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被命運的子彈擊穿
33歲的王夢琳,已得過5種癌症。她的人生被置於(yu) 巨大的不確定性中——不知道明天一睜眼,身體(ti) 又被什麽(me) 腫瘤襲擊。
王夢琳被癌症密集攻擊,是因為(wei) 身體(ti) 裏抑製癌細胞生長的TP53基因發生了變異,這讓她的患癌風險顯著高於(yu) 常人。從(cong) 2005年開始,這個(ge) 南京女子先後確診了兩(liang) 個(ge) 分型的骨肉瘤、乳腺癌、肺腺癌、腎上腺皮質癌、間葉源性腫瘤。這些疾病奪走了她的雙側(ce) 乳房、一片肺葉和手臂上的一根橈骨。
發動第一次進攻的是骨肉瘤。
當時,王夢琳正在上初三。因為(wei) 接受手術、放化療,她不得不休學了1年。家人擔心她上高中後學習(xi) 壓力大,對身體(ti) 康複不利,便讓她去讀中專(zhuan) 。
此後,王夢琳又陸續確診了4種癌症。治療期間,她兩(liang) 次剃光了頭發,但烏(wu) 黑茂密的新發還是長了出來;吃抗癌藥,她3片手指甲裂開,她給完好的那些貼上亮晶晶的、描繪雪花的美甲片;她春天去櫻花道散步,冬天去漠河感受潑水成冰。她愛的人中,很多也愛著她,織出一張網,兜著她,不讓命運擊穿她的生活。
為(wei) 什麽(me) 又中招了
18歲總有很多回憶,有些人考上心儀(yi) 的大學,有些人第一次表白,有些人走入社會(hui) 。王夢琳18歲時,用左腿的腓骨補了手臂的橈骨,後者因她3年前確診骨肉瘤被切除了。這件事聽上去殘忍,王夢琳卻說自己幸運,至少手臂沒截肢。
她記得,15歲那年,左肩膀被撞後長了一個(ge) 大腫包,1個(ge) 多月沒消腫,去醫院拍片子,確診了骨肉瘤。當時的王夢琳對“腫瘤”“癌症”這些詞很懵懂,真正壓垮她的是,醫生說可能要截肢,保肢率隻有30%左右,而且要從(cong) 肩膀的部位開始截。
為(wei) 了提高保肢率,醫生建議她術前接受兩(liang) 周化療。可截肢的恐怖還沒消散,化療造成的大把脫發先來了,王夢琳索性把頭發剃掉。看到自己光頭的樣子時,少女的心態崩潰了。
骨肉瘤高發於(yu) 青少年群體(ti) ,在化療的病房裏,王夢琳有很多同齡病友。大家穿著一樣的病號服,用五顏六色的帽子遮住光頭。
後來,王夢琳被推進手術室,萬(wan) 幸的是,腫瘤的包膜很完整,隻需要切除橈骨。她記得,從(cong) 麻醉中蘇醒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胳膊和手還在不在,感受到它們(men) 搭在肚子上,她懸著的心才終於(yu) 放下。
可能沒有人比病友更能理解病友。年輕人之間的交流和家人的鼓勵幫王夢琳走過了那段灰色的時光,她與(yu) 一位因骨肉瘤截肢的病友至今保持著緊密聯係。2023年春天,病友專(zhuan) 程從(cong) 大連到南京看她,穿戴假肢後,除了走路有一點不便,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2015年,24歲的王夢琳又確診了乳腺癌,因為(wei) 不想看到頭發掉下來,這次化療之前,王夢琳把頭發剃光了,“光頭”不像上一次那麽(me) “刺激”。在即將到來的痛苦麵前,失去頭發實在微不足道。
腫瘤是王夢琳體(ti) 檢時發現的,B超醫生直接告訴她:“這肯定不是一個(ge) 好東(dong) 西。”王夢琳聽了之後,“五雷轟頂”。她又去江蘇省人民醫院複查,醫生甚至沒有做檢查,通過觸診就確定“那個(ge) 東(dong) 西”是惡性的。她還記得,當時已經是下午快下班的時間,她從(cong) 診室出來後,坐在醫院的樓道裏哭了。
