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劇是文化傳承,觀劇有門檻更有味道
電視劇《繁花》令上海話成時尚,新京報記者專(zhuan) 訪著名語言學家錢乃榮,解讀“腔調”
方言劇是文化傳(chuan) 承,觀劇有門檻更有味道
隨著電視劇《繁花》滬語版的熱播,“說上海話”不僅(jin) 在上海本地成為(wei) 了新時尚,全國觀眾(zhong) 也都加入熱烈的上海話學習(xi) 熱潮之中。網絡上隨處可見:“跟著寶總學上海話”“求問誰懂上海話?真有腔調”“外地朋友看完《繁花》已經會(hui) 出題了”等熱門話題;甚至有不少觀眾(zhong) 把劇中滬語台詞截圖、標發音並對其中上海俚語做詳細科普。“看《繁花》不看滬語版,就相當於(yu) 去重慶的火鍋店點清湯鍋底”,有網友如是評價(jia) 。
若追溯中國的方言劇,自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該題材便在影視劇市場初露鋒芒,二十餘(yu) 年中湧現出川渝劇《街坊鄰居》、天津劇《楊光的快樂(le) 生活》、廣東(dong) 劇《外來媳婦本地郎》、東(dong) 北劇《鄉(xiang) 村愛情故事》,甚至集合多地方言的《武林外傳(chuan) 》等經典作品。彼時,總有一句方言台詞能讓你的DNA瞬間動起來。但隨著影視劇越來越注重對普通話的普及,以及資方對泛眾(zhong) 市場的考量,近年來方言劇日漸式微,除地方頻道還會(hui) 播出部分小成本方言劇之外,僅(jin) 有屈指可數的作品敢挑戰方言原聲。
方言劇真的落沒了嗎?《繁花》的成功對方言傳(chuan) 播意味著什麽(me) ?在討論這些問題前,毋庸置疑的是,《繁花》滬語版的熱播還是為(wei) 沉寂多年的方言劇市場打上了一劑強心針。它以熱烈的社會(hui) 反饋與(yu) 口碑佐證了觀眾(zhong) 的審美不隻有單一和主流,劇集市場也期待著海納百川、百花齊放的多樣文化表達。
專(zhuan) 家
“同中有異”讓《繁花》更活潑
電視劇《繁花》改編自金宇澄同名小說,該小說如寫(xie) 生一般描寫(xie) 了上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上海這座城市的滄桑變化。而書(shu) 中對上海方言、滬式腔調的大量應用也是該著作的亮點之一。而後,該作品曾被改編為(wei) 舞台劇,其演員表演也尊重原著全部采用了上海方言。
但實際上,電視劇《繁花》一開始並未下定決(jue) 心推出滬語版,並就此征求過不少專(zhuan) 家的意見。其中,著名語言學家、吳語研究專(zhuan) 家,上海大學教授錢乃榮先生就是極力支持采用上海話版本的專(zhuan) 家之一。他在接受新京報記者專(zhuan) 訪時坦言,語言本身就是一種文化,方言中更顯人情味,是讓大家能夠自然、生動地感受一座城市風土人情最直接的方式之一。
“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上海方言的電視劇了。《繁花》的方言中自然的語音也好,詞匯也好,都代表著緩慢的時代變化。當劇中人物自然地用方言說出這些話,用家鄉(xiang) 話說家鄉(xiang) 事,那麽(me) 大家就覺得親(qin) 切、自然、傳(chuan) 神。”
在錢乃榮看來,電視劇《繁花》對上海話的呈現是非常自然且貼近現實的,比電影《愛情神話》表現得更為(wei) 優(you) 異。其主要原因在於(yu) ,《繁花》對上世紀90年代生活在上海的不同年齡段、不同閱曆的人,都盡可能抓住其不同的方言發音特點,老年、中年、青年三代上海話“同中有異”,詞匯十分豐(feng) 富,表現出的上海日常用語也有新舊,符合不同身份。
錢乃榮舉(ju) 例,像劇中“爺叔”(遊本昌飾)說的上海話就有著老一輩上海人的發音,如“長遠”“隨便”等。爺叔的很多表達也來源於(yu) 上世紀30年代上海話中產(chan) 生的表現商業(ye) 社會(hui) 的語詞與(yu) 慣用語,如“一天世界”(亂(luan) 七八糟)、“死蟹一隻”(難以挽回了)等,“這些上海話都讓大家聽得很愉快。”
而劇中像寶總這樣的中青年,他們(men) 說的上海話則與(yu) 爺叔有不同層次。錢乃榮記得其中有句台詞為(wei) :“伊腔調勿要忒好噢!”這句話中的“腔調”用的是褒義(yi) ,但其實“腔調”在上海老年人口中往往帶有貶義(yi) ,如:“儂(nong) 迭種樣子是啥個(ge) 腔調!”錢乃榮說,其實在上世紀80年代以後,上海年輕人才慢慢把“腔調”轉變成褒義(yi) 詞,代表有個(ge) 性、有氣質、有內(nei) 涵,風度翩翩等。“包括‘勿要忒開心噢’就是‘不亦樂(le) 乎’的意思等。這些都是當代上海年輕人講上海話的層次。”
