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期刊拒收AI創作的小說 ChatGPT是文學災難還是福音?
每經記者 杜蔚 丁舟洋
科幻電影裏的一幕發生了:機器人搶了人的飯碗,人向機器人發起反攻。
國內(nei) 科幻期刊《科幻世界》將在4月發出一則通告——拒絕接收AI創作的科幻小說。“我們(men) 需要的是由人寫(xie) 給人看的未來故事。”《科幻世界》主編拉茲(zi) 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
更早的時候,美國知名科幻雜誌《克拉克世界》也因AI稿激增而暫時關(guan) 閉投稿通道。
AI威脅到科幻作家的生存了?在容量巨大而質量參差不齊的網文領域,焦慮的空氣更為(wei) 明顯。“這兩(liang) 年我們(men) 論壇裏每天都有帖子在討論,AI何時取代人工碼字?”中國科幻最高獎“銀河獎”獲得者、九江市網絡作家協會(hui) 主席天瑞說符告訴記者,“兩(liang) 年前一代AI彩雲(yun) 小夢的實驗結果並不理想,但你看現在ChatGPT已經能做到非常自如和圓融了。”
有一部分“替代”已經發生了。初代網文作家《仙劍奇俠(xia) 傳(chuan) 》作者、咪咕文學院院長管平潮等向記者提到社交媒體(ti) 上的AI網紅——用AI原畫技術生成的仿真人圖像,如果不仔細看背景裏出現了三條腿的人,根本看不出這是一張假照片。
曾幾何時,繪畫、音樂(le) 、文學等創造性領域,被認為(wei) 是AI攻陷的最後防線。現在,魔幻變成了現實,AIGC(指利用人工智能技術來生成內(nei) 容)究竟給文學創作帶來怎樣的震蕩?
機器人像人一樣跟人對話,科幻作品裏的想象實現了
“我們(men) 一直在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但沒想到這麽(me) 快,而且給我們(men) 帶來這麽(me) 大的震撼。”拉茲(zi) 在與(yu) 記者聊起大熱的ChatGPT時表示,前段時間問世了出色的繪畫AI,現在突然出現了強大的對話AI,“尤其在《流浪地球2》《三體(ti) 》兩(liang) 部科幻作品改編的影視劇加持下,給了我們(men) 更多的刺激。”
“這家夥(huo) 成精了”“確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與(yu) ChatGPT對話,仿佛已成了大眾(zhong) 的日常消遣。
作家們(men) 也熱情地向它拋出問題,首當其衝(chong) 的一個(ge) 原因便是,原本被作為(wei) 小說重要創作元素的AI,現在居然跑到現實中試圖“攻破”人類最後的碉堡了,自己的飯碗會(hui) 不會(hui) 被搶?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郝景芳、拉茲(zi) 、天瑞說符、遠瞳、管平潮、愛潛水的烏(wu) 賊、裴不了、誌鳥村、晨星LL等十餘(yu) 位知名作家,發現多數作家對ChatGPT持包容態度,並願意在自己的寫(xie) 作中嚐試運用。
“如果驗證可以參與(yu) 到網文創作中,也不排斥使用新技術。”寫(xie) 有《請公子斬妖》等代表作的裴不了表示。
“我個(ge) 人是樂(le) 見其成,因為(wei) 文學創作者和AI不一樣,並不是追求最優(you) 解。”四川省作家協會(hui) 副主席、閱文集團作家愛潛水的烏(wu) 賊對記者說。
世界科幻文壇最高獎“雨果獎”得主郝景芳向記者表示,站在科幻作者的角度來看,ChatGPT的發展很棒,“它在我們(men) 很長的期待中,走出了一個(ge) 漫長序列的第一小步。這一步就是機器人能跟人類對話,就像人一樣跟人對話,這非常棒的,和我們(men) 在科幻作品裏麵想象的與(yu) AI對話還有一定距離。”
“AI能和人對話之後,還有很多步要走,比如產(chan) 生自己的目標和計劃;自己去調動一些資源,整合很多其他功能。這些都是要陸陸續續來的,至於(yu) 說自我意識的覺醒和控製世界,那都是更遠更遠更遠的想象了。所以現在ChatGPT可能是走了一百步裏麵的前麵三步,我們(men) 還是很期待有後續的發展。”郝景芳說。
寫(xie) 有《深海餘(yu) 燼》等知名科幻網文的作家遠瞳認為(wei) ,甚至可以將ChatGPT和AI繪圖結合起來,讓AI幫忙生成故事場景的直觀草圖,輔助寫(xie) 作時的場景思考。
ChatGPT認為(wei) ,自己能幫助作家開展文學創作,提高作品的質量和水平。