確診兩(liang) 個(ge) 星期後,王夢琳再次被推進手術室。淋巴轉移已經發生,醫生建議左側(ce) 乳房全切。然而,從(cong) 手術室出來後,王夢琳發現自己的胸部不僅(jin) 左邊是平的,右邊也是平的,躺在病床上嚎啕大哭。
後來她得知,手術中的快速病理檢測結果顯示,她右側(ce) 乳房也有惡性腫瘤。醫生緊急征求王夢琳父母的意見,母親(qin) 忍痛作出決(jue) 定:全切。
當時的王夢琳正處於(yu) 事業(ye) 的上升期,在一家連鎖機構被提拔到主任級別,負責整個(ge) 江蘇省門店員工的薪資管理。專(zhuan) 科畢業(ye) 後,王夢琳自考取得南京大學本科學位,確診乳腺癌時即將畢業(ye) 。
她的生活踩下急刹車,病假一休就是兩(liang) 年,等她再回公司時,隻有負責檔案整理的崗位了。
愛情給了她慰藉。那一年是王夢琳和男友季理在一起的第四年。王夢琳接受乳腺癌手術兩(liang) 個(ge) 月後,季理決(jue) 定娶她。季理說,當時他們(men) 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他也開始找婚房,乳腺癌手術助推了他們(men) 的婚姻。“我想要給她點鼓勵,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我肯定要站出來,給她一顆定心丸。”
這顆定心丸是以一種很樸素的方式呈現的。2015年12月12日,很普通的一天,季理和王夢琳領了結婚證,下午抽空買(mai) 了戒指。晚上,這對新人和王夢琳的父母、祖父吃了頓火鍋。沒有求婚、沒有婚禮,也沒有大擺宴席。王夢琳說,她喜歡這樣平平淡淡的。這一天,王夢琳還完成了本科答辯。
這通常是童話故事的結尾,卻是生活的平常一頁。2021年,王夢琳複查乳腺癌時查出肺部有個(ge) 結節,直徑1厘米多,確診為(wei) 肺腺癌,需要手術切除。因為(wei) 它長的位置比較“刁鑽”,整片肺葉都保不住了。
此後,王夢琳又檢查出了腎上腺皮質癌、間葉源性腫瘤。此前的經曆,尤其是患乳腺癌後,王夢琳的心態和狀態發生了很大變化。她迅速修複好自己,投入到問診就醫中。她已經明白,悲傷(shang) 對恢複病情沒有用,還有可能加重病情。
患乳腺癌的時候,王夢琳曾經想過,“為(wei) 什麽(me) 又中招了”。當時她父親(qin) 因患胃癌退休,這家人甚至想過,是不是家裏風水不好。2018年,王夢琳的父親(qin) 因癌細胞轉移接受腿部截肢,術後出現感染去世。那一年,有家基因檢測公司免費為(wei) 王夢琳、她父親(qin) 和祖父做了檢測。但因為(wei) 父親(qin) 的病情和離世,王夢琳忽略了基因檢測的結果。2020年,這家檢測公司再次聯係上她,她終於(yu) 知道自己和父親(qin) 為(wei) 什麽(me) 會(hui) 得多種癌症,原來父女倆(lia) 抑製癌細胞生長的TP53基因發生了變異。
“知道了原因,也並不能改變什麽(me) 。”王夢琳的平靜被一張肺部CT檢測片打破。這張片子上有密密麻麻100多個(ge) 結節——這通常是癌細胞大麵積轉移的結果。2023年3月,王夢琳拿到這張片子時,“腦子嗡嗡地”。
她又一次被癌症拽入了“穀底”,“隻能一點一點往上爬,沒有其他辦法”。因為(wei) 確診過5種癌症,當時,王夢琳需要先確認是什麽(me) 癌症造成了轉移。結節雖然有100多個(ge) ,但直徑最大的也隻有0.6厘米,這麽(me) 小的結節幾乎不能做穿刺活檢,很難確定“源頭”。
王夢琳隻能從(cong) 不可能中搏一個(ge) 可能。一位醫生表示,願意嚐試穿刺。肺本身很軟,肺泡可移動,結節穿刺失敗了兩(liang) 次。處在局部麻醉中的王夢琳終於(yu) 聽到醫生激動地說:“穿到了!”
