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壓震懾下醫藥行業(ye) 風腐問題不斷變異升級

　　嚴(yan) 查醫療領域隱蔽利益輸送

　　本報記者 韓亞(ya) 棟

　　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在二十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hui) 上強調，反腐敗鬥爭(zheng) 形勢依然嚴(yan) 峻複雜，遏製增量、清除存量的任務依然艱巨。必須深化標本兼治、係統治理，一體(ti) 推進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二十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hui) 公報提出：“堅決(jue) 查處新型腐敗和隱性腐敗”。

　　近期，國家市場監管總局通報了5起反不正當競爭(zheng) 專(zhuan) 項執法行動典型案例，其中2起是發生在醫療衛生行業(ye) 的以科研讚助、支付回扣形式進行的商業(ye) 賄賂事件。通報稱，隨著對商業(ye) 賄賂案件查處力度不斷加大，一些醫藥企業(ye) 采取更為(wei) 隱蔽、複雜的手段，為(wei) 其賄賂行為(wei) 披上“合法外衣”。如，有的企業(ye) 以讚助科研經費、學術會(hui) 議費等名義(yi) ，進行不法利益輸送；有的在醫藥購銷環節給付醫院工作人員回扣；有的通過生產(chan) 環節虛抬藥品價(jia) 格、流通環節虛假交易等方式套取資金進行賄賂。

　　醫療行業(ye) 風腐問題隱形變異有哪些新動向？如何發現問題線索，深挖徹查隱蔽利益輸送？記者進行了采訪。

　　在無攝像頭地點與(yu) 藥商見麵，每次聯係使用不同號碼，不說話不下車收錢即走……平日裏穿戴普通、開二手車的醫院院長私下大肆收受藥品回扣

　　若不是一名行賄人揭開蓋子，黑龍江省大興(xing) 安嶺地區呼中區人民醫院幹部職工很難想到，院長賀憲偉(wei) ——那個(ge) 平日裏穿戴普通、開二手車、生活節儉(jian) 的人，竟會(hui) 在上任不久便大肆收受藥品回扣。

　　2014年6月，任院長半年多的賀憲偉(wei) ，主動聯係黑龍江省某醫藥公司董事長何某某，雙方約定在一條僻靜胡同見麵。賀憲偉(wei) 以“不給回扣不用藥”相要挾，最終商定何某某自當年8月起，按呼中醫院在該公司采購藥品總額的15%給賀憲偉(wei) 回扣。

　　何某某事後回憶：“我當時一想，不答應他，有可能就不從(cong) 我們(men) 這裏進貨了。一狠心便同意，如果全從(cong) 我們(men) 這裏進貨，15個(ge) 點可以。後來賀憲偉(wei) 又附加了兩(liang) 個(ge) 條件，第一，必須是現金；第二，必須保密，否則就不再合作。”

　　此後，賀憲偉(wei) 如法炮製，將收受回購之手伸向另外兩(liang) 家醫藥公司。

　　據專(zhuan) 案組介紹，為(wei) 減少暴露風險，賀憲偉(wei) 同藥商見麵商討回扣事宜，均選擇沒有攝像頭的地方；收受回扣時，要求單獨見麵，每次聯係使用不同號碼，交易地點在兩(liang) 區交界處的公路上；交易迅捷，幾十秒內(nei) 完成，無語言交流，不下車，收錢即走；回扣均為(wei) 現金，通過親(qin) 屬存入外地銀行。

　　2019年，隨著國家對藥品采購管理製度的完善，“集采”後供藥商藥品利潤空間變小，給賀憲偉(wei) 15%回扣後，藥商幾無利潤可言。何某某一直想與(yu) 賀憲偉(wei) 商談降低回扣比例，但每次見麵賀憲偉(wei) 都不說話，收錢後立馬離去，前後不到十幾秒。

　　2020年12月的一天，何某某提前到達約定地點，想著這次定要讓賀憲偉(wei) 降低回扣比例。賀憲偉(wei) 的車終於(yu) 出現了，車停穩後，何某某驅車靠近，熟練地把裝有回扣的黑色塑料袋，從(cong) 副駕駛車窗放到賀憲偉(wei) 車的副駕駛座上：“賀院長，我們(men) 談談——”話音未落，就被“噓”的一聲打斷，賀憲偉(wei) 用食指做出“靜音”手勢，然後擺擺手，開車走了。

