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部每集隻有15分鍾的文化專(zhuan) 題片，引起了很多觀眾(zhong) 的興(xing) 趣。

　　專(zhuan) 題片裏，中國文物學會(hui) 會(hui) 長、北京東(dong) 城文化發展研究院院長單霽翔，在約40攝氏度高溫下，與(yu) 清華大學張謹教授一起，穿行在北京市東(dong) 城區，邊走邊說，聊起了東(dong) 城區的諸多文化遺產(chan) 。

　　一位北京觀眾(zhong) 說，雖然從(cong) 小東(dong) 城生、東(dong) 城長，但是對很多文物古跡並不了解。看了這個(ge) 叫《老單走東(dong) 城》的電視片後，才發現，原來這麽(me) 多文化遺產(chan) 就在身邊。

　　曾經擔任過國家文物局局長、故宮博物院院長的單霽翔，為(wei) 何選擇關(guan) 注一個(ge) 城區，講解很多人身邊不起眼的文化遺產(chan) ？我們(men) 的遺產(chan) 保護工作，如何才能深入人心？

　　在一個(ge) 春光明媚的午後，帶著諸多問題，本報記者專(zhuan) 訪了單霽翔。他談起這幾年在東(dong) 城區的文化傳(chuan) 播，談起如何讓文化遺產(chan) 的魅力“飛入尋常百姓家”，便打開了話匣子。

　　小切口講老故事

　　單霽翔是老東(dong) 城人。他回憶，6歲之前在曾經的龍須溝附近生活，1971年到1978年之間住在美術館後街，留學歸來後又住在東(dong) 城區，最近20多年，更是一直住在東(dong) 城區一處房子裏。

　　“我對東(dong) 城區有很深的感情。東(dong) 城區可以說是我的故鄉(xiang) ，我的童年、青壯年和老年都在這裏生活。在這裏，走過街頭巷尾，處處都是文化，我就想著如何能把東(dong) 城區的文化魅力宣傳(chuan) 出去。”單霽翔說。

　　聊起東(dong) 城，單霽翔總是滔滔不絕。比如清代自來水廠，是北京曆史上的第一座水廠，這裏可以告訴我們(men) ，北京的飲用水從(cong) 哪裏來；新中國舉(ju) 行開國大典時，天安門上國旗的旗杆就是用水廠的水管製作的；在古觀象台上夜觀天象，能看到咱們(men) 的天宮空間站；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體(ti) 現的，是中國人重視知識和教育的傳(chuan) 統……

　　2021年2月，北京東(dong) 城文化發展研究院在北京揭牌成立，單霽翔受聘擔任院長。在成立儀(yi) 式上，他由衷感慨：“我走過很多國家和城市，像東(dong) 城區這樣擁有三處世界文化遺產(chan) ，並且融合了以故宮、天壇、雍和宮、孔廟、國子監、地壇、明城牆、前門箭樓、永定門城樓等為(wei) 代表的皇室、儒家、國學、會(hui) 館等多元文化，集中體(ti) 現了古都皇城文化與(yu) 民俗文化的魅力的地區，可以說是獨此一處，是名副其實的‘首都文化中心區’。”

　　總共9集的《老單走東(dong) 城》，正是北京東(dong) 城文化發展研究院的最新作品。

　　這部從(cong) 2月11日起播出的文化專(zhuan) 題片，分別為(wei) 《北京自來水廠博物館——這口水從(cong) 哪裏來？》《北京古觀象台——古代觀星指南》《皇城根遺址公園——北京城的“綠肺”》《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之孔廟——廟學聯珠七百年》《孔廟和國子監博物館之國子監——廟學聯珠七百年》《北大二院舊址(原北京大學數學係樓)——重走“覺醒”之路》《顏料會(hui) 館——顏料會(hui) 館“變形”記》《便宜坊烤鴨店——運河而來 穿越600年》《隆福寺文化街區——隆福寺的前世今生》，串聯起東(dong) 城文化場景。這個(ge) 節目由東(dong) 城區委宣傳(chuan) 部、北京廣播電視台和北京東(dong) 城文化發展研究院共同推出。

