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搶救“失落”的民間雜技
嚴(yan) 強(化名)貌不驚人,皮膚黝黑,人有點精壯,話不多,一點兒(er) 也看不出是一個(ge) 80後,但當他聊起雜技的時候,就仿佛變了一個(ge) 人,眼裏也忽地有了神。誰也不會(hui) 把他和組織偷越國(邊)境罪聯係在一起。
5年間多次往返中緬邊境,非法組織18名外籍年輕學員偷渡到國內(nei) 進行雜技培訓和表演……在辦理這起案件時,來自江蘇淮安的檢察官發現,嚴(yan) 強犯罪的背後,不僅(jin) 僅(jin) 與(yu) 他個(ge) 人和家庭有關(guan) ,也與(yu) 整個(ge) 仇橋雜技的傳(chuan) 承有著直接關(guan) 係。
今年4月3日,法院以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偷越國(邊)境罪判處被告人嚴(yan) 強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並處罰金11萬(wan) 元。
如何搶救“失落”的民間雜技,檢察官聯合相關(guan) 部門多方努力……
雜技傳(chuan) 人的苦味人生
嚴(yan) 強出身於(yu) 淮安市淮安區仇橋鎮的雜技世家,他家在當地很有名,被稱為(wei) “嚴(yan) 家班”。嚴(yan) 強從(cong) 5歲就跟著父輩苦練童子功,7歲開始登台表演,為(wei) 了專(zhuan) 心練功,小學讀到一年級就輟學了。
雜技是最苦、最累、出成績最難的一行。嚴(yan) 強的父親(qin) 談到這個(ge) 兒(er) 子時,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淚。他說嚴(yan) 強是一步步苦過來的,受傷(shang) 是家常便飯。在一次空中訓練時,嚴(yan) 強從(cong) 幾米高的地方摔下來,差一點就丟(diu) 了命,直到今天他的脖子上還有一道幾厘米的疤痕。
頗有天賦的嚴(yan) 強慢慢成了雜技團的頂梁柱,為(wei) 了生計跟著雜技團全國到處跑。回憶起以前走南闖北的經曆,嚴(yan) 強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那時候,出門都是坐船。船一靠岸,我們(men) 背著道具找個(ge) 地兒(er) ,簡單搭個(ge) 架子,敲幾下鑼,就開始表演。結束後,觀眾(zhong) 們(men) 都不想離開,還想再看。”
2007年6月,20歲出頭的嚴(yan) 強正式從(cong) 父親(qin) 手中接班雜技團,成為(wei) 第四代雜技傳(chuan) 人。2018年12月,嚴(yan) 強被評為(wei) 淮安區非物質文化遺產(chan) 項目雜技傳(chuan) 承人。
遠赴境外招攬學員
2014年,一個(ge) 同行朋友告訴嚴(yan) 強,他有個(ge) 親(qin) 戚在緬甸表演雜技賺了不少錢。
嚴(yan) 強聽了很心動,很快產(chan) 生一個(ge) 大膽想法。他正苦於(yu) 國內(nei) 雜技市場不景氣,全國麵臨(lin) 招收雜技學徒難,雜技團更是後繼無人的窘境。現有的雜技演員年齡漸漸偏大,而近年來生活條件好了,本地家長更加重視文化教育,舍不得送小孩去吃苦學雜技,導致雜技團很難招到小學員來傳(chuan) 承技藝。
長此以往,雜技人才將出現斷檔,雜技團也將倒閉解散。嚴(yan) 強決(jue) 心奔赴緬甸大幹一場。
2014年8月,嚴(yan) 強在緬甸第一次登台表演,受到當地民眾(zhong) 的熱烈歡迎,更吸引了當地政府的濃厚興(xing) 趣。
當地政府很快便向嚴(yan) 強拋出橄欖枝。一方麵,當地政府想培養(yang) 地方雜技人才;另一方麵,嚴(yan) 強也迫切需要年輕的雜技學員來支撐雜技團。
2014年10月,雙方協商後簽訂合同書(shu) ,由當地政府提供年齡12歲至16歲左右的年輕學員,交由嚴(yan) 強負責培訓指導學習(xi) 雜技技藝。
不久後,嚴(yan) 強考慮到當地訓練條件有限,就決(jue) 定把這些學員帶到仇橋老家,但他麵臨(lin) 的難題是,怎麽(me) 把這麽(me) 多學員從(cong) 緬甸帶回國內(nei) 。
雲(yun) 南省與(yu) 緬甸接壤,因此偷渡在當地較為(wei) 普遍。法律意識淡薄的嚴(yan) 強便一時僥(jiao) 幸走上歧路。
據辦案檢察官介紹,從(cong) 2016年以來,嚴(yan) 強明知未辦理任何出入境手續,在雲(yun) 南中緬邊境采取乘坐皮筏子偷渡界河、乘坐汽車繞山路、用越野車繞卡運送等多種方法,先後將18名年輕學員從(cong) 我國雲(yun) 南邊境偷渡進入內(nei) 地,再回到仇橋老家訓練雜技。其間,他又與(yu) 其他雜技同行合作,將部分學員安排介紹給山西、河南、四川等地的雜技團,總共獲利80餘(yu) 萬(wan) 元。