那天,她發了條朋友圈:“難忘的一天,突然感覺柳暗花明,感恩。”配圖是王夢琳喜愛的動漫主題曲《破繭》的歌詞,“擊潰命運的詛咒”。
穿刺結果顯示,結節由此前的肺部癌細胞轉移造成,針對這種癌細胞,國內(nei) 剛剛上市一款靶向藥。
當醫學的不確定性壓在個(ge) 體(ti) 身上
2022年9月,此前確診過肺腺癌的王夢琳去醫院複查,發現肺上又長出10多個(ge) 結節,醫生認為(wei) 結節沒有問題,讓繼續觀察。需要擔心的是,此次檢查還發現她腎上腺有個(ge) 直徑1.8厘米的結節,比4個(ge) 月前“長大了”。
針對它,醫生說,王夢琳之前得過多種癌症,不確定是哪一種轉移的,隻能基本排除初中得的骨肉瘤。基因檢測、多學科會(hui) 診,都沒有給出確定的結論。
當時王夢琳的治療方案是,腎上腺結節大概率是肺腺癌轉移,先吃靶向藥,如果有效,假設就成立;如果沒有效果,那就是乳腺癌轉移。會(hui) 診後,醫生們(men) 給出另一個(ge) 方案,因為(wei) 結節太小了,不好穿刺,建議直接切除,但切除又有可能加速癌細胞的擴散。
兩(liang) 個(ge) 方案都有風險,需要王夢琳這個(ge) 幾乎沒有任何醫學背景知識的患者來作最終決(jue) 定。她本著“寧可錯殺”的心態,讓醫生把結節切除了。
術中的病理檢查推翻了此前的兩(liang) 種假設——它是新的原發癌,腎上腺皮質癌,確定為(wei) 惡性。同樣的病理組織,王夢琳拿到南京另外一家醫院檢測,結果是不足以判定為(wei) 惡性。王夢琳不死心,又把這份病理拿到上海檢測,出現第三種結果:惡性潛能未定。
王夢琳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得的腎上腺皮質癌惡性程度如何,隻能推測它的狀態比較“早期”。她查過資料,發現腎上腺皮質癌是一種發病率約為(wei) 百萬(wan) 分之一的罕見癌症,一般患者確診時已是晚期,腫瘤也長得比較大,直徑可能達到10厘米,她的腫瘤發現得很及時。
在處理腎上腺皮質癌的過程中,王夢琳拍過幾次肺部的片子,結節每次都在變大、變多,但它們(men) 當時太小,無法穿刺,無法確認原發灶。
王夢琳實在不想等了,她不想坐以待斃。肺緊挨著乳腺,她個(ge) 人推測是乳腺癌轉移。2023年2月,腎上腺皮質癌處理完之後,王夢琳趕到北京,找醫生看肺部的結節。
從(cong) 搶到號,到買(mai) 票坐車去北京,再找到醫院,一圈折騰完,醫生看診的時間隻有幾分鍾。因為(wei) 沒有穿刺結果,醫生並不能確定是乳腺癌轉移,但王夢琳還是要了一個(ge) “如果是乳腺癌”的治療方案,回到南京,她就找醫生去接受化療。
這一次,王夢琳錯了。化療兩(liang) 個(ge) 療程後,再拍片子,肺部的結節長到了100多個(ge) 。
雖然當前人們(men) 帶瘤生存時間在逐漸延長,但“談癌色變”的底層焦慮並沒有改變。人們(men) 對癌症恐懼,主要原因是現代醫學對這兩(liang) 個(ge) 字依然有無力感。
和這種無力感對抗的過程中,好消息和壞消息總是在不停交織。在王夢琳的故事裏,好消息是,100多個(ge) 肺結節出現後,針對性的靶向藥正好上市了,王夢琳吃了1個(ge) 月,結節變少了,也變“淡”了。壞消息是,2023年8月,王夢琳的腿被撞了下,去醫院檢查,發現腿上也長出了腫瘤。
從(cong) 發現到處理這個(ge) 腫瘤,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早在8年前,2015年,確診乳腺癌時,王夢琳做了全身的骨掃描,曾發現腿部有個(ge) “點”,當時醫生沒有對這個(ge) “點”提出什麽(me) 建議。2020年,王夢琳複查,再次做全身骨掃描,又拍到了腿部這個(ge) “點”,醫生依然建議不需要處理。
又過了3年,長“點”的地方出現了“軟組織陰影”。王夢琳問醫生,得知如果是原發腫瘤,需要做手術切除,但她正在吃靶向藥,手術要暫時擱置。
