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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萬物之形 書大道之至

發布時間:2022-04-02 14:29:00來源: 光明日報

  【著書(shu) 者說】

  毛筆是傳(chuan) 統書(shu) 寫(xie) 工具中最為(wei) 重要的工具,而由於(yu) 時代變化,今日大眾(zhong) 對它的了解日漸生疏,再加上“重道輕器”的傳(chuan) 統,導致對毛筆的研究與(yu) 重視不足。筆者致力於(yu) 中國古代毛筆研究有年,於(yu) 是誕生了著書(shu) 立說,為(wei) 毛筆“正名”的想法。近日,筆者的小書(shu) 《古筆》由中華書(shu) 局出版。

  本以為(wei) 書(shu) 的賞音難覓,不意卻得到了媒體(ti) 垂顧,邀我簡述毛筆的曆史意蘊和文化內(nei) 涵。實則繁易而簡難,下筆踟躕,勉強拉雜,絮叨如下。

  筆源於(yu) 畫

  從(cong) 廣義(yi) 上說,將一束毛料修整後,根部紮緊或粘固,然後插入相應的筆杆腔內(nei) ,就應該算是一支“毛筆”了。因此,西方繪畫所用的油畫筆、水彩畫筆,乃至女士們(men) 描眉用的眉筆,都可納入這個(ge) 範疇。而狹義(yi) 的“毛筆”,指的是中國古人的創造。和西方不同的是,中國毛筆除了用於(yu) 繪畫外,更用於(yu) 寫(xie) 字——這是最為(wei) 關(guan) 鍵的區別。中國毛筆的日常之用,讓它成為(wei) 中華文化的造就之器與(yu) 點睛之筆,並由此衍生出一個(ge) 博大精深的書(shu) 法藝術世界。

  以往探討毛筆的起源,最喜歡說的是秦將蒙恬造筆,意即為(wei) 了加快軍(jun) 情傳(chuan) 遞的速度,蒙恬情急之下以紅纓蘸染顏料書(shu) 寫(xie) 替代了以刀契刻文書(shu) 。但有見識的古人未必相信這種傳(chuan) 說。《禮記·曲禮》雲(yun) :“史載筆,士載言。”唐代類書(shu) 《初學記》的編纂者就據此認為(wei) “秦之前已有筆矣”。《莊子·田子方》中記載了宋元君“受揖而立,舐筆和墨”的故事。這是“秦之前已有筆”的文獻佐證。

  自商代甲骨文算起,漢字已有三千多年的曆史。甲骨上的文字多是先寫(xie) 後刻,這比上述文獻認定毛筆產(chan) 生的時間要提前許多。但即便如此,也隻是說明商代毛筆已經存在,也不是毛筆的起源時間。人們(men) 喜歡將筆與(yu) 文字聯係起來,忽視了它與(yu) 繪畫的淵源——在四五千年前原始社會(hui) 晚期的彩陶上,就出現了毛筆劃過的痕跡。毛筆的產(chan) 生最初和繪畫有關(guan) ,因而很接近於(yu) 廣義(yi) 的“毛筆”。後來文字出現了,與(yu) 毛筆的關(guan) 係越來越密切。最終,中國書(shu) 法越來越固化了毛筆的形象,其狹義(yi) 性逐漸取代了廣義(yi) 性。

  筆有其史

  要想了解毛筆的前世今生,考諸文獻是一種途徑。而另一條途徑是實物研究,出現得較晚。明清以來的毛筆傳(chuan) 世很多,宋代的筆也陸續有發現,日本正倉(cang) 院所藏的“唐筆”,也是珍貴的實物資料。

  然而,這些實物多有助於(yu) 明其流,而不足以溯其源。追本溯源,要更多地依靠唐代以前的實物資料,這就要完全倚仗近代的考古成果。

  1931年,西北科學考察團團員、瑞典考古學家貝格曼在內(nei) 蒙古額濟納土爾扈特旗破城子遺址發現了一支東(dong) 漢初期的毛筆,後來被馬衡先生命名為(wei) “漢居延筆”。這讓人們(men) 第一次見到了唐以前毛筆的實物。兩(liang) 漢時期的毛筆,後來隨著我國考古事業(ye) 的發展多有出土。除了甘肅敦煌地區外,湖北的江陵、山東(dong) 的臨(lin) 沂、江蘇的連雲(yun) 港地區都陸續有所發現。依照這些實物,我們(men) 發現,漢代的毛筆製作已相當成熟,筆毛主要由兔毫製成,有的還披有羊毛以增加吸水量。