　　盡管9處場景看上去有點“跳躍”，但單霽翔認為(wei) ，它們(men) 反映了東(dong) 城的古都文化、京味文化、紅色文化、創新文化等4個(ge) 方麵的特點，讓人們(men) 更加全麵地了解東(dong) 城，進而了解老北京的文化故事。

　　比如，第一集裏，單霽翔和張謹從(cong) 東(dong) 城區亮馬河公園開始，一路騎行、一路交談，到清代自來水廠舊址參觀百年工業(ye) 遺址的獨特建築風貌，感受北京自來水業(ye) 的曆史變遷和文化魅力。

　　到了顏料會(hui) 館這一集，兩(liang) 人一起漫步公園與(yu) 胡同，愜意地邊走邊聊，在一走一聊中再現東(dong) 城區前門三裏河公園、青雲(yun) 胡同與(yu) 顏料會(hui) 館三個(ge) 地方，最後再一起看場京味相聲演出。可以說，節目展現的是一種北京生活方式。

　　“‘咖啡積極分子’，這挺有意思的啊”“這還有盲盒，抽一個(ge) ”……最後一集講述隆福寺的前世今生時，單霽翔和張謹來到隆福寺街區，揭秘對這片土地的回憶，尋找重生後的隆福寺“廟會(hui) ”——藝術市集。這個(ge) 曾經的明清兩(liang) 朝的皇家香火院，既見證過兩(liang) 場大火帶來的煙消雲(yun) 散，也始終保留著北京人的“鄉(xiang) 愁”，如今更是迎來了一批批年輕的藝術家，成為(wei) 年輕人熱愛的“打卡”地。

　　“這9處場景都是我們(men) 耳熟能詳的，而且很多都是人們(men) 平時生活中會(hui) 接觸的，比如我們(men) 腳下的皇城根遺址公園，很多人上下班都會(hui) 經過，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這裏蘊含的老北京四套城牆的規劃和北京人生活的故事。”單霽翔說。“拍攝之初，就想讓我們(men) 居住在東(dong) 城和來到東(dong) 城的百姓能夠知道，原來東(dong) 城有這麽(me) 多我們(men) 還不知道、不了解的地方。”

　　對於(yu) 單霽翔來說，東(dong) 城值得一講的場景遠遠不止這9處。他掰著指頭算，在41.84平方公裏的東(dong) 城區轄範圍內(nei) ，7.8公裏的中軸線縱貫南北，有356處不可移動文物，37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還有大量的文化設施、展覽設施，是國家級文化設施最密集的區域。

　　“東(dong) 城有太多的文化故事了。”單霽翔說，他的計劃是能做個(ge) “東(dong) 城100”係列節目，講述東(dong) 城100個(ge) 文化場景的故事。甚至，他還暢想，這100個(ge) 故事講完後還能繼續做下去。畢竟，東(dong) 城有太多絢麗(li) 多彩的文化現象可以呈現。

　　從(cong) 文物保護走向文化遺產(chan) 保護

　　東(dong) 城的文化場景，是北京老城的一個(ge) 縮影。北京老城，分布著大量文化遺產(chan) ，不僅(jin) 有名人故居、多種類型的博物館，還有很多考古遺址、宗教建築、工業(ye) 遺產(chan) 、曆史事件紀念地等。

　　北京如何保護、利用文化遺產(chan) ，對全國各地有相當強的示範作用。

　　“關(guan) 於(yu) 老城保護，我們(men) 曾經走過彎路，後來認識到老城保護的重要性。”單霽翔曾經擔任過北京市規劃委員會(hui) (首都規劃建設委員會(hui) 辦公室)黨(dang) 組書(shu) 記、主任。他回憶，當年編製了北京老城25片曆史街區的保護規劃，後來增加到33片。如今看來，通過這些保護利用的工作，不僅(jin) 北京城內(nei) 點狀的文物得到了保護，北京最重要的特點比如壯美的中軸線、老城的整體(ti) 格局、平緩開闊的城市景觀都得到了保護。

　　當初這些工作，在《老單走東(dong) 城》的節目中也結了果。比如當年保護的皇城根遺址如今已經成為(wei) 公園，不僅(jin) 遺址得到了保護，而且一年四季有不同景色，讓北京核心區有了一處綠色的公共文化空間。再比如，清代自來水廠、孔廟和國子監等都成了博物館。