除了上海本地人,《繁花》中也有不少從(cong) 外地來上海發展的“新上海人”,比如範總,其人物設定就是浙江商人。在錢乃榮看來,他的發音便是夾雜著江浙口音的“滬普”,但與(yu) 寶總說話時又夾雜了“洋涇浜”(指說話不正宗)的上海話。“劇中隨意說出的上海話,句子中的語匯和句式很豐(feng) 富,活潑自然,不少上海話的新老詞語應用都很出彩。”錢乃榮總結道。
《繁花》觀眾(zhong)
方言腔調把我一瞬間拉到上海
《繁花》滬語版不僅(jin) 被學者津津樂(le) 道,在全國各地觀眾(zhong) 中也引發廣泛熱議。
95後的上海市民王先生,起初看的是《繁花》普通話版,但聽配音、看口型,總感覺哪裏別扭。但當他打開滬語版之後,一切似乎就都“對”了,“這才是上海啊!”王先生坦言,如今他身邊說地道上海話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上海作為(wei) 國際化大都市,容納了來自世界各地說不同方言、不同語言的人,也就隻有父母一輩還習(xi) 慣說上海話,“所以當我聽到《繁花》裏的上海話,而且講的也是上世紀90年代的故事,我就感覺一下穿越到父母年輕時的上海。原來這才是上海本來的味道,我們(men) 確實久違了。”
李小姐是一名80後“北漂”上海人,她每天都會(hui) 帶著孩子看滬語版《繁花》,“現在年輕家庭對本地方言的下一代傳(chuan) 承似乎越來越不重視了。但對我們(men) 這一代人而言,方言代表著鄉(xiang) 愁,代表著家的味道。每次在異鄉(xiang) 聽到有人說上海話,我都會(hui) 覺得十分親(qin) 切。”
如果說南方人看滬語版《繁花》,看的是回憶與(yu) 鄉(xiang) 愁,北方人看《繁花》則體(ti) 味的是文化與(yu) 腔調。北京人張先生完全不懂上海話,也從(cong) 未在南方城市生活過,但他卻對滬語版《繁花》情有獨鍾。“一開始是圖新鮮,但後來我就完全被上海話吸引進去了。上海話的腔調和北方完全不同,通過方言你能直接感受到南、北方文化的差異,就像一下把你拉到上世紀90年代的上海街頭,他們(men) 連言語之間都有南方弄堂的那種別致內(nei) 秀。”張先生說,過一陣他就要帶家人去上海旅遊了,準備看看劇裏的黃河路,嚐一次排骨年糕,“儂(nong) 曉得伐!我還專(zhuan) 門從(cong) 劇裏現學了幾句上海話呢(笑)。”
業(ye) 內(nei) 說
期待百花齊放方言劇,需平衡傳(chuan) 播與(yu) 傳(chuan) 承
《繁花》滬語版的熱播,讓方言劇重回大眾(zhong) 視野,但這部作品究竟是方言劇“新的開端”,還是“偶有孤例”?如今劇集市場到底還需不需要方言劇?
從(cong) 學者的角度,錢乃榮非常期待更多像《繁花》這樣的方言作品能夠問世,以影視劇的廣泛傳(chuan) 播效應,將一些當下社會(hui) 傳(chuan) 承力不足的方言推廣出去。錢乃榮觀察到,不隻是上海,現在講自家方言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但方言其實是文化中非常重要的分支。不同方言體(ti) 係蘊含著不同地方的曆史發展、文化底蘊、思維方式;它是不斷變化的、流動的。正如上海方言是上海長期發達的商業(ye) 社會(hui) 中豐(feng) 富起來的現代性很強的語言,以至於(yu) 現在的上海話其實融合了浦東(dong) 話、蘇北話、蘇州話、杭州話等多地方言,與(yu) 其作為(wei) 包容開放的國際化城市調性一致。“胡適曾說:‘方言的文學所以可貴,正因為(wei) 方言最能表現人的神理。’北方人看《繁花》聽上海話,可以了解上海的文化氣韻與(yu) 商業(ye) 景象;南方人看《繁花》,可以讓更多人開始學習(xi) 上海話、重新講上海話。這個(ge) 氛圍對於(yu) 方言的普及與(yu) 傳(chuan) 承是具有重要意義(yi) 的。”
《裝台》播出期間,陝西民俗文化專(zhuan) 家、陝西師範大學教授張誌春也曾在接受媒體(ti) 采訪時表達了對這部作品的認可。他認為(wei) ,陝西方言有著悠久的曆史傳(chuan) 承,因此構成了悠遠的集體(ti) 記憶,具有自然的親(qin) 切感。此外,陝西方言多保留著古音,比如“biang biang麵”一詞,閩東(dong) 、江西不少地區的客家方言裏也有近似的讀音。很多曆史沿襲都可以從(cong) 方言中尋找到答案。在他看來,在現代社會(hui) 中方言會(hui) 受到一定影響,但它植根於(yu) 曆史深處,是哺育普通話的厚重土壤和文化空間,應受到尊重與(yu) 保護。