  在漢代毛筆實物不斷發現的同時,戰國及秦代的毛筆也陸續出土,而且出土實物貫穿了戰國早中晚三期。屬於(yu) 戰國早期的是河南信陽長台關(guan) 楚墓筆,是迄今發現的最古老的一件毛筆實物;中期的則是湖南長沙左家公山楚墓筆;晚期的有湖北荊門包山楚墓筆、江陵九店楚墓筆和甘肅放馬灘秦墓筆。屬於(yu) 秦代的有三支:兩(liang) 支發現於(yu) 湖北雲(yun) 夢睡虎地秦墓中,其中一支毛已朽;還有一支發現於(yu) 湖北荊州周家台秦墓中,僅(jin) 存筆杆。相較於(yu) 漢筆,戰國毛筆在形製及製作工藝上顯然要“原始”一些。但它們(men) 的發現,為(wei) 文獻中“秦之前已有筆”的觀點提供了堅碻的實物佐證。

  筆者寫(xie) 《古筆》一書(shu) 主要著力於(yu) 溯源,故較少涉及唐代以後的毛筆。如果說唐以前的毛筆是“源”,以後的是“流”,那麽(me) 漢以後及唐代的毛筆就是綰結源流的中間環節。漢以後至唐以前的毛筆,亦略有出土。東(dong) 晉時期的有甘肅武威旱灘坡前涼墓筆、新疆阿斯塔那墓畫筆,以及江蘇江寧磚室墓出土的束帛筆頭;唐代的有新疆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的木杆筆和葦杆筆。雖然這段時間內(nei) 出土的毛筆實物不是很多,但製作特征與(yu) 前後的差異卻十分明顯,有的筆毛中間纏繞著絲(si) 帛、有的筆杆前粗後細,最明顯的是筆毛和筆杆的直徑加粗。這些特征可以視為(wei) 中國毛筆製作技藝上的丕變與(yu) 革新,同時具有承上啟下的曆史意義(yi) 。

  研究古代毛筆不外文獻和實物兩(liang) 個(ge) 途徑,它們(men) 彼此生發互釋,讓我們(men) 對毛筆曆史的了解更為(wei) 深入。通過考古實物的不斷發現,嚐試構建早期毛筆較為(wei) 清晰的曆史發展脈絡,目前已接近可能。筆者在《古筆》中卷特辟“圖說”,正表達了這一意圖。

  筆誕書(shu) 法

  盡管中國古代不乏“鉛筆”“竹筆”“木筆”之類的製作,但在東(dong) 亞(ya) 地區悠久的書(shu) 寫(xie) 傳(chuan) 統中,毛筆扮演了最為(wei) 重要的角色,並且形成了一套非常成熟完善的技術製作體(ti) 係。在通常情況下,毛筆要與(yu) 其他的紙、墨、硯配合起來使用,構成所謂的“文房四寶”。托名王羲之的《題衛夫人筆陣圖》中說:“夫紙者陣也,筆者刀矟(槊)也,墨者鍪甲也,水硯者城池也。”但在實際的書(shu) 寫(xie) 實踐中,毛筆的作用是首要的。先秦時期,書(shu) 寫(xie) 尚處於(yu) “簡帛時代”,人們(men) 就已清楚地認識到筆是主要的書(shu) 寫(xie) 工具。前引《禮記·曲禮上》所說的“史載筆,士載言”,唐人孔穎達就解釋說:“不言簡牘而雲(yun) 筆者,筆是書(shu) 之主,則餘(yu) 載可知。”

  燦爛輝煌的中國書(shu) 法藝術,無疑是毛筆的創造,以至有“書(shu) 之佳不佳,筆居其半”的說法(楊賓《大瓢偶筆》)。筆的形製,尤其能影響書(shu) 法藝術的發展。

  戰國竹簡一般都在0.5厘米左右,那麽(me) 書(shu) 寫(xie) 這種載體(ti) 的毛筆就相應要尖細一些,從(cong) 實物上看也確實如此。秦漢的竹簡開始變寬,普遍在1.0至2.0厘米左右,漢代的毛筆,除了個(ge) 別特殊的製作,確實要比戰國筆要粗些。魏晉時期,由於(yu) 紙張開始普及,“大筆”也隨之普及。如甘肅武威旱灘坡出土前涼(相當於(yu) 東(dong) 晉)文物裏的鬆木杆筆,鋒長4.9厘米,上端杆徑2厘米。再如江蘇省江寧縣下坊村東(dong) 晉磚室墓出土的“束帛筆頭”,鋒長約3.8厘米,徑1.4厘米。此類“大管豐(feng) 毛”的毛筆圖像,在唐宋繪畫中也經常能見到,與(yu) 戰國秦漢普遍細長的筆杆形成鮮明的對比。

