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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問丨鄭茜:從“胡服騎射”到“雅歌儒服”,“遠方之人”如何成為中華文化共同締造者?

發布時間:2022-09-16 10:37:00來源: 中國新聞網

  (東(dong) 西問)鄭茜:從(cong) “胡服騎射”到“雅歌儒服”,“遠方之人”如何成為(wei) 中華文化共同締造者?

  中新社北京9月15日電 題:從(cong) “胡服騎射”到“雅歌儒服”,“遠方之人”如何成為(wei) 中華文化共同締造者?

  作者 鄭茜 中國民族博物館副館長

  公元前307年,趙武靈王作出了“吾欲胡服”的重大決(jue) 定。但王室的非議之聲隨即響起,十分尖銳:“今王舍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

  這個(ge) 指責出於(yu) “華貴夷賤”的內(nei) 在邏輯,但卻站在“教”與(yu) “道”的角度,占據了思想文化製高點。趙武靈王的回應是從(cong) 現實主義(yi) 立場出發,認為(wei) “胡服騎射”必將“利其民而厚國也”,用民生社稷的利益來為(wei) 自己作辯解,著眼點是國家前途的戰略大局,顯示出的政治高度同樣不可置疑。

  此後,趙武靈王進行聲勢浩大的改革,著短裝、束皮帶、用帶鉤、穿皮靴,一舉(ju) 建立起中原曆史上第一支以騎兵為(wei) 主體(ti) 的軍(jun) 隊,用趙國軍(jun) 威大振、國勢大盛來為(wei) 2300多年前的那場思想文化辯論作了一錘定音的了結。此後,曆史上再未響起過對於(yu) “胡服騎射”的質疑,顯示出曆史現實主義(yi) 的價(jia) 值共識。而千年之下,“胡服騎射”的故事不斷被後人重述,逐漸成為(wei) 中華民族在回望自身曆史時一個(ge) 不能不講起的故事,成為(wei) 中華文明在梳理自身發展邏輯時一段不能不書(shu) 寫(xie) 的章節。

  那麽(me) ,“胡服騎射”到底隱含著怎樣的中華文明內(nei) 在邏輯?

  站在春秋戰國的曆史背景看,“胡服騎射”逆向開啟了文化的開放性格局,那就是華夏對夷狄的開放,中心對邊緣的接納;它在曆史現實主義(yi) 的場景下激發出華夷之間的互鑒、互參、互化,引發了“華化”與(yu) “夷化”的雙重變奏。

  站在中華曆史的整體(ti) 視野看,“胡服騎射”則塑造了中華文化內(nei) 部的包容性政治文化心態,奠定了一個(ge) 悠久而牢固的思想文化傳(chuan) 統,那就是兼容並蓄、互鑒融通。

  “天下”是一個(ge) 不拒絕“他者”的開放體(ti) 係

  “胡服騎射”六百年後,中華曆史上演了一場“五胡入華”的大戲。但有意思的是,在十六國爭(zheng) 相擁擠上場的紛亂(luan) 情景背後,曆史卻演繹出另一條故事線,即五胡紛紛自覺或不自覺地完成了文化轉型,實現了定居農(nong) 耕化,幾乎毫無例外地接受了中原文化傳(chuan) 統,最終大部分融入了華夏。

  其中,北魏孝文帝是這一時期“以夏變夷”變革浪潮的激進引領者。他著手製禮作樂(le) ,用華夏典章重構北魏政治文化,用“黃帝裔胄”重述拓跋鮮卑的曆史記憶。於(yu) 是,弦歌馬上、短衣騎行的北方遊牧者,變成廣袖飄飄、峨冠博帶的儒生士大夫,演出了一曲“雅歌儒服”的史詩大劇。《洛陽伽藍記》記錄了一則有趣的故事:南朝將領陳慶之從(cong) 江南出使北魏,以為(wei) 一旦跨過長江,就將見到一個(ge) 在“夷狄”統治下淪為(wei) 一片“荒土”的文化沙漠;但走進洛陽,眼前的情景讓他大為(wei) 震驚,鮮卑人治理下的城市,竟然“禮儀(yi) 富盛,人物殷阜”。他不由得感歎:“始知衣冠士族,並在中原。”

  這樣,“雅歌儒服”就讓我們(men) 看到了一場跟“胡服騎射”方向相反的文化大開放,這是“夷狄”對於(yu) 華夏的主動投入,是華夏對於(yu) “夷狄”的強大引力。而這種引力並非偶然,它源自於(yu) 華夏文化的一種內(nei) 生特質,可遠溯西周形成的“天下主義(yi) ”觀念。在儒家看來,華夏居中、四夷相環的五方格局,構成了一個(ge) 共同的“天下”;在“天下”之中,華夷之別的界限並非由血緣、世係、族類來劃定,而是決(jue) 定於(yu) 是否認同和實踐中華文化。

