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匯】

　　編者按

　　近年來，縣域普通高中(以下簡稱“縣中”)建設受到廣泛關(guan) 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提出“加強縣域普通高中建設”。去年12月，教育部等九部委聯合印發《“十四五”縣域普通高中發展提升行動計劃》，為(wei) 到2025年整體(ti) 提升縣中辦學水平製定了係統而詳細的發展方案。縣中教育是當前縣域教育工作補短板強弱項的重點，縣中振興(xing) 關(guan) 係到高質量教育體(ti) 係建設，關(guan) 係到以縣城為(wei) 重要載體(ti) 的城鎮化建設，在我國教育和經濟社會(hui) 發展中具有戰略性地位。在關(guan) 注縣中振興(xing) 的同時，我們(men) 也要把視野擴大到範圍更廣的鄉(xiang) 村教育，縣鄉(xiang) 村本是一體(ti) ，縣中振興(xing) 與(yu) 鄉(xiang) 村辦學活力相輔相成，對實施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戰略、實現共同富裕都有著重要意義(yi) 。

　　1.為(wei) 什麽(me) 要振興(xing) 縣中

　　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在會(hui) 見全國優(you) 秀縣委書(shu) 記時強調，“郡縣治，天下安”。在縣域發展中，振興(xing) 縣域普通高中的重要性不容忽視。

　　首先，振興(xing) 縣中是促進教育公平與(yu) 社會(hui) 公平的大事。縣連接的是農(nong) 村和城市，縣中連接的是縣域學子接受義(yi) 務教育和高等教育的機會(hui) ，直接關(guan) 係到縣域人民群眾(zhong) 的福祉與(yu) 民心安定。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縣中培養(yang) 了大批優(you) 秀畢業(ye) 生走向高校深造，也培養(yang) 了大批畢業(ye) 生投身縣域建設，承載了縣域人民群眾(zhong) 對於(yu) 實現社會(hui) 流動的期望和辦好教育的信心。但二十一世紀以來，隨著城鎮化、工業(ye) 化進程加快，縣城的經濟地位在下降，縣域人口大量流向城市，縣中也出現了“塌陷”問題，大批初中畢業(ye) 生流向城市高中就讀，縣中的吸引力在下降，教育質量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滑坡，影響了縣域經濟社會(hui) 的穩定與(yu) 發展。當前，縣中無論是在學校數量還是在校生規模上都占到全國的半壁江山，在全國普通高中教育中占有重要地位。2020年，我國勞動年齡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達到10.8年，新增勞動力平均受教育年限達到13.8年，新增部分相當於(yu) 已進入高等教育階段。到2025年，我國要實現勞動年齡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達到11.3年，意味著人均受教育水平要達到高中二年級以上的程度，立足點在高中教育，增長點在高等教育。對於(yu) 縣域人群而言，接受高質量的縣中教育是順利接受高等教育的基本前提，同時也有助於(yu) 提升那些直接進入勞動力市場群體(ti) 的人力資本，對促進教育公平與(yu) 社會(hui) 流動發揮關(guan) 鍵作用，對未來壯大中等收入群體(ti) 規模、通過教育促進共同富裕的實現意義(yi) 重大。

　　其次，振興(xing) 縣中關(guan) 係到經濟社會(hui) 發展。城鄉(xiang) 經濟差序化發展格局引發的“虹吸效應”、區域間人口遷移導致的“累積效應”等因素同時影響了縣域和縣中的發展，“縣中塌陷”很大程度上是區域經濟發展差距在教育領域的具體(ti) 表現，是各種資源不平等投射在縣中的結果。縣中的辦學水平不僅(jin) 反映了一個(ge) 縣的教育質量，更彰顯區域基本公共教育服務體(ti) 係的發展水平，而這又是吸引人口聚集的關(guan) 鍵要素。有研究指出，高中教育是提高勞動力質量的重要階段，是一個(ge) 國家從(cong) 中等收入邁向高等收入階段的重要指標。但我國目前農(nong) 村人口的高中入學率遠低於(yu) 城市人口，“低收入，低技能”勞動力將製約我國經濟的轉型和騰飛。若想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就要縮小城市和農(nong) 村在高中入學率上存在的差距，而提升縣中發展水平就成了根本途徑。縣中振興(xing) 可帶動縣域教育的振興(xing) ，有助於(yu) 提升農(nong) 村勞動力質量，有助於(yu) 吸引人口回流，促進地方消費與(yu) 配套產(chan) 業(ye) 的複蘇，促進縣域經濟社會(hui) 的良性發展，在鄉(xiang) 村振興(xing) 戰略中發揮積極影響，有效推動以縣城為(wei) 重要載體(ti) 的城鎮化建設，繼而加快大中小城市協調發展的新型城鎮化發展格局形成。

