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百年文學史中的“北京”留影——讀《散文中的北京》
【讀書(shu) 者說】
作者:楊毅(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北京為(wei) 何如此迷人?當編者使用這樣的標題作為(wei) 序言來概括《散文中的北京》之特色時,讀者也就不難想象這本書(shu) 具有的美學風格了。在很大程度上,北京城市形象的塑造離不開作家們(men) 對北京城市的敘述與(yu) 想象。文學處理城市的方式不同於(yu) 建築設計師或城市規劃者,而是將城市的地理空間轉化為(wei) 文化空間、社會(hui) 結構,乃至個(ge) 人化的生活經驗。即使在中國文學的內(nei) 部,城市也在不同時期被不同議題分割於(yu) 不同結構之中,形成不同的城市形象。
日前,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散文中的北京》一書(shu) 與(yu) 讀者見麵。全書(shu) 收錄了27位作家關(guan) 於(yu) 北京的散文佳作,涵蓋了從(cong) 老舍、廢名、沈從(cong) 文、鬱達夫,到汪曾祺、鄧友梅、史鐵生、肖複興(xing) ,再到邱華棟、寧肯、徐則臣、石一楓等文學史上各個(ge) 時期和不同代際的作家作品,體(ti) 例上依據內(nei) 容劃分為(wei) “北京的思與(yu) 情”“北京的人與(yu) 事”“北京城的風景”三個(ge) 部分,每部分選取作家書(shu) 寫(xie) 北京的九篇代表性作品,立體(ti) 呈現出散文世界裏的北京形象。
這些精心選取的作品大多已然經受住時間的考驗,其本身已經成為(wei) 文學史上的經典名篇,也是北京文學研究的重要文獻,如《想北平》《陶然亭的雪》《香山紅葉》《我與(yu) 地壇》等等。《散文中的北京》將這些散落在文學史中的名篇佳作重新聚攏起來,本身就有文獻學的價(jia) 值。盡管北京文學在文學史上取得相當豐(feng) 富的成就,也達到相當高度的創作水準,但至今還沒有北京文學的作品集出版。這不得不令人遺憾。而本書(shu) 選取散文來展現北京城市形象,則因散文不同於(yu) 其他文類而特有的日常與(yu) 隨性,更能與(yu) 時代生活以及作家個(ge) 體(ti) 的感受貼近。某種程度上,正是因為(wei) 散文相對小說、詩歌、戲劇等其他文類所不具備的生活化與(yu) 真實性,反而更使得北京的風物、情感乃至精神得以真實地保留下來,且這種真實乃是經過審美化的思考與(yu) 省察後的體(ti) 悟升華,故而也體(ti) 現出北京城市經文學表達後的審美意蘊。
比如同樣是寫(xie) 北平,老舍說,“我真愛北平”,“我所愛的北平不是枝枝節節的一些什麽(me) ,而是整個(ge) 兒(er) 與(yu) 我的心靈相黏合的一段曆史,一大塊地方,多少風景名勝,從(cong) 雨後什刹海的蜻蜓一直到我夢裏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積湊到一塊,每一小的事件中有個(ge) 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個(ge) 北平”。老舍喜愛“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在人為(wei) 之中顯出自然”,帶給他悠然之感。而沈從(cong) 文筆下的北平,則在思緒之中超越物質層麵而生發出更多的文化感喟。沈從(cong) 文想的是北平莊嚴(yan) 偉(wei) 大的曆史文化能否激發國人的生命熱忱,能否引起他們(men) 對祖國的“深刻的愛”。他甚至說:“北平十分嚴(yan) 重的缺少的不僅(jin) 僅(jin) 是煤。煤隻能暖和身體(ti) ,卻無從(cong) 暖和這個(ge) 大城市中過百萬(wan) 人的疲憊僵硬的心!”沈從(cong) 文寫(xie) 此文時,來到他闊別25年的北平,但經日本侵略後的北平早已今非昔比,不僅(jin) 是北平城能見到的滿目瘡痍,更是整個(ge) 國家民眾(zhong) 的精神依舊低迷。北平由此成為(wei) 作家表達國民反思與(yu) 文化理想的方式:知識分子應重建對知識和理性的尊重,以人文關(guan) 懷撫慰戰爭(zheng) 給民眾(zhong) 和國家帶來的精神創傷(shang) 。