　　據專(zhuan) 案組介紹，賀憲偉(wei) 醫療腐敗案涉案金額大、持續時間長，涵蓋藥品和醫療器械兩(liang) 大領域，涉及全國10餘(yu) 家醫藥、醫療器械公司。由於(yu) 受賄行賄雙方均有較強防範意識，犯罪行為(wei) 隱蔽性強，增加了查處難度。然而，2021年7月，當地紀委監委在查辦另一起案件時，一名行賄人主動交代了向賀憲偉(wei) 行賄的問題線索，其精心編織的受賄網絡被捅破。

　　賀憲偉(wei) 涉嫌職務犯罪案件，是大興(xing) 安嶺地區建區以來查處的醫療領域最大的腐敗案件。經查，賀憲偉(wei) 任醫院院長期間，私自決(jue) 定藥商，收受藥品回扣款308萬(wan) 餘(yu) 元；違規幹預醫院改擴建工程等項目，收受好處費67萬(wan) 餘(yu) 元，共計收受錢款375萬(wan) 餘(yu) 元。賀憲偉(wei) 被“雙開”，其涉嫌犯罪問題移送檢察機關(guan) 依法審查起訴。

　　“定製式”招投標、“規避式”委托采購、“供股式”入股分紅、“福利式”研討培訓……醫療領域風腐問題不斷隱形變異、迭代升級

　　隨著查處力度不斷加大，醫療領域風腐問題不斷隱形變異、迭代升級。

　　——人前“清廉樸素”，人後扮演“操盤手”，受賄人作案隱蔽化。

　　浙江省杭州市富陽區第二人民醫院原黨(dang) 委委員、副院長孫誌龍依靠掩蓋身份，操控醫藥回扣利益鏈。在與(yu) 醫藥公司、醫藥代表聯係時，以其表弟費某名義(yi) 出麵；在向醫生發放藥品回扣時，由其親(qin) 屬出麵、中間人作過渡；贓款走賬時，賬戶皆以親(qin) 朋名義(yi) 開具……通過精心偽(wei) 裝，孫誌龍先後196次非法收受藥品回扣，共計1600餘(yu) 萬(wan) 元，其因犯受賄罪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12年，並處罰金200萬(wan) 元，對其受賄所得予以沒收，上繳國庫。

　　——隱藏身份，幕後操作，行賄人警惕性增強。

　　據賀憲偉(wei) 供述，其曾收受某醫藥代表“小張”的回扣款，訊問其人是誰，隻知是女性，40多歲，不知真實姓名，也無聯係方式。根據最後一次大概的送錢時間及相關(guan) 信息，辦案人員調取了300多張照片，經賀憲偉(wei) 指認，“小張”竟不在其中。辦案人員擴大範圍，在3000多張照片中，賀憲偉(wei) 一眼認出“小張”。“小張”真名吳某某，為(wei) 某公司醫藥代表張某某特殊關(guan) 係人。原來，張某某擔心自己出麵讓人生疑，遂讓吳某某出麵。為(wei) 掩人耳目，吳某某又以“小張”的身份出現。

　　——“定製式”招投標、“規避式”委托采購、“供股式”入股分紅、“福利式”研討培訓，利益輸送方式隱形變異，為(wei) 賄賂行為(wei) 披上“合法外衣”。

　　據浙江省玉環市委常委，市紀委書(shu) 記、監委主任黃先鋒介紹，“定製式”招投標，是指利用醫學專(zhuan) 業(ye) 性強的壁壘，在醫藥用品、醫療儀(yi) 器等招投標上，巧設“技術參數”“藥效參數”等特定條件，打著“科技”“藥效”幌子，加碼“定製”招投標篩選規則，變相達到與(yu) “指定”醫藥公司長期合作、雙向受益的目的；“規避式”委托采購，是指通過私下“合計”、幕後操控，把采購“公權”變成第三方采購代理公司的私有經營行為(wei) ，既能在管理上規避違規違紀風險，又能利用委托代理費、物品差價(jia) 、資金周轉率等做文章；“供股式”入股分紅，是指醫藥企業(ye) 通過隱形“供”股、研討培訓變相補貼、禮品藥品無償(chang) 或低價(jia) 兌(dui) 現等方式，促使雙方協商達成醫藥推銷“高價(jia) 協議”，形成醫藥回扣利益鏈；“福利式”研討培訓，是指醫藥公司為(wei) 維係利益同盟關(guan) 係，變相回饋“討好”醫療機構管理人員及醫療職工的“普惠式”“療休養(yang) 式”“感情聯係式”福利。