紙終究包不住火,幾年下來,嚴(yan) 強的組織偷渡行為(wei) 還是案發了。2021年6月,江蘇省淮安區警方在博裏鎮水晶村發現,嚴(yan) 強的雜技團裏有身份不明的外國人。不久後,嚴(yan) 強便主動投案。隨著淮安區人民檢察院對該案提前介入,真相慢慢浮出水麵。
能動履職拯救仇橋雜技
辦案中,檢察官感受到,嚴(yan) 強犯罪的背後,不僅(jin) 僅(jin) 是他個(ge) 人法律意識淡漠,也與(yu) 整個(ge) 仇橋雜技的傳(chuan) 承有著直接關(guan) 係。
仇橋雜技誕生於(yu) 19世紀末。20世紀70年代,仇橋雜技由嚴(yan) 強的爺爺發揚光大,從(cong) 當初幾個(ge) 人推著小板車走街串巷,到巔峰時期發展成50多個(ge) 演出團體(ti) ,1500多名從(cong) 業(ye) 人員,200多頭馬、虎、獅等動物,各類表演節目600餘(yu) 種,編排的大型雜技節目先後在省市榮獲大獎,不僅(jin) 上過中央電視台,還走出了國門聞名海外。
2008年仇橋鎮被文化部命名為(wei) “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xiang) ”,2014年9月,淮安區被中國雜技家協會(hui) 命名為(wei) “中國雜技之鄉(xiang) ”。
2022年9月,檢察官來到仇橋當地展開調研,走訪中發現,仇橋雜技的過去是輝煌的,到了嚴(yan) 強這一代,隨著雜技行業(ye) 發展趨於(yu) 萎縮,仇橋雜技也逐漸走下坡路。
尤其這幾年受疫情影響,雜技表演機會(hui) 更少了,連團裏租用的老虎獅子都快喂不起了。一些雜技團成員為(wei) 了維持生存,有的開辟副業(ye) ,有的甚至直接轉行。
最為(wei) 致命的是,雜技團在淮安仇橋本地包括江蘇省內(nei) 以及全國各地,已經多年招不到年輕學徒跟團了。
目前,仇橋雜技麵臨(lin) 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後繼乏人、缺乏規劃與(yu) 創新、政策扶持力度不足等方麵。可以說,沒有人、沒有錢、沒有地、沒人看、無法生存乃至無法傳(chuan) 承,是嚴(yan) 強雜技團麵臨(lin) 的難題,也是整個(ge) 仇橋雜技無力解決(jue) 的困境。
辦案不是最終目的,地方傳(chuan) 統文化保護也是迫在眉睫。檢察官做了大量的案外調研工作,切實體(ti) 會(hui) 到地方雜技行業(ye) 生存發展不易,因此迫切希望通過檢察辦案和全麵履職,凝聚社會(hui) 治理工作合力,推動政府部門善做善為(wei) ,去為(wei) 地方仇橋雜技的傳(chuan) 承和發展出一分力,為(wei) 保護文化多樣性和地方特色文化品牌盡一份檢察責任。
2022年10月,淮安區人民檢察院將該案向法院提起公訴。在檢察機關(guan) 的努力下,嚴(yan) 強退出全部違法所得50萬(wan) 元,綜合考慮嚴(yan) 強具有自首、自願認罪認罰等情節,檢察官對嚴(yan) 強提出減輕處罰的量刑建議。
隨後,淮安區人民檢察院將本地區雜技行業(ye) 的發展現狀撰寫(xie) 調研報告向區委區政府報送,檢察院還向當地文化廣電和旅遊局發出檢察建議書(shu) ,建議盡快對淮安區仇橋雜技進行全麵摸排統計,建立淮安雜技及雜技文化數據庫。此外還要積極向上爭(zheng) 取,尋求省市有關(guan) 主管部門專(zhuan) 項扶助資金,推動仇橋雜技走進校園,協調河下古鎮景區、西遊樂(le) 園等本土旅遊資源拓展雜技團體(ti) 演出機會(hui) 。另外還要加強扶持,劃撥專(zhuan) 門經費,建設專(zhuan) 門雜技培訓演出基地,支持鼓勵表彰雜技創新人才及項目。
當月,淮安區人民檢察院推動淮安區委宣傳(chuan) 部召開仇橋雜技傳(chuan) 承發展座談會(hui) ,區文廣旅局、教體(ti) 局、博裏鎮政府、市雜技協會(hui) 等代表參加,共同探討幫助仇橋雜技創新持續發展的意見與(yu) 建議。
在各部門的共同努力下,仇橋雜技走進當地中小學,獨輪車、動感呼啦圈、草帽飛舞等簡單易學的基礎雜技項目納入校園興(xing) 趣班課程,讓有興(xing) 趣的中小學生從(cong) 小感受傳(chuan) 統文化的魅力。
“相信不久,在多方的努力下,仇橋雜技會(hui) 再次走向大江南北,中國雜技之鄉(xiang) 的金字招牌也會(hui) 越來越亮。”一直關(guan) 注此案辦理的全國人大代表、淮安市新安小學校長張大冬表示。
管瑩 杜大鵬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超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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