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庫大道:北方草原的茶馬古道
作者:鄭恩兵(河北省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理論體(ti) 係研究中心研究員,河北省社會(hui) 科學院語言文學研究所所長、燕趙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二卷中,具體(ti) 而詳盡地提及這樣一條古商道:“從(cong) 那裏(通縣)茶葉繼續由陸路用駱駝和牛車運抵邊防要塞長城邊上的張家口(或口外),距離約252俄裏,再從(cong) 那裏經過草原或沙漠,大戈壁,越過1282俄裏到達恰克圖。茶葉從(cong) 福建省運抵恰克圖,根據不同情況需要2至3個(ge) 月之久。大家知道,位於(yu) 俄國邊界上的恰克圖和買(mai) 賣城是茶葉商隊貿易的中心。”這條商道向北延伸至俄國的恰克圖、伊爾庫茨克、莫斯科、聖彼得堡,並最終蔓延至整個(ge) 歐洲大陸,向南經天津、上海、武漢,直至中國重要的產(chan) 茶區福建武夷山,全長綿延萬(wan) 餘(yu) 裏,因主營茶葉,被譽為(wei) “萬(wan) 裏茶道”。這是繼漢代古絲(si) 綢之路之後,開辟的唯一聯結中俄、中歐經濟文化的陸上通道,被法國學者布爾努瓦稱為(wei) 草原絲(si) 綢之路。2013年3月,國家主席習(xi) 近平在莫斯科國際關(guan) 係學院演講時稱“萬(wan) 裏茶道”是17世紀連通中俄兩(liang) 國的“世紀動脈”。以塞外名城張家口始,至蒙古重鎮庫倫(lun) 終的張庫大道,是這條“世紀動脈”中的重要一段。
在曆史變遷中興(xing) 起
張庫大道在成為(wei) 國際商道之前,在漢唐時代業(ye) 已存在。發軔於(yu) 蒙古高原的元朝,尤為(wei) 重視聯結蒙古高原與(yu) 中原地區的驛道建設,1263年,精心修繕了大都至上都的四條驛道,張庫大道迎來第一個(ge) 繁盛高峰。至此,無論春夏秋冬,嚴(yan) 寒酷暑,蕭瑟蒼涼的塞外荒野都可見南來北往的王公、貴族、官員、衙吏、商旅絡繹不絕的身影,為(wei) 原本孤寂的大道增添了無盡的人間溫暖和生命氣息。傾(qing) 國家之力修築的驛道,平坦而結實,便捷而實用,“適千裏者,如在戶庭;之萬(wan) 裏者,如出鄰家”,是對此道為(wei) 民眾(zhong) 生活帶來極大益處的生動寫(xie) 照。
張庫大道商貿價(jia) 值的體(ti) 現,應始於(yu) 唐王朝在北部邊境實施的茶馬互市製度。這種製度源於(yu) 唐,盛於(yu) 宋、元、明,衰於(yu) 清,隨著茶馬互市製度在曆史舞台的日漸式微,為(wei) 了鞏固漢蒙聯係,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清政府在張家口設置漢蒙貿易地。而後,在蒙古高原深處“初設互市在庫倫(lun) ”。