“ChatGPT可能取代部分作者。未來,文學領域也會(hui) 嚴(yan) 重分化。”郝景芳表示,以前會(hui) 寫(xie) 東(dong) 西的人不多,大家都會(hui) 看他的作品,科技輔助下,以後可能很多人都會(hui) 寫(xie) 故事,不僅(jin) 很多人類會(hui) 寫(xie) ,很多AI也會(hui) 寫(xie) 。“以後作者就是各寫(xie) 各的,讀者的喜好也會(hui) 分化,有人愛看AI寫(xie) 的,有人愛看人寫(xie) 的,閱讀市場也就分化成無限多的碎片。”
ChatGPT創作水平還很平庸,但這隻是一個(ge) 開始
ChatGPT能模仿魯迅、杜甫、莎士比亞(ya) 等風格快速寫(xie) 作,但當作家們(men) 開啟與(yu) 之“對談”時,腦洞往往超出我們(men) 的想象。
對於(yu) ChatGPT的寫(xie) 作水平,作家們(men) 特別關(guan) 注的。晨星LL、愛潛水的烏(wu) 賊均“劃出重點”,考驗起了它寫(xie) 故事的能力。
“寫(xie) 作和繪畫不同,一篇小說中的一個(ge) 章節裏可能出現多個(ge) 連續的場景和故事,很難用關(guan) 鍵詞來對整個(ge) 故事進行提煉。”晨星LL在看完ChatGPT的命題短篇小說後,如是評價(jia) 。
在愛潛水的烏(wu) 賊看來,ChatGPT的寫(xie) 作顯得很“冷靜”。“它主要根據數據庫拚湊它認為(wei) 最好的,而人類作家不一定,因為(wei) 會(hui) 受當天或者這段時間的心情和‘偶遇’影響,也許隻是因為(wei) 突然和朋友吵了一架,或者吃到了好吃的,對劇情發展就會(hui) 有不一樣的選擇,這是根植於(yu) 個(ge) 人獨特的人生經曆,全偶然的東(dong) 西,AI除非能全程監控你的人生,否則雙方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用ChatGPT來搜集寫(xie) 作資料等,是裴不了、管平潮、天瑞說符等大部分作家認為(wei) 是現階段ChatGPT的長處所在。遠瞳、天瑞說符均指出,在信息收集上,ChatGPT給出的答案比搜索引擎更優(you) 秀。
管平潮告訴記者,“我讓ChatGPT寫(xie) 一個(ge) 複仇故事大綱,描寫(xie) ‘一位美女’,它驚豔到我了。雖然放到寫(xie) 作行業(ye) 來看,(水平)還很平庸,但這隻是一個(ge) 開始。給我的關(guan) 於(yu) ‘美女’的一些角度,甚至是我之前都沒有想到的,這將豐(feng) 富我們(men) 的創作內(nei) 容。”
不過,也有作家向記者表示搜集資料無法由他人代勞,擔心被ChatGPT舍棄的內(nei) 容,恰恰可能是點燃自己的新靈感。
怎樣加強與(yu) 粉絲(si) 之間的互動,是作家們(men) 與(yu) ChatGPT聊天的另一大熱門話題。
甚至作家們(men) 還想請ChatGPT幫忙營銷新作品,就連增粉的難題也交給它來思考。
遠瞳好奇ChatGPT是否會(hui) 通過圖靈測試。
他發現,用很簡單的語言向ChatGPT詢問專(zhuan) 業(ye) 問題,就可以得到經過智能整合後、最符合問題的答案。
《大醫淩然》等作品被國家圖書(shu) 館永久典藏的作家誌鳥村目前主要讓ChatGPT做一些景物描寫(xie) 或一些模式化的建議。“它隻能寫(xie) 較為(wei) 簡短的內(nei) 容,個(ge) 人感覺,相當於(yu) 小學三四年級的水平。”
郝景芳的測試主要在考察ChatGPT能否為(wei) 她處理一些工作,“我的公司需要大量客服運營,我想訓練這樣的AI替代一些員工,未來也想用AI做銷售。另外,我還很關(guan) 心營銷文案,如果AI能夠寫(xie) 文案,我們(men) 就不用再去招人了。”
郝景芳表示,自己會(hui) 將ChatGPT當作一個(ge) 檔案型工具、搜索助理來使用,“前提是,以後它提供的知識類的信息都是準確的,那麽(me) 就可以讓它替代我去做一些檢索的工作。”
至於(yu) 寫(xie) 小說,郝景芳並未嚐試讓Chat GPT代勞。“我要進入一個(ge) 角色的內(nei) 心體(ti) 驗,他的痛苦和掙紮,他的理想和堅持。我要先在心裏感受到這個(ge) 角色的情感,再用我的文字把這些情感寫(xie) 出來,所以這種情況下,讓AI幫我編故事情節對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舉(ju) 個(ge) 例子,郝景芳馬上要寫(xie) 的一章,是寫(xie) 一個(ge) 男主人公和他的控製型母親(qin) 。這位母親(qin) 用生病的方式去讓男主人公答應一些要求。“這時候,他跟母親(qin) 的對話,每一句話都有痛苦,又有善良,有不甘又有反抗……這些東(dong) 西,ChatGPT沒法寫(xie) 。”