腿上的腫瘤如利劍懸在王夢琳頭上,更壞的消息接踵而至。2023年8月30日,王夢琳去醫院再次複查上半身腫瘤情況。複查結果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的時候,她正在和季理遛狗。王夢琳說,腫瘤患者最緊張的時刻之一就是看片子結果。一般季理看完,王夢琳再看。當時,樸實的季理忍不住哭了,片子顯示,王夢琳顱內(nei) 長了個(ge) 腫瘤,腹壁上還有個(ge) 腫瘤。
和季理相比,王夢琳反而更淡定。“對我來說,無非就是再去渡過一個(ge) 難關(guan) ,但是對他來說,這一路過來,他覺得我在受苦,現在又要去受苦,他有點崩潰了。”
第二天,王夢琳和季理去醫院詢問治療方案。他們(men) 專(zhuan) 門找了一位放射科資曆深厚的專(zhuan) 家,這位專(zhuan) 家拿著王夢琳不同階段的片子,看得特別仔細,拿不準的地方還要用尺子比。半個(ge) 多小時的看片過後,專(zhuan) 家給的意見是,顱內(nei) 的腫瘤無大礙,因為(wei) 4個(ge) 月之前已經拍到它,隻是當時的醫生沒有寫(xie) 到分析結果裏。4個(ge) 月來,腫瘤沒有長大,問題不大,是個(ge) 好消息。
壞消息相伴出現,王夢琳腹壁上的腫瘤是新發的,穿刺結果顯示,它是個(ge) 間葉源性腫瘤。看到這個(ge) 結果後,醫生原定的切除手術方案有點難辦了,因為(wei) 腿上的骨肉瘤一般也是間葉源性腫瘤,醫生懷疑腹壁的腫瘤可能是從(cong) 腿上轉移過來的,需要確定腿部腫瘤和腹壁腫瘤之間的關(guan) 係,才能確定手術方案。
王夢琳又做了一次腿部的骨穿刺,先後詢問5家醫院的醫生。經過和她初中確診的骨肉瘤穿刺結果的對比,目前腿上的骨肉瘤和當初的不是同一分型。至於(yu) 本次骨肉瘤的分型,隻有一家醫院確認是骨母細胞型骨肉瘤,其他4家醫院確認不了分型。
針對腫瘤的惡性程度,不同醫生也有不同的說法。有醫生確認是良性或者低度惡性,有醫生表示惡性程度高,需要盡快做手術並置換膝關(guan) 節——看到王夢琳此前的就診記錄後,這位醫生又質疑起自己的判斷:如果惡性程度很高,不應該2015年到現在變化不大,但病理結果顯示又很典型。
因為(wei) 這個(ge) 腫瘤,季理往上海跑了兩(liang) 趟。第一次聽說要“置換膝關(guan) 節”,季理很痛苦。作為(wei) 癌症患者的家屬,他同樣承受著很大的心理壓力。季理說,他曾經在夜裏做過很糟糕的夢,被嚇醒。醒來後,看到王夢琳安安穩穩地睡在身邊,才明白原來剛才隻是一場噩夢。
在共同的敵人麵前,王夢琳和季理成了戰友。季理被壓得喘不過來氣的時候,王夢琳會(hui) 更加迅速地修複好自己,再去安慰季理,最後再一起去麵對。
腿部的腫瘤,王夢琳和季理又去谘詢了其他的醫生,綜合醫生們(men) 的意見,再加上王夢琳沒有不舒適的感覺,他們(men) 決(jue) 定暫時不做手術,繼續觀察。
醫學的不確定性,王夢琳已經習(xi) 以為(wei) 常。她記得分別在兩(liang) 家醫院看到過相反的腫瘤術後飲食護理意見,一家醫院建議多吃南瓜,另外一家醫院建議不吃南瓜。
王夢琳也早就不再去網上到處搜集癌症的資料,“隻會(hui) 越查越焦慮,醫生都搞不明白的事情,我更搞不明白了”。她不會(hui) 去加入患者群和其他病友交流意見,也是為(wei) 了減少焦慮。經曆了這些後,王夢琳在抓緊時間做讓自己開心的事情。
乳腺癌手術過後,王夢琳去學了街舞。2023年10月初,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第一次采訪王夢琳時,談及未來的願望,她說想去東(dong) 北滑雪。2023年11月底,在哈爾濱旅遊火遍網絡之前,王夢琳就實現了去黑龍江滑雪的願望。
癌症患者有一些飲食禁忌,王夢琳幾乎不喝奶茶。但是這次去東(dong) 北,一家餐廳贈送奶茶,裝奶茶的瓶子是一個(ge) 卡通人型,還戴著紅色毛線帽,圍著紅綠相間的圍巾。王夢琳被瓶子可愛的外表吸引,忍不住喝了一次奶茶,並把可愛的瓶子留了下來,帶回家裏。在明天或者意外到來之前,她對生活的熱情從(cong) 未消退。