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與(yu) 雍正五年(1727年)是張庫大道發展的兩(liang) 個(ge) 關(guan) 鍵節點。康熙二十八年簽訂的《中俄尼布楚條約》,為(wei) 俄商合法進入中國打開了方便之門,條約第五條規定:“兩(liang) 國今既永修和好,嗣後兩(liang) 國人民和持有準許往來路票者,應準其在兩(liang) 國境內(nei) 往來貿易。”這是中俄雙方第一次以條約的形式規定了邊境貿易的合法化。4年後,清政府進一步加強中俄貿易開放的力度,允準國家專(zhuan) 營的俄商每3年到京城貿易一次,但條件十分苛刻,規定俄商進京商隊,每次不得超過200人,不得在京逗留超過80日,交易的每一個(ge) 細節必須由清政府管控。這種非“自由貿易”,曆史上共發生了16次,隨著恰克圖民間貿易如火如荼的發展,1762年,沙俄政府下令取締在北京的官方貿易。雍正五年,中俄簽訂《中俄恰克圖條約》,標誌著中俄全麵開放邊境貿易。為(wei) 了便於(yu) 貿易,急需與(yu) 中國開展貿易的俄方早在1727年便在中俄邊境匆匆興(xing) 建恰克圖,對此並不熱心的清政府直至3年後,迫於(yu) 中俄貿易日益繁榮的形勢,在距離恰克圖256米的中方一側(ce) 興(xing) 建買(mai) 賣城,中俄邊境兩(liang) 側(ce) 的兩(liang) 座市鎮最終發展成為(wei) 18至19世紀中俄乃至中歐的陸上貿易中心。
《中俄尼布楚條約》《中俄恰克圖條約》為(wei) 兩(liang) 國貿易提供了堅實的政治基礎,有力地推動了雙方貿易的繁榮。據《俄羅斯對外政策檔案全集》與(yu) 諾日科娃所著的《俄羅斯與(yu) 中亞(ya) 的經濟關(guan) 係》,1776年俄羅斯外貿總額約1860萬(wan) 盧布,而中俄恰克圖貿易在其中所占份額僅(jin) 為(wei) 7.3%,約為(wei) 135.8萬(wan) 盧布。而到了19世紀40年代和50年代中期,雙方在恰克圖的貿易額占俄國向亞(ya) 洲輸出總額的60%。《清代前期的中俄貿易》為(wei) 後人更加全麵掌握恰克圖中俄貿易的真相,提供了更為(wei) 翔實的數據,“18世紀下半葉,恰克圖、買(mai) 賣城貿易在俄國與(yu) 亞(ya) 洲各國貿易中居第一位,占貿易總額的68%;俄國從(cong) 恰克圖貿易中所征關(guan) 稅占俄國關(guan) 稅總額的20%~ 36%。同樣,張庫大道也為(wei) 清政府政治的穩定、經濟的繁榮、社會(hui) 的發展,作出了難以估量的貢獻。清代詩人陳逢衡以詩人的敏感和想象,為(wei) 後人勾勒出當時張庫大道給清政府帶來的穩定和祥和:“聖主恩澤駕七巡,遊居屢沐翠華春。幾多父老壺漿惠,不動沙場戰馬塵。色目競誇蒙古集,珍奇遠至恰圖陣。自從(cong) 一統無中外,穩睡華夷百萬(wan) 民。”
商道茶香飄萬(wan) 裏
中俄貿易的主要貨物是茶葉。喝茶首先在俄國貴族階層流行,隨後慢慢擴散至整個(ge) 俄國社會(hui) ,茶葉隨之成為(wei) 整個(ge) 社會(hui) 的必需品。瓦西裏·帕爾申在《外貝加爾邊區紀行》中形象描述了17至18世紀,茶葉對俄羅斯遠東(dong) 地區居民生活的重要性:“涅爾琴斯克的所有居民,不論貧富,年長或年幼都嗜飲磚茶。茶是不可或缺的主要飲料……磚茶在外貝加爾邊疆地區的一般居民中,飲用極廣,已成為(wei) 生活必需品,以致往往可以當錢用,當地農(nong) 牧民或西伯利亞(ya) 的布裏亞(ya) 特人在出賣貨物時,寧願要磚茶而不要錢。因為(wei) 他們(men) 確信,在任何地方,磚茶都能代替錢來使用。”