“北京的思與(yu) 情”既是作家眼中的北京形象,也是作家借北京表達自身所思所感的路徑。正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北京”經由地理空間轉變為(wei) 蘊含文化與(yu) 情感維度的精神聚集體(ti) 。“北京城的風景”也不單是自然風光,而是經由作家的書(shu) 寫(xie) 上升為(wei) 文化地標,如俞平伯的“陶然亭的雪”、王統照的“盧溝曉月”、楊朔的“香山紅葉”,還有葉廣岑當年遊玩其間的“頤和園”。如果說紫禁城、天壇、頤和園象征著北京作為(wei) 政治中心的悠久曆史,那麽(me) 原本平常的地壇卻因史鐵生的《我與(yu) 地壇》而煥發光芒:地壇之於(yu) 史鐵生首先是個(ge) 實際的去處,似乎是在偌大的北京城特意為(wei) 他開辟的寧靜之處,但更在史鐵生的哲思中成為(wei) 與(yu) 心靈對話的空間,成就了他無數頓悟的時刻——那是與(yu) 自我和解的時刻。這種物我相忘的意境意味地壇帶給史鐵生靈魂深處的覺醒,甚至不啻為(wei) 史鐵生之所以成為(wei) “史鐵生”的福祉。
如此說來,《散文中的北京》既呈現出北京城市風物的景象,更在作家的思緒中融合了作者自身的內(nei) 心情感,體(ti) 現出城與(yu) 人之間的雙向奔赴,既使得城市帶有情感溫度和人文底蘊,也啟發作家思考自身與(yu) 所處環境的關(guan) 係。石一楓坦言,老舍的偉(wei) 大不在於(yu) 他寫(xie) 了小羊圈胡同和北京小市民,而是透過北京觸及時代無法回避的社會(hui) 問題。他自身的寫(xie) 作無須撫今追昔,“這裏的人和故事天生與(yu) 時代的走向息息相關(guan) ,並且可以成為(wei) 一個(ge) 國家命運最典型的代表,也許這才是北京對於(yu) 作家而言最重要的資源……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來講,‘京味’如果隻是作為(wei) 一種腔調存在,其意義(yi) 也就不那麽(me) 重要了,而足夠寬廣、深邃和具有總體(ti) 性的視野和眼界,才是這個(ge) 地方文學風貌的價(jia) 值所在。”
毫無疑問,北京這座既傳(chuan) 統又現代的城市蘊含了太多可供書(shu) 寫(xie) 的內(nei) 容,其自身的發展演變已經構成時代的微縮景觀而別有意味。《散文中的北京》收錄的散文涵蓋中國百年文學史,縱向上呈現出不同時期的作家對北京理解的差異性。顯然,在不同時期和代際之作家的筆下,北京往往表現出不同的文化景觀和時代特征,由此成為(wei) 時代精神的隱喻。這固然與(yu) 北京這座日新月異的發達城市相關(guan) ,卻也離不開它帶給作家心靈的震顫。1936年,老舍眼中的北平“在人為(wei) 之中顯出自然,幾乎是什麽(me) 地方既不擠得慌,又不太僻靜……采菊東(dong) 籬下,在這裏,確是可以悠然見南山的”。而1989年經過改革開放洗禮的北京,在衣食住行和文化等方麵早已顯示出不同以往的麵向,呈現出現代化的都市景象。鄧友梅親(qin) 眼見證了北京40年的發展,說“40年來北京發生了極大變化,現在仍在變化中。從(cong) 發展趨勢來看,我想它會(hui) 越變越好。再過40年,北京會(hui) 以一個(ge) 既保有傳(chuan) 統特色,又是高度現代化的城市矗立在世界上”。
鄧友梅預測得沒錯。如今的北京不僅(jin) 是中國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更成為(wei) 世界級城市。但就文學而言,當代作家相比於(yu) 前輩似乎更少關(guan) 注自然風景,而更願意寫(xie) 城市景觀內(nei) 部的“北京的人與(yu) 事”。從(cong) 本書(shu) 這部分選取的作家大多為(wei) 當代作家尤其是年輕作家這一點上,就不難發現。寧肯敏銳地發現新興(xing) 建築為(wei) 北京增加了不確定性和不可把握性,“昭示了北京不僅(jin) 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甚至是世界之外的”。徐則臣坦言自己生活在北京感受到“時間有了加速度”,“在北京我常常不安”。他說道:“因為(wei) 我要寫(xie) ,所以就潛下心來認真挖掘它的與(yu) 眾(zhong) 不同之處,它和每一個(ge) 碰巧生活在這裏的人的關(guan) 係,多年來它被賦予的意義(yi) 對生活者的壓迫和成全。”這很自然地聯想到徐則臣對北京“底層”平民生活的實在描寫(xie) ,這在他看來正是熱氣騰騰的煙火人間,直麵城市繁榮背後的粗糲現實,深入城市的毛細血管透視北京。不妨說,當代作家對北京的書(shu) 寫(xie) 已經融入了他們(men) 對這個(ge) 時代的思考——這正是此時此刻發生著的現實世界,相信讀者讀來也會(hui) 有著切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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