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是一曲小令——讀魏振強《村莊令》
魏振強的文章,一花一草,風物山川,是案頭的山水,刻意隨意之間,輕描淡寫(xie) 出一部村莊誌。魏振強人有喜氣,文章卻極靜,字裏行間甚至偶見羞澀,這是行文的心性,也是其人的稟賦。可惜他文章寫(xie) 得太少,他並不欠世間一本書(shu) 兩(liang) 本書(shu) 。奈何讀書(shu) 人總有癡氣,歲月像童年口袋裏的糖果,唯恐易盡,眼見一粒粒少了,文字才不由地流淌出來。
每每讀魏振強的文章,總覺得是初讀,新鮮感不褪。這本《村莊令》在風土人情方麵有了新境界,有些白描,有些抒情,又鋪排又節製,像一套連環畫,跌宕起伏。
中國文學向來不乏風物談,風物談裏有風雨,人生的陰晴圓缺在文章氣象裏,有一種舒緩的語境,是好作品的質地。《夕陽下山崗》寫(xie) 到結尾:“那晚,我煮了一大鍋稀飯,和父親(qin) 吃了。”這是自然的筆墨。振強寫(xie) “桃花山”,寫(xie) “麻木”,寫(xie) “缺口”,慈悲心腸,下筆又不一味淒切,樸素若水,悠悠蕩蕩晃過來,悠悠蕩蕩止住,靜靜地開幕,靜靜地散場。昔年讀泰戈爾《飛鳥集》,最喜歡其中幾句,也算作他文章的小注:“當日子完了,我站在你的麵前/你將看見我的傷(shang) 疤,知道我/曾經受傷(shang) 過,也自己治愈了”。
韓少功這樣評價(jia) :“《村莊令》是一卷風物誌,更有一顆自然心,複活了日月山川草木蟲魚,含蓄、質樸、純淨,平實的人間記憶難掩溫情和力量,如一杯杯佳釀意味深長。”村莊千古依舊,多少人事一去不回,那些親(qin) 人,曾經的玩伴,無處尋覓。無論繁華的日常,還是樸素的生活,總被風雨無情吹打去。斜陽中望見山崗,那邊是外婆家。外婆早已走遠,當年小小的頑童也已長大。一頁頁歲月更始,相似的日出日落,不同的悲歡離合。
讀魏振強這本書(shu) ,每每情不自禁感動,感動之後是傷(shang) 懷。一滴露珠的晶瑩,一抹晚霞的燦然,簷雨剔透如散玉碎珠。一陣風吹過,叩問稻穀麥田菜畦,兩(liang) 隻站在樹梢的黃鸝,一行飛上天空的白鷺,真讓人惦記,讓人懷想。
《村莊令》通篇清淡簡潔,魯迅說廢名衝(chong) 淡為(wei) 衣,稚拙為(wei) 本,魏振強文筆衝(chong) 淡與(yu) 先賢呼應,不取廢名的奇崛,隻作樸素的白話,情深在焉。而情深處,也隻是輕輕點染,舉(ju) 重若輕如井口的水黽,輕靈,跳躍,雖一筆筆落實,卻有飄逸氣,淩波微步大抵如此吧。
魏振強寫(xie) 的是曾經一日三餐的日常,其中也有夢想的幻景,是書(shu) 人的心相。舊作裏我談過:文章到底要有心相,古人說境由心生,相由心生,甚至靜也由心生。好作家有兩(liang) 支筆,寫(xie) 生之筆,寫(xie) 意之筆。一味寫(xie) 生,筆墨容易凝滯;一味寫(xie) 意,少了形象。作文如作畫,似與(yu) 不似之間恰好。好文章之妙,神形皆備,寫(xie) 生時三分寫(xie) 意,風致搖曳;寫(xie) 意時三分寫(xie) 生,要有恭敬心。好文章不過恭敬的一段風致。孟子說恭敬之心,人皆有之。但天下文章,實在有太多不恭敬的,浮皮潦草。而村莊真是一曲小令,是牧童歸家時的笛簫,是親(qin) 人的叮嚀與(yu) 眺望,是竹杖芒鞋穿林打葉,是臥聽瓦屋風吹雨下,是燭光爐火燈下夜話……
(作者胡竹峰係安徽省作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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