為(wei) 了滿足俄國社會(hui) 特別是俄國遠東(dong) 地區對茶葉的巨大需求,獲取豐(feng) 厚的商業(ye) 利潤,極具經商天賦的晉商,敏銳地把握商機,從(cong) 張家口紛紛南下采購茶葉。清鹹豐(feng) 之前,茶葉基本購於(yu) 福建武夷山,隨著貿易量的增加,後擴展至湖北、湖南等地。清代《茶市雜詠》以生動的筆觸,富有文學色彩地勾勒出當時北方茶商到南方購茶的情景,“首春客至,由行東(dong) 至河口歡迎,到地將款及所購茶單,點交行東(dong) ,恣所為(wei) 不問,茶市畢,結賬別去。”整個(ge) 過程輕鬆而愉悅,賣家與(yu) 買(mai) 家以誠相待,和諧共處,其樂(le) 融融,雖為(wei) 買(mai) 賣,卻絲(si) 毫看不到商場司空見慣的心計和奸詐。而後,裝船通過水路,主要經鄱陽湖、長江、武漢,抵上海,再經海路,或陸路,運抵天津,經河運至通州,再由駝運經南口、宣化,最終到達旱碼頭張家口暫儲(chu) ,待議價(jia) 、定價(jia) 後,由張庫大道運往庫倫(lun) 和恰克圖。為(wei) 了節約成本,保證茶質,有實力的晉商到南方產(chan) 茶區購置茶園,直接參與(yu) 茶葉的種植、采摘與(yu) 加工。張家口八大晉商之一的範永鬥開設的大玉川茶莊,在福建武夷山購置茶園五千多畝(mu) ;在張家口經商的晉商常萬(wan) 達,在武夷山與(yu) 人合夥(huo) 開辦了當地最大的茶莊——素蘭(lan) 號。
如無意外,每年農(nong) 曆的7月下旬或8月上旬是大宗茶葉議價(jia) 、定價(jia) 和批發交易的時間,其間,分散各地經營茶葉的各個(ge) 商號,紛紛派遣有經驗、有資曆的代表趕往茶葉集散地張家口,匯聚一堂,共商開茶事宜,初步擬定當年的茶品茶價(jia) ;事畢,選擇黃道吉日,在萬(wan) 福春飯店或鴻興(xing) 樓飯店召開盛大開茶宴會(hui) ,各地茶商代表共同品評茶樣,複議茶品、茶價(jia) ,經過一番毫無惡意的爭(zheng) 議,形成統一意見,以此為(wei) 據,開茶訂貨。諸事完畢,皆大歡喜,推杯換盞、酒足飯飽之後,群聚橋東(dong) 聚賢樓劇院或東(dong) 關(guan) 街舊園劇場共賞戲劇演出。
在茶葉貿易巨大利潤的誘惑下,自1728年中俄邊貿開放,茶葉便始終占據著中俄貿易的主體(ti) ,嘉慶十七年至嘉慶二十二年(1812年—1817年)俄國商人每年從(cong) 恰克圖市場進口的中國茶葉,占從(cong) 中國進口貨物總額的60%以上。1851年,俄國經恰克圖進口的茶葉占貨物總進口的93%。
以張庫大道為(wei) 主要運輸渠道的中俄茶葉貿易,早已超出單純的商業(ye) 意義(yi) ,被賦予了特殊的社會(hui) 價(jia) 值和文化意義(yi) 。曆史學家米鎮波在《清代中俄恰克圖邊境貿易》中深刻揭示了中俄茶葉貿易為(wei) 俄國的政治、社會(hui) 帶來的深刻影響。“正是這種貿易,穩定了西伯利亞(ya) 局勢,促進了該地區農(nong) 耕和畜牧業(ye) 發展;緩解了因普加喬(qiao) 夫起義(yi) 而造成的政治危機,從(cong) 而緩解了俄國國內(nei) 十分尖銳的階級衝(chong) 突。給俄國西伯利亞(ya) 及其遠東(dong) 地區居民生活帶來極大方便,緩解了俄國歐洲部分對亞(ya) 洲部分供應上的巨大壓力。”美國學者艾梅霞的論述更具社會(hui) 性和文化性,在《茶葉之路》中,她認為(wei) 萬(wan) 裏茶道的“載體(ti) 是茶葉,它在不同民族的人們(men) 生活中意義(yi) 深遠重大,又可以用來追蹤一個(ge) 大陸上人們(men) 生活的軌跡”。
