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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元明之際文壇的“詩非窮而後工”說

發布時間:2022-10-25 09:50: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青年學者論壇】

  作者:陳光(北京語言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博士後、助理研究員)

  元明之際,彼時因政局混亂(luan) 及思想控製的鬆動,文人的思想活力獲得極大釋放,因而文學思想較為(wei) 活躍。文人群體(ti) 往往突破承平時期的種種限製,拓展創作的空間,更對傳(chuan) 統詩學觀念有所生新與(yu) 變革。其中,一個(ge) 傳(chuan) 統的詩學話語,“窮而後工”被舊話重提。值得玩味的是,此際文人非但喪(sang) 失仕進的機會(hui) ,甚至窮困潦倒、避亂(luan) 山林,卻反對“窮而後工”,這來源於(yu) 易代文人特有的儒者心態與(yu) 生命意識。對“詩非窮而後工”的論說,可管窺元明之際文學思想的複雜性與(yu) 獨特性。

  “詩非窮而後工”的內(nei) 涵

  “窮而後工”作為(wei) 傳(chuan) 統詩學觀念,淵源有自。屈原“惜誦以致湣兮,發憤以抒情”(《九章》)即是此意,司馬遷評曰:“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屈原列傳(chuan) 》)將其進一步轉化為(wei) 文學創作論領域的觀點。至北宋歐陽修,將發憤抒情概括為(wei) “窮而後工”說,謂:“內(nei) 有憂思感憤之鬱積,其興(xing) 於(yu) 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歎,而寫(xie) 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梅聖俞詩集序》)自此,“窮而後工”成為(wei) 涵涉創作論與(yu) 批評論的詩學話語,其基本內(nei) 涵可概括為(wei) 詩人誌不獲伸而內(nei) 有憂思,可言他人所難言,藝術境界亦因此而超邁。

  元季哀世,戰亂(luan) 頻仍,詩壇不乏艱深危苦之辭。哀世有變風變雅之音本屬正常,卻招致一些文人的反對,以“窮而後工”為(wei) 非。劉永之即是一例。劉永之,字仲修,清江人,號山陰道士,少時隨父遊京師,後與(yu) 同郡文人彭鏞、楊士弘、梁寅、劉崧諸人遊,以講學論詩為(wei) 尚。劉永之不滿季世變音,雲(yun) :“昔之論詩者曰:詩人少達而多窮。或為(wei) 說以解之曰: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耳。是二者皆非也。惟不以窮達累其心,而後辭有大過人者。……不得誌於(yu) 時,而其胸中超然,無窮達之累,故能發其豪邁雋偉(wei) 之才,高古衝(chong) 澹之趣,以成一家之言,名世而垂後。”(《劉子高詩集序》)此論可從(cong) 兩(liang) 個(ge) 層麵予以分析:首先,他認為(wei) 人窮而後詩工作為(wei) 詩歌創作論具有簡單之弊,並易導出羈窮愁歎、哀思流糜的詩風,他顯然不滿於(yu) 此種詩風。其次,他認為(wei) 詩工與(yu) 否無關(guan) 窮達,而在於(yu) 詩人是否具有不為(wei) 物累的超越心態。惟窮達不累於(yu) 心,則可超越個(ge) 人際遇而有垂世之作。其友劉崧亦持此觀點,曰:“昔人謂詩能窮人,信然乎哉?將詩必窮,而後工也,則窮之於(yu) 人,必有不苟焉者矣。……然視其誌,嶷然而不挫,視其色,侈然而不憂。方長吟短詠,行歌坐嘯,怡然自得,宜其詩之達於(yu) 工也幾矣。”(《鍾祥詩集序》)劉崧此論與(yu) 劉永之頗為(wei) 類似,其關(guan) 注點在於(yu) 詩人之誌與(yu) 色,而非窮與(yu) 達,這顯然超越了“窮而後工”的理論範疇,更強調不為(wei) 物累的個(ge) 人境界與(yu) 儒者的生命力。總結來看,“詩非窮而後工”的理論內(nei) 涵無外乎兩(liang) 點:其一是超越個(ge) 人窮達富貴,主張不為(wei) 物累的超越性人格,如此為(wei) 詩而易工巧;其二是反對困厄無聊之輩的淒然愁苦之辭,倡導豪邁雋偉(wei) 、怡然自得的審美趣味。

  “詩非窮而後工”說的形成

  “詩非窮而後工”說雖受到元延祐以來雅正詩風的影響,但根本原因在於(yu) 文人心態與(yu) 出處態度的變化。由於(yu) 元代政權的民族特征,漢人出仕艱難,南人尤甚,元代盛行的幹謁之風即源於(yu) 此,士人功利之習(xi) 勝而躁競之風行。因此,江南文人普遍經曆由積極仕進到甘守山林的心態曆程。但其間亦有區別:有些文人仕進不能,加之遭遇元季戰亂(luan) ,便遵循儒家待時而動的處世哲學,蟄伏山林以待世運清平,宋濂、劉崧、危素諸人可歸於(yu) 此類;有些文人則徹底斷絕仕進的念頭,懷道而隱,講經論史以踐行儒者之道,劉永之、陳謨、梁寅諸人可歸入此類。待時而動與(yu) 懷道而隱兩(liang) 種出處態度,可從(cong) 文人詩文中窺見一斑。劉崧曾言:“進退時也,用舍命也,而彼此遠近一致也。”(《送劉嗣慶還安福序》)而懷道而隱的諸人,僅(jin) 從(cong) 其字號上便可得之。例如陳謨,時人稱海桑先生,其集名曰《海桑集》,可見其遺世高蹈之風。再如梁寅,結廬石門山,學者稱石門先生。胡行簡,元末講授鄉(xiang) 裏,其集名《樗隱集》,可見其隱士之誌。泰和梁蘭(lan) ,隱居不仕,以“畦樂(le) ”自居。同為(wei) 麵臨(lin) 出仕不能的現實難題,元末文人能生發出以上兩(liang) 種心態,既是出於(yu) 年齒不同之故,例如劉崧、宋濂諸人正值壯年,而梁寅、陳謨則垂垂老矣,更在於(yu) 他們(men) 對行道方式的態度差異。