中國式浪漫
如果說王夢琳的性格帶點當下年輕人常見的“社恐”,她母親(qin) 則是完全相反的“社牛”。他們(men) 一家人搬入新的小區沒多久,王夢琳母親(qin) 就組織起一支廣場舞隊伍,她是領舞。
初中時,王夢琳因骨肉瘤住院,見她母親(qin) 的心態好,護士常主動找來,請這位母親(qin) 幫忙安慰其他“還沒有走出來”的小朋友。也是在母親(qin) 的“牽線”之下,王夢琳認識了那位至今都保持聯係的病友,兩(liang) 個(ge) 孩子的媽媽也成了好友。
2023年12月中旬,記者在南京采訪王夢琳時,王夢琳時不時會(hui) 收到不同親(qin) 友發的“嘮家常”的微信。想要出去旅遊的好閨蜜看到了價(jia) 值12.9999萬(wan) 元的“真愛號”豪華郵輪旅行套餐,給王夢琳發微信“吐槽”,“太貴了去不起”;季理的一個(ge) 表妹要去揚州大學玩,給王夢琳發微信,周末要給她送點“揚大牛奶”嚐嚐……
王夢琳覺得,命運對她並不好,讓她攜帶著突變的基因出生,但是她也覺得,命運對她挺好,因為(wei) 身邊的人給了她充足的愛。
哈佛大學曾經用85年的時間,追蹤724名受訪者以及他們(men) 的1300多名後代。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人際關(guan) 係質量最重要的幸福因子,既非金錢,也非名譽。
這項研究的過程和結果已經出版成書(shu) ,項目第四代負責人羅伯特·瓦爾丁格(Robert Waldinger)是這本書(shu) 的作者,他在書(shu) 中寫(xie) 道:“美好生活是一種複雜的生活;它是快樂(le) 的,且極富挑戰性;它充滿愛,但也伴有痛苦;它永遠不會(hui) 有嚴(yan) 格意義(yi) 上的‘發生’,相反,它是一個(ge) 過程,它包括動蕩與(yu) 平靜、輕鬆與(yu) 負擔、掙紮與(yu) 成就、挫折與(yu) 躍進,以及重創。”歸根結底,“美好生活是在一個(ge) 賦予我們(men) 生命意義(yi) 和美好的關(guan) 係網中得以維持的”。
清華大學社會(hui) 科學學院院長彭凱平在為(wei) 這本書(shu) 作的序中寫(xie) 道:“最終洗盡鉛華,我們(men) 發現,真正支撐著我們(men) 一路走來、風雨無阻的最重要的力量竟是我們(men) 周圍那些強有力的關(guan) 係——溫暖而堅毅、持久而平和。”
王夢琳的故事此前已經被媒體(ti) 多次報道,在這些報道中,王夢琳和季理的愛情被重點提及。愛情是一個(ge) 很浪漫的詞,記者在對王夢琳和季理的采訪中發現,除了兩(liang) 人彼此之間的浪漫外,他們(men) 還用心經營了一份典型的“中國式浪漫”:兩(liang) 個(ge) 家族之間的緊密關(guan) 係。
王夢琳的婆婆,也就是季理的母親(qin) ,是一名農(nong) 村婦女。季理決(jue) 定結婚的時候,王夢琳剛做完乳腺癌的手術。季理的母親(qin) 知情,但她並沒有去幹預。相反的是,在結婚後,這位母親(qin) 主動提出,為(wei) 了王夢琳的身體(ti) 健康,兩(liang) 個(ge) 年輕人不要小孩。
季理的母親(qin) 住在江蘇鹽城的村子裏。結婚以後,王夢琳和丈夫幾乎每個(ge) 月都會(hui) 開車回去一趟。在公婆家裏,王夢琳幾乎不需要做家務,偶爾起晚了,也不會(hui) 被說教,婆婆會(hui) 準備好早餐等她吃。季理說,他的父母把王夢琳當成女兒(er) 一樣對待,王夢琳也是這麽(me) 體(ti) 會(hui) 的。
2022年12月初,王夢琳做完腎上腺皮質癌手術後,住在村子裏的婆婆主動邀請兒(er) 媳婦去她家養(yang) 病,因為(wei) 村裏空氣好,吃的東(dong) 西更“原生態”。
王夢琳剛離開南京,她住院的病區就開始有患者感染新冠病毒。南京市區的感染者數量也在上升,其中包括她的母親(qin) 和祖父。