　　最後，振興(xing) 縣中是麵向未來提前布局教育的前瞻性舉(ju) 措，是建設高質量教育體(ti) 係的重要方麵。曾經有一種論調認為(wei) ，縣中的衰敗是教育市場化選擇、老百姓“用腳投票”的合理結果，所以縣中不必救。這種觀點極為(wei) 片麵，沒有站在教育長遠發展與(yu) 建設教育強國的高度審視縣中教育的戰略定位。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數據，截至2020年，已有100個(ge) 國家在中小學階段實施了10年及以上的義(yi) 務教育，其中有44個(ge) 國家實施了12年及以上的義(yi) 務教育，同時有100個(ge) 國家在中小學階段實施了12年及以上的免費教育，說明義(yi) 務教育向高中階段延伸已經成為(wei) 世界各國教育發展的主要趨勢。在我國，陝西、雲(yun) 南迪慶等省地政府也已推行高中免費教育。2021年，我國高中階段毛入學率為(wei) 91.4%，到2025年，全國高中階段毛入學率要達到92%以上。從(cong) 數據與(yu) 經驗上看，我國高中教育的普及化程度更高，是支撐高等教育進一步普及的前提。因此，麵向未來謀劃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大格局，就必須從(cong) 當下做起，把規模占全國一半的縣中振興(xing) 起來，縮小縣中與(yu) 城區普通高中間的差距，進一步提升縣中教育質量，為(wei) 實現教育強國奠定基礎。

　　2.振興(xing) 縣中如何做

　　實際上，縣中發展嵌套在兩(liang) 個(ge) 結構中，第一個(ge) 是由縣中所在縣域與(yu) 周邊區域在經濟社會(hui) 發展和社會(hui) 公共服務等方麵形成的教育之外的大結構，對資源配置、人口流動產(chan) 生顯著影響。第二個(ge) 是教育內(nei) 部結構，受到橫、縱兩(liang) 方麵力量的影響。橫向力量是以一些民辦高中為(wei) 代表的“超級中學”和更高行政級別城市公辦中學的影響，具體(ti) 表現在生源與(yu) 師資的競爭(zheng) 上；縱向力量來自本縣教育生態中義(yi) 務教育的發展和縣中本身辦學水平的影響，縣中不可能脫離全縣義(yi) 務教育而獨善其身。因此，振興(xing) 縣中不能僅(jin) 僅(jin) 聚焦在加大教育投入等方麵，更需要在政府的主導與(yu) 支持下，通過學校與(yu) 師生們(men) 的共同努力，總結推廣目前縣中發展的有益經驗和做法，讓學生和家長重新樹立對縣域教育的信心，主動選擇留在縣中上學，推動縣中發展從(cong) 被動“輸血”到協助“造血”再到主動“造血”，步入良性發展道路。

　　第一，政策引導：吸引生源回流，形成縣中教育發展的良性循環。不可否認，升學是接受高中教育的主要目的之一，當麵對縣域外更好的升學信號時，老百姓往往會(hui) “用腳投票”，或出於(yu) 對優(you) 質教育資源的理性選擇，或出於(yu) 盲目跟風以及對本地教育的誤解，導致大量優(you) 質生源外流，從(cong) 而使縣中教育陷入“生源流失—高考升學結果差—老百姓失去信心—生源再流失”的惡性循環。自2012年起，我國麵向農(nong) 村和(原)貧困地區實施重點高校招生專(zhuan) 項計劃，成為(wei) 打破這一惡性循環的突破口。其中國家專(zhuan) 項計劃針對(原)貧困地區學生，高校專(zhuan) 項計劃與(yu) 地方專(zhuan) 項計劃則招收縣及縣以下的農(nong) 村生源，以此提高農(nong) 村和(原)貧困地區學生上重點大學的比例，縮小區域間、城鄉(xiang) 間優(you) 質教育資源的差距。這一政策實施後，從(cong) 學生個(ge) 體(ti) 到縣中、縣域均有受益，特別是農(nong) 村戶籍學生獲得了更多接受優(you) 質高等教育的機會(hui) 。以貴州某(原)國家級貧困縣為(wei) 例，2018年至今平均每年通過專(zhuan) 項計劃進入“985工程”院校、“211工程”院校的學生分別占到了6成和3成以上，特別是2020年、2021年均有學生通過專(zhuan) 項計劃考入北京大學，打破了該縣連續14年沒有應屆生考上清華北大的局麵，在當地引發巨大反響。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高校招生繼續加大對中西部和農(nong) 村地區傾(qing) 斜力度”，同時《“十四五”縣域普通高中發展提升行動計劃》也指出“高校招生有關(guan) 專(zhuan) 項計劃繼續對基礎教育薄弱地區予以支持”。因此，縣中與(yu) 地方教育行政部門可利用專(zhuan) 項計劃的成功升學案例、政策的參與(yu) 要求，提供與(yu) 之相適應的教學安排，充分發揮本地教育優(you) 勢與(yu) 專(zhuan) 項計劃的政策效應，同縣中發展的結構性製約因素對抗。這種發展策略可以先讓一部分老百姓重拾對當地教育的信心，讓一部分優(you) 質生源回流，從(cong) 而有針對性地打破惡性循環，繼而利用這部分人群的理性回歸，影響更多本地學生及其家庭選擇回流，形成新的社會(hui) 動向。