　　深挖徹查隱蔽利益輸送，持續糾治醫療領域腐敗和作風問題

　　醫療領域專(zhuan) 業(ye) 性較強，相關(guan) 違紀違法行為(wei) 具有一定隱蔽性，問題不易被察覺。但貪腐手段再隱蔽，總會(hui) 留下痕跡。實施“小切口”突破、“靶向式”查處，相關(guan) 問題還是有跡可循。

　　“人、財、物管理是重要廉政風險點，醫療領域下屬單位多、人員數量大，日常接受業(ye) 務監督檢查多，但紀律監督力度相對薄弱、巡察監督深度不足，導致其監管人員存有僥(jiao) 幸心理。”浙江省台州市紀委監委第二監督檢查室主任方泱分析，要善於(yu) 抓住重點“穴位”，在強化對醫療機構“一把手”和班子成員等“關(guan) 鍵少數”、重點崗位、醫療設備采購等方麵監督時，要采取行之有效的駐點監督、交叉延伸巡察等手段，有效破除慣性思維。

　　為(wei) 深挖徹查醫療領域權錢交易、醫藥器材回扣、招標采購不透明等問題，台州市紀委監委通過“室組地”聯動協作，建立“紀檢監察室牽頭、派駐機構監督、審計專(zhuan) 業(ye) 協作、衛健主體(ti) 落實”工作溝通會(hui) 商製度，對醫療機構及其下屬機構的履職情況、廉政風險、問題線索、信訪舉(ju) 報等開展定期排查研判，形成多維監督、同向發力、整體(ti) 治理的工作格局。截至目前，先後就藥房托管、招標采購管理、重點崗位輪崗、多點執業(ye) 、科研學術活動、大型醫療設備采購、借款欠款及經商辦企業(ye) 等關(guan) 鍵環節開展專(zhuan) 項監督12次，發現問題線索17條，黨(dang) 紀政務處分2人。

　　“醫療行業(ye) 雖然隱蔽，但在日常監督中留意重點人的異常行為(wei) ，還是會(hui) 發現蛛絲(si) 馬跡。”杭州市富陽區紀委監委第一紀檢監察室相關(guan) 負責人介紹，2018年2月，杭州市公安局富陽區分局向該委移送了孫誌龍多次參與(yu) 大額資金賭博被行政處罰的問題線索。經研判，孫誌龍賭博金額較大，且一起參與(yu) 賭博人員有醫藥代表，區紀委監委成立調查組啟動初核，發現其涉嫌嚴(yan) 重違紀違法，對其開展審查調查。

　　黃先鋒分析，辦理相關(guan) 案件時，“長期不變”往往是一個(ge) 重要突破口，紀檢監察機關(guan) 可從(cong) 長期合作的醫藥公司、長期不輪換的重點崗位、長期頻繁存在的外出培訓等細節入手，圍繞重點崗位輪崗、科研學術活動、職工借款欠款等異常數據，層層抽絲(si) 剝繭，著重發揮好話單、賬單“兩(liang) 單”作用，通過醫藥公司或第三方代理公司的資金轉入、存現時間點及金額，倒查梳理利益輸送人員關(guan) 係，判斷資金單向轉(存)入、高息借貸、項目分紅等現象，精準發現隱形風腐問題。

　　玉環市第二人民醫院原黨(dang) 總支副書(shu) 記、院長黃森潮為(wei) 規避監督檢查，指使某醫藥公司代為(wei) 支付其本人購買(mai) 禮卡、煙酒、滋補品等費用，共計人民幣34.75萬(wan) 元。調查人員發現，玉環二醫此前與(yu) 該醫藥公司簽訂了藥房托管合同，其在3年合作期間均提前預付該醫藥公司醫藥款，且提前付款未經班子商議，係黃森潮私自同意。市紀委監委由此突破黃森潮隱形權錢交易問題。

　　江蘇省無錫市紀委監委有關(guan) 負責人稱，此類問題隱蔽性強，但可以通過調取醫院主要供應商名錄，梳理供應商賬冊(ce) 、銀行流水等方式入手調查，還可以對醫院長期供應商的主要負責人進行社會(hui) 關(guan) 係網調查，與(yu) 醫院工作人員建立相關(guan) 性分析，從(cong) 而精準發現問題。無錫市錫山人民醫院骨科原主任徐宏亮收受回扣的問題線索，就是當地市場監管部門在查辦供應商戴某時從(cong) 其公司賬冊(ce) 中發現的。