村子裏地廣人稀,病毒傳(chuan) 播得慢。而且那段時間,婆媳倆(lia) 都不太出門,季理父親(qin) 偶爾外出買(mai) 菜,回家後做好消毒。在新冠疫情快速擴散的那段時間,他們(men) 3人都沒有感染。季理在南京上班,王夢琳和公婆生活,“並沒有感到什麽(me) 壓力”。
小兩(liang) 口去新疆旅遊,會(hui) 邀請老人同行。季理母親(qin) 穿著王夢琳買(mai) 的藍色連衣裙,紮著馬尾辮,照片中的婆媳背影,看上去像一對閨蜜。2023年冬天,南京特別冷,王夢琳給自己添置了“水電熱毯”,也習(xi) 慣性地給婆婆買(mai) 了一個(ge) 。有店鋪搞促銷活動,王夢琳給家裏買(mai) 了個(ge) 冰櫃,給婆婆也買(mai) 一個(ge) ——她記得婆婆之前說過,冰箱放不下東(dong) 西了。
季理有個(ge) 弟弟,在廈門工作。這位男士喜歡“蹲”在直播間給家裏“買(mai) 買(mai) 買(mai) ”,從(cong) 女性護膚品到刷馬桶用的潔廁靈,從(cong) 新鮮的草莓到冷凍的肥牛卷,弟弟都會(hui) 下單寄到江蘇的家裏。
王夢琳的父親(qin) 是她祖父的獨生子,父子倆(lia) 都曾在南京一所211高校任教。兒(er) 子去世後,老人和孫女一家生活在一起,三代同堂。他並沒有攜帶和兒(er) 子、孫女一樣的突變基因,今年90歲高齡,每天主要的“任務”就是在陽台上曬太陽。
2022年12月初,王夢琳的祖父生病需要就醫。根據當時的新冠疫情防控政策,正在醫院做手術的王夢琳和陪護人季理沒辦法隨意進出醫院。季理打電話拜托住在隔壁小區的大學同學,夜裏把老人送進醫院。
沒有孩子的季理夫婦和這位同學的兩(liang) 個(ge) 孩子,關(guan) 係特別親(qin) 近。在王夢琳隨身攜帶的一隻保溫杯上,貼滿孩子們(men) 送的貼紙。時間久了,有些貼紙圖案已經斑駁。
家族間的強聯係是中國家庭的傳(chuan) 統特征,並不為(wei) 當下很多年輕人接納,但王夢琳對此甘之如飴。在她看來,自己和丈夫背後的兩(liang) 家人,關(guan) 係緊密但從(cong) 不束縛彼此,可能正是這段關(guan) 係令她舒適的原因。至於(yu) 分寸感如何拿捏,或許可以從(cong) 季理母親(qin) 的一項愛好中找到答案。
出生在鄉(xiang) 村、生長在鄉(xiang) 村的季理母親(qin) ,不會(hui) 說流利的普通話,但卻很喜歡閱讀。她看的不是所謂“正經”的文學作品,而是在年輕人中很流行的玄幻修仙類小說。沒有智能手機之前,季理的母親(qin) 會(hui) 去村裏的“圖書(shu) 館”借書(shu) ,有了智能手機之後,就在網上讀,有時邊聽書(shu) 邊做家務。
王夢琳是一個(ge) “二次元女孩”,熱衷於(yu) 看各種動漫作品,尤其是國產(chan) 動漫,很多改編自玄幻修仙類小說。王夢琳回婆婆家後,也會(hui) 在電視上看動漫,婆婆就經常坐下來和她一起看。有一次,一部片子看了一半後,婆婆說:“這個(ge) 故事我好像在哪裏看過。”
前段時間,婆婆給王夢琳打電話,問怎麽(me) 把手機播放的內(nei) 容投放到電視屏幕上,因為(wei) 她想看動漫了。
王夢琳很喜歡旅行,她覺得不一樣的地方有不一樣的美,季理老家挨著的黃海是黃色的,海南的海就是藍的,泰國看到的海,藍中又有點綠……她說每個(ge) 人來到這個(ge) 世上都有使命,她的使命就是要和一個(ge) 又一個(ge) 癌症作鬥爭(zheng) ,而世界上這些美麗(li) 的風景正是回饋給她的禮物。她想好好活下去,要和愛的人一起去享受這些無窮盡的禮物。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劉昶榮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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