掀起商貿大潮的晉商
從(cong) 事中俄邊境貿易的中國商人分為(wei) 西商和北商。西商主要忙碌於(yu) 嘉峪關(guan) 、烏(wu) 魯木齊、伊犁至塔城一線,北商主要經營於(yu) 張家口、庫倫(lun) 至恰克圖一線。西商多為(wei) 歸綏人,北商的主體(ti) 為(wei) 早在明末就已經活躍在張家口的晉商。晉商憑借張家口這座清朝最為(wei) 重要的旱碼頭以及由此延伸出的張庫大道,以自身的睿智、膽略、勇氣和豪氣,演繹了一出又一出精彩紛呈、有聲有色的中國商業(ye) 大劇。
遠在張庫大道形成之前,晉商已踏遍長城沿線。晉商大規模經營北境的時間,應始於(yu) 實行開中法的明代中前期。後來雖然開中製度夭折,但精明的晉商卻發現了長城沿線貿易的無限商機,無論世事如何變幻,毅然決(jue) 然地堅守著這塊以智慧和汗水開創的商業(ye) 領地。聞名遐邇的張家口八大晉商就是他們(men) 中的代表。現存的《萬(wan) 全縣誌》對八大晉商有著較為(wei) 詳盡的記述:“八家商人皆山右人,明末以貿易來張家口,曰王登庫、靳良玉、範永鬥、王大宇、梁家賓、田生蘭(lan) 、翟堂、黃雲(yun) 龍。自本朝龍興(xing) 遼左,遺人來口市易,皆八家主之。定鼎後來召入都,設便宴,蒙賜上方服饌。”為(wei) 清王朝最終取代明王朝立下汗馬功勞的八大晉商,不僅(jin) 獲得順治帝宴請的盛譽,更重要的是被賦予了幾十年的對蒙貿易的壟斷權,這為(wei) 晉商以後名噪天下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在朝廷的大力支持下,晉商如魚得水,在商海中任意馳騁。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八大晉商之一的範氏家族積極經營軍(jun) 需物資,隨著戰事,輾轉於(yu) 張庫大道。
在張庫大道沿線經營的晉商除八大晉商外,還有幾百家,其中最為(wei) 成功的首推榆次的常氏家族,常氏家族商業(ye) 帝國的構建極具傳(chuan) 奇色彩,創始人常威於(yu) 康熙四十年(1701年)首次背著“榆次大布”,沿著先人走東(dong) 口的路線,從(cong) 山西榆次老家跋涉千裏來到張家口堡子裏的鼓樓下,在幾尺之地上開始了商業(ye) 帝國的奠基,經過最初的商業(ye) 積累,稍有積蓄的他把目光投向北方,聚焦於(yu) 充滿無數商機的張庫大道,最終在張庫大道上走出了一個(ge) 以張家口為(wei) 基地,庫倫(lun) 、恰克圖、伊爾庫茨克、莫斯科、聖彼得堡為(wei) 支撐點,延展至歐洲的商業(ye) 帝國。因《喬(qiao) 家大院》而聞名於(yu) 世的晉商喬(qiao) 氏家族的發達,同樣與(yu) 張庫大道密不可分。喬(qiao) 氏家族草創時期,在張家口主營口堿,每年經張庫大道從(cong) 蒙古高原運堿萬(wan) 餘(yu) 噸,一百多年間,喬(qiao) 家從(cong) 草原拉回百萬(wan) 噸堿坯,在為(wei) 喬(qiao) 家大院拉回難以計數的白花花的銀子的同時,也為(wei) 張家口拉來了一條名叫堿店巷的街道。此外,喬(qiao) 氏在張家口開辦的宏茂票號、大德通票號,無疑都是喬(qiao) 家構建的龐大金融帝國的重要組成部分。