　　將廉潔教育納入新員工入職培訓必學科目，實現醫院核心業(ye) 務權力運行有效留痕和可追溯……持續做好案件查辦“後半篇文章”

　　針對案件暴露的短板開展專(zhuan) 項整治。賀憲偉(wei) 案發後，大興(xing) 安嶺地區紀委監委緊盯醫藥購銷、醫療服務、基建工程、衛生監督執法等重點領域和關(guan) 鍵環節，綜合運用信訪舉(ju) 報、線索處置、明察暗訪、專(zhuan) 項檢查、專(zhuan) 項巡察等方式，查處新林區人民醫院原院長劉占嶺、鬆嶺區人民醫院院辦原副主任董全等醫療領域吃回扣違紀違法案件，在當地形成震懾。專(zhuan) 項整治開展以來，推動全區相關(guan) 單位完善相關(guan) 製度11個(ge) ，製發紀檢監察建議2份。

　　立足職能職責強化醫療領域監督。針對公立醫院內(nei) 部監督乏力問題，無錫市紀委監委開展公立醫院紀檢監察體(ti) 製改革，任命公立醫院紀委書(shu) 記為(wei) 監察專(zhuan) 員，設立監察專(zhuan) 員辦公室，與(yu) 醫院紀委合署辦公。改革後，監察專(zhuan) 員辦公室成為(wei) 上級監委在公立醫院的常駐機構，而非其內(nei) 設機構，履行對其公職人員的監察職責。玉環市紀委監委實行醫療領域內(nei) 部巡察機製，由市委巡察辦、聯係派駐紀檢監察組負責督促指導，市衛生健康局黨(dang) 委參照巡視巡察工作要求，構建職責明確、責任清晰、標準具體(ti) 、追責有據的巡察工作責任體(ti) 係，定期對醫療機構及其派出機構等開展內(nei) 部巡察，目前已完成對轄區2家公立醫院、3家衛生機構及11家鄉(xiang) 鎮衛生院的全麵巡察工作，共發現問題190個(ge) ，提出整改意見53個(ge) ，追究責任15人，清退款項7.5萬(wan) 餘(yu) 元，挽回經濟損失11.47萬(wan) 餘(yu) 元。

　　督促主管部門完善製度機製。玉環市紀委監委督促玉環市各級醫療機構健全完善內(nei) 控機製，並將廉潔教育納入新員工入職培訓必學科目。江蘇省邳州市紀委監委督促公立醫院完善藥房、財務、采購管理等關(guan) 鍵崗位輪崗監督製約機製，對醫藥代表實行審查備案登記製度，並簽訂廉潔購銷協議，利用大數據建立處方抽查機製，避免高價(jia) 藥品濫購濫用。杭州市富陽區利用數字化手段通過整合醫院內(nei) 部智安醫院、智慧病房、智慧醫療3個(ge) 應用場景，以及廉政檔案、人事檔案、藥品目錄、醫藥代表管理、采購項目等10大核心數據池，實現醫院核心業(ye) 務權力運行的有效留痕和可追溯，斬斷醫藥代表與(yu) 醫生之間的聯係，管牢醫生手中“提名權”“處方權”。江蘇省溧陽市紀委監委推動建立院務信息公開製度，及時公布招投標信息，切實保證透明性，壓縮權力尋租空間。在監督落實國家、省級帶量采購計劃基礎上，無錫市紀委監委推動市本級開展了2輪聯盟帶量采購，涉及醫用高分子夾板、超聲刀頭等用量較多的4個(ge) 品種82個(ge) 規格產(chan) 品，平均價(jia) 格降幅約60%，有的品種降幅甚至超過80%。

　　開展醫療衛生領域警示教育。各級紀檢監察機關(guan) 結合查處的醫療領域典型案例，及時分層分類公開曝光、強化震懾。查辦徐宏亮案後，無錫市錫山區紀委監委攝製專(zhuan) 題警示教育片《醫療耗材背後的貓膩》，應用於(yu) 衛健係統觀看使用，以身邊事警示教育身邊人。杭州市富陽區紀委監委組織衛健係統開展警示教育月活動，組織各醫院領導班子、中層以上幹部及重要崗位人員參加孫誌龍案庭審旁聽，營造庭審一案、警示一片、教育一批的效果。(中國紀檢監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