AI可很好模仿文風 卻無法還原長邏輯
幾乎所有向ChatGPT提問的作家,都會(hui) 提到它查資料的功能。
“尤其是一些比較冷門生僻的資料——可以用很簡單的語言向ChatGPT詢問,它就可以智能整合出答案。比如在寫(xie) 到某個(ge) 年代某個(ge) 民族的風俗習(xi) 慣時,常規的搜索引擎往往隻能根據關(guan) 鍵詞去適配,最後找到的東(dong) 西匹配度不高,還經常蹦出來廣告。”遠瞳對記者說。
閱文集團科幻作家天瑞說符試過用ChatGPT寫(xie) 講話稿。“對那種規範、模式化、有板有眼、條條框框的東(dong) 西,它完成得還是不錯的。”
在天瑞說符看來,ChatGPT未來會(hui) 發展為(wei) 像鍵盤一樣的生產(chan) 輔助工具。“若幹年後不會(hui) 用AI輔助碼字的人,就可能像現在不會(hui) 用電腦打字的人一樣。”
但他們(men) 也都普遍認識到ChatGPT的“胡編亂(luan) 造”。“比如你讓它評價(jia) 某一位演員的演技,它絮絮叨叨一大堆,但根本說的不是這個(ge) 人。”
“ChatGPT特別擅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不懂裝懂,強行尬聊。”天瑞說符說,“它對自己完全不懂的問題,也能東(dong) 拉西扯,跟你說的頭頭是道。它畢竟是AI,但以一種非常自信的態度和語氣講完全錯誤的東(dong) 西,如果你沒有辨識能力,信以為(wei) 真,就可能完全誤導你。”
“它提供的內(nei) 容很多都是不太準確的,並不是無所不知的。”郝景芳亦指出,但她也在與(yu) ChatGPT的對話中,發現了它的潛力。
郝景芳告訴記者,她用了一個(ge) 漢化版本、底層模型基於(yu) ChatGPT做的中文機器人,知不知道什麽(me) 叫“雞娃”。“笑死了!雞娃就是母雞的小娃。充分暴露了這個(ge) 機器人隻是會(hui) 說中文的外國機器人,還沒融入中國社會(hui) 的沃土。”隨之郝景芳話鋒一轉,“不過,以它的智商,隻要多和中國媽媽們(men) 聊天,吸收大量本土語料喂養(yang) ,相信很快就能學會(hui) 中國式雞娃的精髓,說不準能給你一份超詳細的‘課外培訓班攻略’。”
查資料之外,語言風格也可以習(xi) 得。數字經濟學者、作家劉興(xing) 亮讓ChatGPT模仿魯迅的口吻寫(xie) 一篇散文。
“是不是有點那種感覺了?”劉興(xing) 亮表示,碼字的人都知道,寫(xie) 作者會(hui) 形成自己的風格。人工智能的算法可以通過大量閱讀一個(ge) 風格突出的作家的文字,拾取其中的顯著用語和文字間的相互關(guan) 係,在分析後進行風格相似的輸出。
遠瞳認為(wei) ,AI可以很好地模仿作者的“文風”,比如常用詞、常用短語或者修辭手法之類可以靠“機械訓練”來實現的內(nei) 容,卻無法還原人類思考過程中的長邏輯和感性,AI可以寫(xie) 一篇故事的開頭或中間的片段,但目前還不能實現完整的劇情鏈。現階段,它還是隻能充當一個(ge) 青澀的基礎工具,希望將來它可以真正成為(wei) 創作者的一個(ge) 智能助理,能更多地參與(yu) 到作品誕生過程中來。
不要到有一天人的創作都變成非遺了
“18日,雪夜,一輛越野車載著幾個(ge) 科大‘瘋子’,許四清、李亞(ya) 、熊輝、黃汪、戴若犁雪路上幾經周折,‘殺’到了靜謐的密雲(yun) 北莊·荷畔小墅。他們(men) 是衝(chong) 著ChatGPT來的。”管平潮轉發了他親(qin) 眼目睹的中國科大校友創業(ye) 投資論壇辦的“全球科大校友ChatGPT論壇”聚會(hui) ,“看不見的電波從(cong) 荷畔開始,把全球校友們(men) chat到了一起。”
對科技進步保持樂(le) 觀的管平潮認為(wei) ,ChatGPT的使用,乍看降低了網文的門檻,實際上是提高了。“網絡文學大量充斥套路文、快餐文,小學生都可以簽約成網文作者。AIGC普及以後,他們(men) 再想簽約就很困難了,人家不需要這個(ge) 了。對‘網文大神’的要求也更高了,以往60分就能賣出去的作品,現在要抬高到80分、85分。”
“這中間確實存在法律問題,比如讓AI寫(xie) 的文章,版權算誰的?AI吸取了那麽(me) 多資料才獲得的寫(xie) 作能力,那要不要向那些資料方付費?”天瑞說符指出。
這就像一個(ge) 黑箱,我們(men) 喂養(yang) 的到底是一個(ge) 幫手還是一個(ge) 怪獸(shou) ?