清代中後期,依托張庫大道經營的晉商財富急劇增加,清代《茶市雜詠》中記述,晉商“每家資本二三十萬(wan) 至百萬(wan) (兩(liang) )”。《蒙古人民共和國通史》不無誇張地認為(wei) 晉商商號大盛魁“能夠用五十兩(liang) 重的元寶從(cong) 庫倫(lun) 至北京鋪一條路”,元盛德“能夠用元寶在這條路上排兩(liang) 行”。馬天鶴的《內(nei) 外蒙古考察日記》估計“大盛魁資本有三千萬(wan) (兩(liang) )”。
晉商的陡然巨富,離不開張庫大道,張庫大道不僅(jin) 給予晉商物質的豐(feng) 盈饋贈,同時也給予他們(men) 在文化和精神上的升華。從(cong) 明末至民國初期,幾百年間,晉商的勤奮、刻苦、精細與(yu) 睿智同以張家口為(wei) 代表的張庫大道沿線人們(men) 的豪放、豁達、誠摯與(yu) 俠(xia) 義(yi) 相融合,形成了獨特的北方商業(ye) 文化和商業(ye) 精神。這種文化精神深刻體(ti) 現於(yu) 著名晉商王文素四十餘(yu) 年的經商經驗的總結中:“夫商與(yu) 士異術同心,故善商者處財貨之場,而修高明之行,是故雖利而不汙……故利以義(yi) 製。名以清修,各守其業(ye) 。”
老倌車與(yu) 駱駝隊
每年經漢口、上海、天津、通州到達張家口的貨物堆積如山,靜候貨商運往遙遠的庫倫(lun) 和恰克圖。在缺乏現代交通工具的古代,每年在張家口、庫倫(lun) 與(yu) 恰克圖之間轉運幾十萬(wan) 乃至幾百萬(wan) 噸貨物,委實是中國運輸史上的奇跡,而把這一奇跡變為(wei) 現實的則是在古代中國北方最為(wei) 常見的老倌車和駱駝,晉商由張庫大道聚集的富可敵國的財富,正是這些看起來不起眼的老倌車和駱駝一點一滴拉來的。數以萬(wan) 計的老倌車與(yu) 駱駝以及他們(men) 的主人來自旱碼頭張家口。如今張家口市內(nei) 的東(dong) 駝號、西駝號便是過去養(yang) 駝的場地,草場巷則為(wei) 駱駝的飼料廠。究竟張家口曾經擁有多少駱駝,由於(yu) 數據的缺失,誰也無法知道確切的數字,隻能從(cong) 以下事實姑且推算一個(ge) 較為(wei) 模糊的答案:1929年,從(cong) 張家口出發到庫倫(lun) 、恰克圖的駱駝就有19.2萬(wan) 峰,從(cong) 恰克圖、庫倫(lun) 至張家口的駱駝18萬(wan) 峰。
在張庫大道上,運貨的牛車、駱駝夜以繼日地穿梭於(yu) 張家口與(yu) 庫倫(lun) 和恰克圖之間,在古老的蒙古高原上形成一道靚麗(li) 的風景線。
“牛非草長不行,駝非毛長不走。”牛拉的老倌車與(yu) 駝隊無法同行,老倌車每年運營的最佳時間為(wei) 四月至十月,駝隊為(wei) 十月至來年的二月。據《山西外貿誌》記載,駝隊一般由數百峰駱駝組成,每十五峰駱駝連成一串,稱為(wei) 一鏈,由一個(ge) 駝倌牽引。每十鏈組成一頂房子。為(wei) 了白天駱駝尋找枯草進食,在領峰人的帶領下,駝隊隻能晝息夜行,為(wei) 防止掉隊和迷路,頭駝和尾駝脖子上各係一個(ge) 銅鈴。老倌車以每一百輛為(wei) 一個(ge) 車隊,俗稱“一頂房子”。冰心1934年撰寫(xie) 的《平綏沿線旅行記》對塞外的老倌車有著形象的描述:“我們(men) 見到用牛駕車時,覺得很詫異,想象中總以為(wei) 塞外交通是全借駱駝的。牛車之製亦極古拙,雙十字形的最原始式的輪軸,徐徐碾行,漫漫長道,人畜都極可憐!”