　　單霽翔認為(wei) ，未來隨著中軸線申遺的推進和老城的有機更新，更多的曆史建築和風貌建築將為(wei) 公共文化提供更多服務，北京一定能展現出更加濃厚的文化氛圍。

　　“人們(men) 來到北京，不僅(jin) 僅(jin) 能在街頭巷尾遇到名人故居、社區博物館，還能感受到北京獨特的城市格局和壯美的城市景觀。這說明我們(men) 已經從(cong) 文物保護走向了文化遺產(chan) 保護。”他說。

　　不隻北京，從(cong) 文物保護走向文化遺產(chan) 保護，正是中國這個(ge) 文明古國主動采取的保護方式。

　　單霽翔舉(ju) 了個(ge) 例子，過去我們(men) 會(hui) 把泰山上的古建築和摩崖石刻列為(wei) 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但作為(wei) 世界文化與(yu) 自然雙重遺產(chan) 的泰山，受保護對象卻是“泰山”二字，泰山作為(wei) 一個(ge) 整體(ti) 被保護，原因是泰山上的文物古跡與(yu) 泰山山體(ti) 、泰山文化是不可分割的。

　　“當年中國把泰山作為(wei) 申報對象，是史無前例的，泰山成功申報之後，這些年青城山、峨眉山、五台山、武夷山、黃山等都列為(wei) 世界遺產(chan) 了，其中不少跟泰山一樣是世界文化與(yu) 自然雙重遺產(chan) ，這是個(ge) 巨大的改變。”單霽翔說，這是文物保護涵蓋不了的。

　　走向文化遺產(chan) 保護，還有諸多方麵。

　　比如，過去保護的往往是靜態文物，古遺址、古墓、古城牆等，如今人們(men) 居住的民族村寨、傳(chuan) 統村落等也被列入保護範圍。比如西遞、宏村等，依然是活的、動態的文化遺產(chan) ，人們(men) 還生活在其中。

　　再如，過去一說文物保護往往意味著被保護對象曆史悠久，但其實，很多當代建築和文物也需要保護，再不注意保護，很快就會(hui) 消失。

　　又如，過去文物保護以物質要素的文化遺產(chan) 為(wei) 主，如今很多非物質要素的文化遺產(chan) 也得到了保護，比如北京的景泰藍製作技藝等。

　　這些，單霽翔思考得很多。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他一口氣列舉(ju) 了六大方麵，來說明如今我們(men) 已經從(cong) 單純的“文物保護”走向了“文化遺產(chan) 保護”。而他本人，也正是這些理念的踐行者。

　　如何去衡量一個(ge) 文化遺產(chan) 是否得到了很好的保護？

　　單霽翔列出了他心目中的三條標準：第一，文化遺產(chan) 應該擁有尊嚴(yan) ，在人們(men) 心目中不是破破爛爛、影響環境以至於(yu) 應該被拆除的對象；第二，應該使文化遺產(chan) 成為(wei) 促進經濟社會(hui) 發展的積極力量，吸引政府及各界重視，加大保護投入；第三，文化遺產(chan) 保護成果應該惠及更多民眾(zhong) 的現實生活。

　　“從(cong) 這個(ge) 角度回看當年我們(men) 為(wei) 北京製定的老城曆史街區保護規劃，會(hui) 發現真正實現了這三點，最大限度地保護了老城風貌。”單霽翔感慨。

　　向世界介紹好中國

　　這些年來，單霽翔嚐試了很多傳(chuan) 播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的方法。

　　比如寫(xie) 書(shu) 。疫情這幾年時間，因為(wei) 出門時間少，他把準備多年的很多資料都整理成了書(shu) ，加起來居然有18本之多。到今年3月，這些書(shu) 將全部完成出版。

　　再比如作報告。正常情況下，每年他都會(hui) 在全國各地做數十場報告。最近一次，3月1日，他還特地飛往四川省綿陽市做了一場關(guan) 於(yu) 如何讓文化資源“活起來”的報告，現場600多人、線上21.59萬(wan) 人聆聽了這場報告。

　　但是單霽翔不滿足於(yu) 此，他想吸引更多人尤其是年輕人，讓中華文明積澱下的文化遺產(chan) 深入人們(men) 日常生活中。

　　他分析，現在人們(men) 的時間是碎片化的，平時工作壓力比較大，生活節奏比較快，很多年輕人接收信息的習(xi) 慣和使用的工具都在不斷變化。所以文化遺產(chan) 要想滿足人們(men) 的文化需要，就要“接地氣”。