拉茲(zi) 感到憂慮,“它的可怕之處在於(yu) 我們(men) 對它的每一次測試都是幫它成長。它收集了海量數據和上億(yi) 人次對它的訓練,而且我們(men) 每個(ge) 人都有自己的獨特性,所以它能觀測到的是全人類群體(ti) 的多樣性,它也對我們(men) 全人類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
ChatGPT對人類的了解將超過過往所有的智能機器,而我們(men) 對它又了解多少呢?“一無所知。”拉茲(zi) 說,甚至開發者對它的“黑箱”也是一無所知的。
“現在我們(men) 那麽(me) 積極地參與(yu) 它的測試,幫助它快速成長迭代,接下來的結果就是我們(men) 親(qin) 手培養(yang) 他成了自己行業(ye) 的取代者。”拉茲(zi) 說,“比如現在很多人關(guan) 注的遊戲行業(ye) ,周圍已經有朋友開始擔心,自己作為(wei) 遊戲原畫師會(hui) 被取代。可這背後更深層次的影響其實是相關(guan) 專(zhuan) 業(ye) 教育的變化,未來還有沒有人會(hui) 去報這些專(zhuan) 業(ye) ?”
科幻作家想象中,AI把勞動力解放出來,讓人去做更有創意的事情。而這個(ge) 美好的願景可能事與(yu) 願違,完全有可能是AI來做繪畫、寫(xie) 作創意工作了,人隻是去做枯燥、無趣、毫無創造力的“審核挑揀”工作。
“雖然這並非一場人與(yu) AI真正的反擊戰,但卻是我們(men) 需要思考和反思的。AI時代到來,信息總量會(hui) 爆棚式增加,但有效信息量,比如真善美所代表那些優(you) 秀作品的數量不一定會(hui) 同樣增加。”郝景芳表示,我們(men) 人類擁有非常優(you) 良的信息判別和信息篩選機製,“會(hui) 大量遺忘,遺忘就是從(cong) 我們(men) 的人腦中刪除大量信息,每天睡覺的時候我們(men) 都會(hui) ‘洗一遍大腦’,重新清理,以確保人腦存留下來的,對於(yu) 我們(men) 來說,都是最有價(jia) 值的內(nei) 容。”
正是因為(wei) 人類有判斷力,才能判斷什麽(me) 是優(you) 秀偉(wei) 大的文學作品。越是如此,拉茲(zi) 認為(wei) 現在人的寫(xie) 作越重要。“機器創作的風險就是打擊人類的創造性,一旦大量創作初期的人都放棄創作,又能指望這其中能誕生多少偉(wei) 大的作品?人如果放棄自己的創新,那就跟機器互相調換了角色。如果有一天人寫(xie) 的東(dong) 西都變成非物質文化遺產(chan) 了,那就太遺憾了。”
倘若AI文泛濫,人類作家如何捍衛自己創作的成果?“用魔法打敗魔法。一個(ge) 相對比較好的處理辦法是,我們(men) 可以通過立法或行業(ye) 規範防患於(yu) 未然,要求對AI創作的作品進行標記。”拉茲(zi) 向記者表示,這就類似於(yu) 今天的很多東(dong) 西,“打手工製作這個(ge) 牌子,手工生產(chan) 哪怕沒有機器生產(chan) 的好,但是我們(men) 能夠從(cong) 中感覺到它背後付出的人的價(jia) 值。”
拉茲(zi) 認為(wei) ,“打標簽,是為(wei) 了尊重人的創作。未來,也許人類作者的創作存在一些短板,但卻充滿了這個(ge) 作者對於(yu) 人類的思考,而AI寫(xie) 出來的,始終是一個(ge) 程序的片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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