老倌車隊出發前必舉(ju) 行莊重的儀(yi) 式。每年春季,成百上千的牛車按照約定,聚集在張家口近郊的大境門、南天門、洗馬林、陀羅廟河灘上,舉(ju) 行儀(yi) 式的人們(men) 提前選擇寬敞的高台,擺放高桌,敬奉供品,焚香敬表,在即將遠行的牛角上掛上五尺紅布,扣頭拜牛,而後,領頭人高亢一聲“走囉”,車隊在親(qin) 朋好友的目送下義(yi) 無反顧地緩緩地駛向指向北方充滿生命誘惑的張庫大道。
縱貫蒙古高原的張庫大道注定是不平凡的。這條路被《山西外貿誌》描寫(xie) 為(wei) “地曠人稀,朔漠大荒,戈壁流沙,旅途漫漫……時遇風沙驟至,天地晦暝,填路埋人,間或遇騎匪出入,殺人掠物,死於(yu) 天災人禍者,時有所問,黃沙白骨,令人觸目驚心,旅途險惡,如履薄冰。”也許來自民間的《提起個(ge) 拉駱駝》更能體(ti) 現張庫大道運貨人的艱辛和無奈:“提起個(ge) 拉駱駝,無邊無沿大沙窩。白天曬個(ge) 死,黑夜凍掉兩(liang) 耳朵。蓧麵拿糕蘸鹹鹽水,一路淒惶受饑渴。吃不完的苦啊大罪過,別提那拉駱駝。提起個(ge) 拉駱駝,咯咯叨叨故事多。白毛糊糊起,一步一挪圪塄坡。半截子皮襖當被窩,想完親(qin) 娘想老婆。受不完的累啊賴生活,別再提那拉駱駝。”而文人筆下張庫大道的運貨人,則帶有幾分浪漫和灑脫,完全看不到絲(si) 毫的艱辛和愁苦。清代李宏齡在《晉遊日記》寫(xie) 道:“雖千金之子,不以執鞭為(wei) 賤也。腰纏皮鞭,手拉騾尾。歌聲鳴鳴,日行百餘(yu) 裏為(wei) 常,計一歲足可以行三萬(wan) 裏。”李宏齡此時的心境一定是極其愉悅的,他以局外人的眼光、旅行者的心態、文學的情趣勾勒下的在張庫大道上的跋涉者形象,實在瀟灑可愛,但距離實際生活甚遠。
商道帶來的城市繁榮
張庫大道,猶如一條蜿蜒起伏的物貿巨龍,盤桓於(yu) 浩瀚的蒙古高原,張家口、庫倫(lun) 與(yu) 恰克圖,三者彼此遙相呼應,帶動著二百餘(yu) 年華夏多姿多彩的龍之舞。
明宣德四年(1429年),長城關(guan) 隘,清水河畔,在萬(wan) 全右衛指揮張文領導下的成千上萬(wan) 民眾(zhong) 的辛勤勞作下,蔚為(wei) 大觀的張家口堡巍然矗立於(yu) 陰山腳下。
張家口堡雖為(wei) 武備而建,但曆史注定其將成為(wei) 一座聞名遐邇的商城。元人退居漠北之後,生活物資極度匱乏,許多牧民“爨無釜,衣無帛,”為(wei) 解決(jue) “眾(zhong) 用不足”之困窘,漢蒙對抗時,不得不盜邊搶掠,修好之時,官方以朝貢貿易換取所需物資,民間則於(yu) 長城沿線自發舉(ju) 辦互市,張家口堡周邊自然形成多個(ge) “市開即聚,市罷即散”的民間交易市場。經過近百年的滄桑變遷,張家口已從(cong) 單純的武城轉變為(wei) 一座繁華的塞外商城。萬(wan) 曆四十七年(1619年),俄國使團途經張家口,他們(men) 以文字的形式,記錄了當時張家口商業(ye) 的繁榮景象:“在邊界那邊的城牆附近有一座中國石城,名為(wei) 羅卡爾加城(即張家口)……城中店鋪是用石築的,塗飾著各種色彩,繪有彩畫。除呢料和寶石外,店鋪內(nei) 各種貨物應有盡有,有各色的絲(si) 綢、花緞、絹、塔夫綢、繡金緞,各色鑲銅絲(si) 的綢緞,有各種果蔬和各種糖類,也有大黃,還有一些我們(men) 不知名的果蔬。城內(nei) 商店貨物繁多,有飯店酒館,酒館裏有各種酒類……”