  毛筆的粗細變化直接影響到了書(shu) 法創作形式和風格的變化,促進了書(shu) 法藝術性的發展。這也是今後書(shu) 法研究中可深入持續探討下去的一個(ge) 議題。

  筆有其意

  “重道輕器”是中國傳(chuan) 統思想觀念中的一個(ge) 鮮明特色,“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已然將“道”與(yu) “器”分出了高下。三國“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幹就說“凡學者大義(yi) 為(wei) 先,物名為(wei) 後,大義(yi) 舉(ju) 而物名從(cong) 之”(《中論·治學》)。

  毛筆研究在學術層級上自屬“器”的範疇,是“物名”,而不是“大義(yi) ”之“道”,或說是基礎性研究。但筆者認為(wei) ,有些看似高明的書(shu) 法研究者喜談“書(shu) 法之道”“筆墨之道”,或是“筆墨”與(yu) 某種“文化”的關(guan) 係等宏大議題。但由於(yu) 對筆的基礎性研究並不重視,往往會(hui) 有錯訛。

  例如有一類觀念,認為(wei) 中國之所以產(chan) 生毛筆這樣的書(shu) 寫(xie) 工具,是和儒家“尚柔”的意識有關(guan) 。那筆者不禁要問,儒家學派的老祖是孔子,孔子在沒有創造儒家文化之前,中國人難道用的不是毛筆?何況孔子生前並不得誌,甚至自謙“若喪(sang) 家之犬”,他的學說其實要到漢代才被正式確立。如此,是否還要到漢代才有毛筆?

  可見,毛筆研究不可輕視。而古人對毛筆的研究時見於(yu) 文字。

  古人首先重視的是毛筆的政治功能。東(dong) 漢蔡邕《筆賦》宣揚道:“夫製作上聖,立則憲者,莫先乎筆。”西晉成公綏《棄故筆賦》說:“治世之功莫尚於(yu) 筆。筆者,畢也,能畢舉(ju) 萬(wan) 物之形,序自然之情也。即聖人之誌,非筆不能宣,實天地之偉(wei) 器也!”國家的政策法規和治理要依靠筆來完成,而文化脫離不了政治,毛筆的文化意義(yi) 和文化功能實已蘊含其中。近代學者胡韞玉在《筆誌·重筆》中就演繹了成公綏的觀點,將毛筆的重要性從(cong) 文化功能和意義(yi) 上予以了揭示:“古今之事,非文莫詳;文字之繁,非筆莫紀。筆者,畢也,能畢舉(ju) 萬(wan) 物之形,而序自然之理,誠文人之至寶,天地之偉(wei) 器也。筆之有功於(yu) 世,安可以文房清供而小之?”古代曆史人文及自然之理都是通過毛筆記錄描述的,其重要性自不待言,它不僅(jin) 僅(jin) 是文人雅士書(shu) 齋中的玩物。

  由於(yu) 毛筆是日用品,大多數人並不會(hui) 太在意其存在的意義(yi) ,正如成公綏所說的“日用而不寤(悟)”。故明人李詡曾告誡說:“筆墨二事,士人日與(yu) 周旋,不可茫然莫識其梗概也。”(《戒庵老人漫筆》)千百年過去了,今天的筆已從(cong) 鋼筆、圓珠筆,變為(wei) 鼠標、鍵盤,大致相當於(yu) 往時“士人”的當代知識分子們(men) ,於(yu) “筆墨二事”更為(wei) 疏遠,這似乎已是大勢所趨。但回顧曆史,毛筆對中國文化,乃至東(dong) 亞(ya) 文化的形成,作用是相當巨大的。如今日本、韓國等國家仍相當多地保留著毛筆文化傳(chuan) 統,中國知識分子也對“書(shu) 法”有著獨特的熱情。這說明,作為(wei) 日用品的毛筆退出了曆史舞台,作為(wei) 創造藝術與(yu) 審美的工具,毛筆依然發揮著廣泛而巨大的作用。

  英國曆史學家埃爾頓在《曆史學的實踐》一書(shu) 中寫(xie) 道:“曆史想要存在,它就必須被寫(xie) 作和研究。”毛筆的曆史若明若晦,有的行將消逝,筆者的任務是盡力將毛筆文化,像撿拾散落的珠子那樣,盡可能地多撿回來些。

  (作者:王學雷,係中國書(shu) 法家協會(hui) 會(hui) 員,蘇州大學第二實驗小學副校長)

(責編: 陳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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