　　第二，協作幫扶：采取多元協作機製，扶持縣中高質量發展。《“十四五”縣域普通高中發展提升行動計劃》提出要“實施縣中托管幫扶工程”，涉及各級政府、高校與(yu) 優(you) 質中學，要求通過托管、幫扶、協作等方式傳(chuan) 遞發達地區優(you) 質中學先進成熟的管理經驗、育人理念和教育教學方法，在扶持的基礎上內(nei) 化成縣中自身發展的軟實力。從(cong) 區位上看，要形成東(dong) 西部跨省協作幫扶機製，抓好超大特大城市和縣城這“一大一小”在教育領域的定向協作。要把中心城市帶動周邊市縣共同發展作為(wei) 重要舉(ju) 措，推動城市優(you) 質高中的教育資源向縣域延伸，優(you) 秀教師向縣中流動，先進管理模式向周邊覆蓋，帶動城區普通高中和縣中共同發展。從(cong) 協作機構來看，舉(ju) 辦附屬中學的部屬高校、有條件的地方高校能對縣中發展產(chan) 生巨大的推動作用，可以讓此類高校、優(you) 質中學與(yu) 薄弱縣中結對子，通過開展聯合辦學、對口支援、優(you) 質課程共享等形式有效提升縣中的教育教學水平。例如，筆者曾作為(wei) 北京某部屬高校研究生支教團誌願者，赴雲(yun) 南省滇西地區某縣中支教，擔任高一年級的化學教師。雖然誌願者們(men) 並非師範專(zhuan) 業(ye) 畢業(ye) ，但憑借認真負責的教學態度與(yu) 形式豐(feng) 富的教學方法，給縣中學子帶去了不一樣的學習(xi) 體(ti) 驗，教學成績甚至超過了當地經驗豐(feng) 富的老教師，也激發了縣中反思改進自身教學的意識和行動。多元協作機製重在“請進來”“走出去”，請來的是名校長掛職、名師送教、在線雙師教學、大學生支教等支持，“走出去”是指骨幹管理者、教師到優(you) 質中學掛職、跟班培訓，其目的並不是直接照搬發達地區城市中學的發展模式，也不是長期讓優(you) 質中學教師直接為(wei) 縣中學生授課，而是激發縣中教育管理者與(yu) 教師的自主性、成長性，為(wei) 縣中教育的短板弱項“開藥方”，將發達地區的先進經驗同縣中自身發展的基礎和文化相結合，用好的教育理念引領本地教師，繼而引領縣中學生的成長發展。

　　第三，樹立自信：探索自我發展模式，激發縣中自主振興(xing) 活力。從(cong) 利用高考招生政策定向“輸血”，到采取多元協作機製幫助縣中“造血”，最後縣中的發展還是要走上依靠自身做大做強的道路，形成內(nei) 生發展動力與(yu) 發展模式，這需要地方黨(dang) 委政府、教育行政部門、縣中教育管理者、教師、學子及家長們(men) 的共同努力。除了各級政府加大對縣中的資源傾(qing) 斜與(yu) 優(you) 化配置力度外，更需要在強化政府職責的基礎上，為(wei) 縣中自主發展提供寬鬆的環境與(yu) 適宜的土壤。要簡政放權，少開行政會(hui) 、多研育人事。要破除升學GDP導向，讓縣中從(cong) 行政壓力與(yu) 束縛中解脫出來。要統籌縣域各中學的協調發展，即使短時間內(nei) 采取集中資源辦好個(ge) 別中學的發展策略，也不能長期以犧牲其他學校未來發展為(wei) 代價(jia) ，僅(jin) 靠頭部學校粉飾地方教育政績。要充分發揮縣域內(nei) 優(you) 質中學的示範引領作用，帶動其他學校齊頭並進，縮小縣域內(nei) 的校際差距，並從(cong) 多樣化與(yu) 特色化出發，讓縣域高中形成良性的辦學生態與(yu) 百花齊放的格局。縣中教育管理者要由懂教育、愛教學、知管理、能服眾(zhong) 的人擔任，要培養(yang) 教育家型校長，植根縣中本地文化與(yu) 鄉(xiang) 土基因，打造具有鮮明縣域特色的縣中育人模式。在筆者曾經訪談過的縣中校長中，有人曾自費參加心理學培訓課程，組織學校教師接受相關(guan) 教育，在學校設立心理工作室、陽光健身房，積極踐行“唯有師生心理健康，內(nei) 心充滿陽光，才能更好地投入到教學與(yu) 學習(xi) 中去”的理念。對縣中教師而言，要堅持立德樹人，增強教書(shu) 育人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充分發揮自身積極性與(yu) 創造性，專(zhuan) 注教研教學，同縣中學生與(yu) 家長一道，走出“老師埋怨生源質量差、學生怪老師沒教好”的怪圈，促進縣中師生和諧互信的風氣形成，讓縣中教育真正走上可持續的自主發展之路。

　　(作者：吳秋翔，係中國人民大學習(xi) 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思想研究院研究員，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