乾隆二年(1737年),清政府正式把張家口作為(wei) 中俄貿易貨物集散地。一時間,全國各地商賈雲(yun) 集,貨物堆積如山。《張北縣誌》形象地記述了當時張家口最為(wei) 重要的貨物集散地元寶山的情形,“院內(nei) 聚貨如墉,沙河中亦堆積似山”。張家口貿易的輝煌是有跡可循的,據《蒙古人民共和國史綱》記載,1918年前後的張家口“經商人數三萬(wan) 五千多人,占總人口之一半……票號、錢莊已多達42家……歲至蒙古進口以千萬(wan) 計,有牛、馬、羊、駱駝等,而馬、羊、駝尤火。秋冬間市肆喧鬧,街衢擁擠”。
庫倫(lun) ,民間俗稱大圐圙,1924年蒙古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改為(wei) 烏(wu) 蘭(lan) 巴托。庫倫(lun) 以東(dong) 營子、二裏半灘、西圐圙組成。東(dong) 營子為(wei) 漢人主要聚集地,街市被稱為(wei) 中國街。西圐圙是庫倫(lun) 最早的居民點,蒙古人為(wei) 多,故稱蒙古街,街市店鋪林立,多為(wei) 晉商、京商、直隸商的零售門市。二裏半灘是俄人集中居住地,設有俄國總領事館。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蒙古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呈請在庫倫(lun) 設立蒙俄貿易市場,《中俄尼布楚條約》和《中俄恰克圖條約》進一步促進了庫倫(lun) 商貿的繁榮。
最初進駐庫倫(lun) 的多為(wei) 在張家口經商的晉商,康熙年間,常年在庫倫(lun) 經商的晉商有1600多人,他們(men) 以12家規模較大的商戶為(wei) 代表,每家遴選一名商董組成商會(hui) ,被稱為(wei) “十二甲首”。在庫倫(lun) 的漢人,河北陽原人數僅(jin) 次於(yu) 晉商人數,他們(men) 多數從(cong) 事手工業(ye) 。在二百年間,生長在貧瘠土地上的一批又一批陽原人,在“大圐圙的金子拿簸箕撮”的招引下,懷揣著夢想,惜別故鄉(xiang) 和親(qin) 人,毅然踏上張庫大道,奔向遙遠的庫倫(lun) ,他們(men) 中的多數人從(cong) 此與(yu) 故土永訣,身軀與(yu) 夢想一同留在庫倫(lun) 的土地上。
日益強勁的中俄商貿為(wei) 恰克圖和買(mai) 賣城帶來了巨大活力和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巨變,中蒙雙方都有明晰的記載,清人何秋濤在《俄羅斯互市始末》中,簡潔地陳述了這種變化,“恰克圖名初不著,以互市故始大顯”。《蒙古誌》對此的表述較為(wei) 具體(ti) ,“恰克圖、買(mai) 賣城初為(wei) 荒野,自雍正五年(1727年)作為(wei) 中俄互市之地,商業(ye) 茂盛,道路平坦,人口三千,南走庫倫(lun) 八百裏,貿易品以茶為(wei) 大宗”。