　　“一本書(shu) 幾萬(wan) 人讀，一場報告會(hui) 幾百人聽，可是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第一年點擊量就9000多萬(wan) ，很多年輕人願意看。片子播出第二年，故宮博物院收到上萬(wan) 名應屆畢業(ye) 生投送的簡曆。”單霽翔回憶。

　　也正是在這種思路之下，單霽翔做出了諸多新探索。在執掌故宮博物院期間，他不但打開大門麵對媒體(ti) ，還主動帶領全國很多博物館錄製綜藝節目《國家寶藏》。“一開始很多博物館館長都很猶豫，他們(men) 給我打電話說，咱們(men) 真要做綜藝節目嗎？結果節目播出之後，反響非常好，從(cong) 第二季開始很多博物館主動要求參加。”

　　單霽翔說，從(cong) 2020年開始一直在研究，如何通過年輕人喜歡的方式講好中國的世界遺產(chan) 故事，並開創了一種文化綜藝的類型。這幾年，他重點參與(yu) 的《我是規劃師》《萬(wan) 裏走單騎》《新生萬(wan) 物》《非遺裏的中國》等節目廣受好評。而在這股潮流影響下，很多電視台也開始將目光投向“陳列在廣闊大地上的文化遺產(chan) ”。

　　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才會(hui) 有《老單走東(dong) 城》這樣“小而美”的節目製作嚐試。

　　單霽翔一直記著一件事。2019年7月，良渚古城被列入《世界遺產(chan) 名錄》，中國以55處世界遺產(chan) 與(yu) 意大利並列第一。但就在當年9月，單霽翔在山西參加一場“大河文明旅遊論壇”時，現場一位國外官員發言說，“我們(men) 國家有五千年文明，比中國早了兩(liang) 千年”。

　　“所有中國人都知道我們(men) 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但是我們(men) 對外宣傳(chuan) 得不夠。”單霽翔說，輪到他發言的時候，著重講了“良渚古城遺址實證了中華五千多年的文明”。

　　當然，溝通的結果是好的。會(hui) 後，那位官員專(zhuan) 程向單霽翔表達了感謝。這讓他感慨：“所以我們(men) 要更多地講好我們(men) 自己的文化遺產(chan) 故事。”

　　這是單霽翔心心念念的事。在朋友圈裏，他不時念叨，可以實證中華五千多年文明的考古遺址正在被不斷揭開神秘麵紗。更多時候，他出現在文化遺產(chan) 保護現場，或者宣傳(chuan) 文化遺址的電視節目錄製現場。

　　回顧這些年來傳(chuan) 播中國故事的經曆，單霽翔認為(wei) ，一種好的講故事的方式是具有示範和帶動作用的。

　　幾年前，中宣部和國新辦為(wei) 單霽翔頒發了“講好中國故事文化交流使者”證書(shu) 。近年來，單霽翔出版的很多本書(shu) ，如《我是故宮“看門人”》《大運河漂來紫禁城》《萬(wan) 裏走單騎：老單日記》和《人居香港：活化曆史建築》等，都在講述“文化遺產(chan) 裏的中國故事”，其中不少都得以到海外出版發行。

　　在單霽翔看來，有很多方式可以講述中國故事。比如，最直接的方式之一，是申報世界遺產(chan) 。他認為(wei) ，每一項世界遺產(chan) 都具有全世界意義(yi) 上的“突出普遍價(jia) 值”，是全人類共同的遺產(chan) 。在申報世界遺產(chan) 的過程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會(hui) 委托遺產(chan) 專(zhuan) 家來考察，還會(hui) 在遺產(chan) 大會(hui) 上集體(ti) 評議，通過後才能列入《世界遺產(chan) 名錄》。所以積極參與(yu) 世界遺產(chan) 事業(ye) 就能得到全世界的關(guan) 注，就有機會(hui) 向世界講述中國故事。

　　“文明‘無問西東(dong) ’，開放方能互鑒。”單霽翔說，“我們(men) 既要了解世界，也要讓世界了解我們(men) 。所以我們(men) 要走出去，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