  所以,“天下”是一個(ge) 開放的體(ti) 係,它不拒絕“他者”。許倬雲(yun) 先生說過,在中國文化之中,“沒有絕對的‘他者’,隻有相對的‘我者’”。正如那些突入長城的鮮卑人,在成為(wei) “衣冠士族”後,他們(men) 充滿自信地宣稱自己是中華文化的正統繼承者,毫不懷疑地將自己的王朝列入中華序列。所以,“天下”就像是一個(ge) 無遠弗屆的同心圓,從(cong) 邊緣進入中心的道路敞開無礙。這樣,“天下主義(yi) ”觀念就鑄造出了華夏麵對四夷的無限開放性和無窮吸引力。正是因此,在中華曆史進程中,周邊民族融入華夏的頻密度難以精確計算。

  “胡服騎射”和“雅歌儒服”中的雙向式隱喻

  這樣,我們(men) 就從(cong) “胡服騎服”和“雅歌儒服”之中,看到二者共同構成的中華文化雙向式開放格局——自內(nei) 向外的開放與(yu) 自外向內(nei) 的接納。這就像是一個(ge) 互化相生的太極,擁有將各個(ge) 文化端點摩蕩相激、融鑒相生的強大機製,它使文化的內(nei) 部始終鬱鬱生動,生機勃勃;使文化的外向始終吐納自新,海納百川。

  中華文明沒有外向的擴張性和侵略性,為(wei) 何卻能在內(nei) 聚式、內(nei) 向性的發展中,始終保持自身血脈暢通,沒有陷入文化運行的阻滯和靜止?這樣一種獨特的文化基因,就藏在“胡服騎射”與(yu) “雅歌儒服”的經典敘事中。

  中華曆史曆經數度南北對峙和分裂,為(wei) 何卻總能再度聚合,一次次重新走向更高水平的統一與(yu) 更緊密的結合?這樣一個(ge) 神奇的曆史密碼,也藏在“胡服騎射”和“雅歌儒服”中的雙向式隱喻中。

  正如魏晉南北朝所展現出的大結局——在分裂的岔路口徘徊300年後,中華曆史最終愈合了分裂的創口,再造了隋唐更加強大的統一,擴展了文明更加豐(feng) 富的內(nei) 涵。而那些由北方民族建立的王朝,則成為(wei) 中國曆史不可缺少的一環。它沒有因為(wei) 不同民族成為(wei) 統治者而割斷傳(chuan) 統,而是讓遠方之人紛紛變成了中華文化的共同締造者和共同所有者。

  流貫古今的民族文化交融互鑒光譜色係

  中華曆史奠定的往複流注的文化交融機製,促發了曆史上頻繁浩大的民族交往交流。費孝通先生曾經深感用“一地一族”難以解釋中國民族的諸多現象,為(wei) 突破這一長期的理論困境,他提出了“民族走廊”的學術概念。觀察這些走廊的人文地理,能夠清晰地看到一個(ge) 流貫古今的、民族文化交融互鑒的光譜色係。

  比如,在過去數千年時光裏,遊牧的氐羌從(cong) 西北出發,一路南遷;躬耕稻作的百越從(cong) 東(dong) 南而來,向西移行;種植旱地的三苗從(cong) 中南、雲(yun) 貴移動,逶迤西來。他們(men) 在藏彝走廊上相遇,幾種文化在狹長的西南高山狹穀地帶浩蕩洶湧地碰撞交流。僅(jin) 就衣飾而言,製皮趕氈原是氐羌發明的,棉麻織錦本是百越擁有的,挑花刺繡則是三苗精通的。而千百年之後,曾經遊牧的羌人變成了最好的刺繡專(zhuan) 家,羌繡現在成為(wei) 國家級非遺;曾經斑衣彩裙的苗人學會(hui) 了用披氈抵禦高原風寒,大花苗的羊毛披氈上織著祖先遷徙的路線圖。作為(wei) 百越後代的侗族所佩戴的冠狀銀飾,以及密襇碎折的百褶裙飾,則與(yu) 苗族高度相似,三苗與(yu) 百越的後裔到底是誰影響了誰?尤其是,從(cong) 西北高原遷徙而來的遊牧人後裔哈尼族,在與(yu) 種田的百越相遇後,竟然用1000多年工夫把自己變成最有耐心的農(nong) 民,將整個(ge) 哀牢山半山腰精雕細琢成“哈尼梯田”,這個(ge) 舉(ju) 世無雙的農(nong) 業(ye) 奇觀成為(wei) 令全體(ti) 中華民族驕傲的世界文化遺產(chan) 。

  “胡服騎射”與(yu) “雅歌儒服”的雙向敘事,交織出中華文明的獨特曆史邏輯:開放共享,交流互鑒,美美與(yu) 共,亙(gen) 久堅固。(完)

  作者簡介:

  鄭茜,中國民族博物館副館長。近年來主持“‘中華民族形成發展史’實物表征體(ti) 係研究”“民族文物價(jia) 值體(ti) 係建構研究”等課題,提出“中國博物館人類學”學科建設構想並構建研究平台,引進並主編“博物館人類學經典譯叢(cong) ”;始創“中國民族誌電影雙年展”與(yu) “中國民族影像誌攝影雙年展”係列工程;牽頭策劃組織《何以中華——一百件文物中的中華民族共同體(ti) 曆史記憶》《傳(chuan) 統@現代》等精品展覽;出版《中國民族與(yu) 宗教》《邊緣敘事》等專(zhuan) 著。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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