  兩(liang) 種士人心態與(yu) 出處態度皆可導出“詩非窮而後工”說。懷道而隱的文人傾(qing) 向於(yu) 模糊窮、達二者的界限,具有超越個(ge) 人際遇的儒者胸懷。劉永之對“窮而後工”說的反對,實際上是對儒者因誌不獲伸而哀歎窮苦之辭的人生模式的否定,進而反對此種詩風:“使其感憤鬱積,出為(wei) 羈窮愁歎之辭,譬之寒蟬秋螾,哀吟悲唱於(yu) 灌莽之中,以自鳴其不幸,其言雖工,何足取哉!”(《劉子高詩集序》)因此劉永之、梁寅諸人好李白、陶潛詩,永之“前有一尊酒,斟酌雅平生”(《前有一尊酒》)頗具太白逸氣,陳謨則將太白之道歸結為(wei) “涵養(yang) 以昌其氣,高明以廣其識,汗漫以致其約,脫略以通其神”(《書(shu) 劉君子卿詩稿》)諸語,之所以如此,正是出於(yu) 對其不畏窮達的超越氣象的讚賞。待時而動的文人則傾(qing) 向於(yu) 強調儒者在遭遇低穀時的生命力,劉崧“亂(luan) 石滿江灘路淺,唱歌踏水負薪來”(《出石門灘舟行書(shu) 所見七首》其一)之語正是此種生命力的展現。因此,劉崧諸人否定“窮而後工”,實際上隱含著對身居清要之職而行儒者之用的向往,其“貴富利達,高視雄踞,發辭吐氣,能赫然如虹霓,轟然如雷霆者,吾固不得而發之也”(《鍾祥詩集序》)之語,正是此種心跡的流露。

  “詩非窮而後工”說與(yu) 易代文人的創作履踐

  元明鼎革,不同的出處態度不僅(jin) 導致文人人生模式的差異,更進一步影響詩文創作履踐,將“詩非窮而後工”說與(yu) 其詩作結合考察,可見持此觀點的文人在入明前後的創作變遷。劉永之於(yu) 洪武初被征至金陵,旋以疾辭歸,陳謨、梁蘭(lan) 諸人亦如此,依然堅守山林,拒絕出仕。而危素、劉崧、朱善等待時而動的文人則終於(yu) 迎來海晏河清,於(yu) 是走出山林而積極仕明。兩(liang) 個(ge) 群體(ti) 的不同選擇,亦影響其詩文創作的走向。前者如劉永之,入明後依然寄情山水、詠歌如故,在離開金陵時為(wei) 別宋濂所作諸詩,展現出其曆來所具有的詩歌風貌與(yu) 藝術水準,“預從(cong) 山頂結茅屋,待得先生跨鹿來”(《酬別宋讚善大夫景濂四首》其四)一句,勾勒出劉永之遺世獨立的隱士氣象,可見其踐行的依然是元末以來的“詩非窮而後工”說。而劉崧等人則並未如其設想的那般,在食俸明廷、身居要職後發安閑雍容之辭。其入明後的詩作蓋可分為(wei) 兩(liang) 類,一類為(wei) 以“鳴盛”為(wei) 底色的應製諸作,一類為(wei) 抒寫(xie) 個(ge) 人懷抱的私人創作,而後者並無誌得意滿之辭,卻常有遙想山林之歎:“山林真樂(le) 安可忘,時援綠綺歌清商。自來南京直大省,長對新圖懷故鄉(xiang) 。”(《題昆丘山水圖為(wei) 李德昌賦》)“不如萬(wan) 事俱不聞,且與(yu) 痛飲樽中醁。”(《送潘郎中迪允謝病歸山陰》)再無元末隱逸時“丈夫誌氣傾(qing) 海嶽,一笑已覺形俱忘”(《夜宴富灘郭氏西庭和答九洲蕭征士並柬履理履祥於(yu) 淵賢伯仲》)的灑脫豪邁。而危素入明後雖勉力為(wei) 官,卻以貶官合州並鬱鬱而終而收場,其入明後更是再無詩作。劉崧、危素等人在明初詩歌氣度的降格甚至生命力的枯萎,並非出於(yu) 創作能力的下降,而是源於(yu) 此時政治環境的惡劣與(yu) 文人麵臨(lin) 的仕宦窘境,以至於(yu) 其富貴利達而吐安閑之氣的詩學追求終未實現。實際上,希望落空的又豈止劉崧諸人,他們(men) 的前輩虞集,在元朝身居館閣、顯赫一時,但始終處於(yu) 權力外圍,不過行品評文物、講經說史之事。而明朝雖為(wei) 漢族政權,但文人又麵臨(lin) 新的政治環境與(yu) 仕宦難題,這也注定他們(men) 建立在出仕基礎上的典雅雍容詩學理想的旁落。而能代表其詩歌藝術水平的,依然是收錄危素元末作品的《雲(yun) 林集》與(yu) 劉崧等人別集中的元末諸作。作為(wei) 文史研究者,當然需要鉤沉詩學主張與(yu) 創作履踐存在差異的內(nei) 在原因,但同時作為(wei) 詩歌讀者,又很難不為(wei) 此種詩學理想的落空而動容。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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