但從(cong) 市場角度來看,方言劇的創作難度和觀看門檻,依舊讓不少創作者望而卻步。不願具名的製片人李先生表示,《繁花》滬語版的成功,其實並不代表方言劇就能長久擁有市場。實際上,與(yu) 普通話台詞相較,方言始終存在理解門檻,“東(dong) 北話、天津話其實還好,但像一些晦澀的南方方言,很多觀眾(zhong) 還是要同步看字幕才能理解他們(men) 在說什麽(me) 。若是節奏快一些的劇,這點就會(hui) 影響觀劇體(ti) 驗了。”
其次,方言劇從(cong) 受眾(zhong) 麵來看,似乎仍窄於(yu) 主流的普通話作品。直接的體(ti) 現是,《裝台》雖口碑不俗,但央視一套CSM59城收視最高僅(jin) 位列同檔期第五位;《山海情》方言版雖受到西、北方觀眾(zhong) 追捧,但也隻在東(dong) 南衛視、寧夏衛視等地方台播出,且收視率低於(yu) 在一線衛視播出的普通話版。包括與(yu) 《繁花》同說上海話的電影《愛情神話》,據燈塔專(zhuan) 業(ye) 版數據統計,該片雖然在上映時期熱度很高,但其主要票房來源是吳語所覆蓋的江浙滬地區和文化包容度較高的一線城市。
“《繁花》之後,我相信一些劇方在做類似嚴(yan) 肅文學改編的時候,會(hui) 首先考慮沿用其方言特色;劇本創作上我們(men) 也很期待百花齊放的方言劇,能為(wei) 市場帶來厚重的文化傳(chuan) 承與(yu) 觀劇新鮮感。但從(cong) 影視傳(chuan) 播角度,我認為(wei) 未來像《繁花》《山海情》這樣推出普通話、方言雙版本,仍會(hui) 是目前我們(men) 兼顧平衡方言傳(chuan) 承與(yu) 主流傳(chuan) 播最適當的方式。”
■ 數據解讀
方言不好“入門”,本地演員為(wei) 首選
帶有地域特色的電視劇想要深入人心,首先演員方言台詞一定要地道。這也讓此類體(ti) 裁幾乎都優(you) 先邀請同籍貫演員出演。
坊間曾玩笑:“上海籍明星沒出演《繁花》,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據新京報記者統計,電視劇《繁花》中的上海籍演員占7成以上,上海戲劇學院畢業(ye) 的演員也高達6成;其中隻要是說上海話的角色,幾乎都是由上海本地人來出演。而黑龍江人辛芷蕾飾演的李李是一名外地女老板,浙江杭州人董勇飾演的範總也是來上海經商的南方人,因此兩(liang) 人無論是講普通話還是“洋涇浜”,都並不違和,也是符合人物方言設定的選角。
無獨有偶,陝西風味十足的電視劇《裝台》中,陝西省籍貫的演員占7成以上;講述西海固脫貧攻堅的電視劇《山海情》也有近4成為(wei) 陝、甘、寧籍演員……其中,在《山海情》中飾演馬得福的黃軒,本身是甘肅蘭(lan) 州人,但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他曾表示,蘭(lan) 州話和劇中的西北方言還是有些區別,蘭(lan) 州話更硬一些。而且,當一部戲從(cong) 頭到尾說的都是方言,對演員而言確實具有一定難度,背台詞都得帶入口音去背。而在該劇中飾演麥苗的黃堯和飾演白崇禮的祖峰,兩(liang) 人都是南方人,說一口流利的西北方言對他們(men) 而言,更是難以短期完成的任務。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祖峰曾回憶,來到寧夏後他不斷聽當地方言並學習(xi) ,但仍難以避免不正宗的口音。後來他從(cong) 人物出發提出了不同的設想:“第一,他是外來的人,本身就應該有別的地方的口音;第二,他是一個(ge) 老師,應該也是盡量用接近普通話的語言跟學生們(men) 溝通。”因此劇中白校長的口音相較其他本地人就呈現出很多變化。黃堯也曾透露,起初劇組一直想為(wei) 麥苗找一個(ge) 會(hui) 說西北方言的演員,而出生於(yu) 廣東(dong) 佛山的她為(wei) 了拿下這個(ge) 角色,去扒話劇《白鹿原》裏田小娥的獨白,一個(ge) 字一個(ge) 字地學,光試戲片段就錄了三十多條。而進組之後,除了找語言老師,黃堯還不斷請教當地人,“當你融入當地的環境中,每天和西北籍演員對話、交流,很快就能適應了。”
采寫(xie) /新京報記者 張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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