中俄恰克圖貿易
恰克圖、買(mai) 賣城的中俄貿易是獨特的,馬克思在《俄國人與(yu) 中國人》中詳盡記述了它的獨特性:“這種貿易,采取一種年會(hui) 的方式進行,由十二家商館進行經營,其中六家是俄國人的,另六家是中國人的。他們(men) 在恰克圖進行會(hui) 商,決(jue) 定雙方商品的交換比例——貿易完全是物物交換,中國的主要商品是茶葉,俄國則是棉毛織品。”中俄雙方的貿易多在陰曆二月,俗稱白月,中國民間認為(wei) 是經商的吉日。早春二月,江南已是楊柳依依,暖風拂麵,而恰克圖依然冰天雪地,然而,逼人的寒氣難以淹沒商貿的熱情,中俄商人酒足飯飽之後,相互到對方倉(cang) 庫挑選交換的貨物,有了定數之後,找一處僻靜之地,一邊閑適地品茶,一邊友好協商,一旦議定,便簽訂協議,擇日到對方貨倉(cang) 裝運貨物。
恰克圖、買(mai) 賣城不僅(jin) 僅(jin) 是商貿之地,也是中俄文化交流的場所。每逢雙方節日,相邀同聚,把酒言歡,其樂(le) 融融,何秋濤在《朔方備乘》中,生動記述了中俄人員從(cong) 生疏到和睦共處的情形:“蓋外國人(俄國人)初同內(nei) 地民人市集交易,一切唯恐見笑,故其辭色似遜順,經恰克圖(買(mai) 賣城)司員喻以中外一家之道,俄羅斯人歡喜感激,信睦尤著。”
19世紀,中俄恰克圖貿易發展至頂峰,道光時,我國在恰克圖的對俄貿易占全國輸出總額16%至19%,僅(jin) 次於(yu) 對英貿易。而俄國在恰克圖的對華貿易占其對外貿易的40%至60%,中國成為(wei) 俄國在世界的最大的貿易市場。究其根本原因,一是同治元年簽訂的《中俄陸路通商章程》為(wei) 中俄恰克圖貿易奠定了繁盛的基礎。它使傳(chuan) 統的恰克圖邊境貿易發生了重大變化,使原來隻能在邊境貿易口岸和華商交易的俄商可以深入中國內(nei) 地采辦中國土貨,打破了由晉商壟斷采辦內(nei) 地茶葉的局麵。這種商業(ye) 競爭(zheng) 局麵的形成,有力促進了中俄恰克圖貿易的發展。二是恰克圖發展成為(wei) 漠北歐洲商業(ye) “都會(hui) ”。此時正逢拿破侖(lun) 在歐洲四處征戰時期,中歐之間聯係的海路受阻,眾(zhong) 多歐洲商人紛紛改道,以俄國商人為(wei) 中介,經恰克圖、買(mai) 賣城,與(yu) 中國經商。一時間,恰克圖成了真正意義(yi) 上的中歐商貿中心。至今,在俄羅斯和歐洲的文獻中,恰克圖被稱為(wei) “西伯利亞(ya) 漢堡”和“沙漠威尼斯”。
19世紀下半葉,由於(yu) 1891年西伯利亞(ya) 大鐵路的修建、中俄貿易市場嚴(yan) 重失衡,繁榮了一百餘(yu) 年的張庫大道日漸式微,直至20世紀20年代末,徹底凋敝。
今天,在廣袤的亞(ya) 歐大陸,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跨亞(ya) 歐大陸的雙邊合作的進一步深入,古絲(si) 綢之路必將重煥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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