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乒乓不再苦大仇深
◎任凡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北京有一趟41路公交車,從(cong) 勁鬆到東(dong) 單,途經體(ti) 育館路和崇文門,也就是國家體(ti) 育總局的前身國家體(ti) 委以及北京火車站的所在地。那時候的交通運輸係統遠沒有現在發達,全國各地的運動員來國家體(ti) 委報到、訓練都要乘坐這趟公交車。在電影《中國乒乓之絕地反擊》裏,運動員陳文退役離開時,坐的也是這趟車。電影裏這場戲也就一分鍾左右,但是很準確,一下子就把觀眾(zhong) 拉回到那個(ge) 年代。而這就是細節的力量。
對生活細節的精準掌控,對曆史場景的忠實還原,是本片最值得稱道的地方。導演鄧超和俞白眉收起了之前過火的“嬉皮笑臉”,踏踏實實地做了許多功課,去挑戰有真實曆史事件支撐的體(ti) 育題材。雖然目前票房成績還不盡如人意,但從(cong) 他們(men) 敢於(yu) “碰硬”的實踐精神和影片的完成度來看,還是值得肯定的。
很多90後00後,大概以為(wei) 中國乒乓球的水平一直是冠絕全球的,但真實情況並非如此。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中國乒乓球,尤其是男隊,著實經曆了一段至暗時刻。瑞典、韓國、比利時分別在奧運會(hui) 、世錦賽等多項國際賽事中擊敗中國男乒;再加上比賽規則和技術要求的不斷更新,都需要彼時的中國乒乓球隊盡快調整狀態,重新去審視和應對。本片正是以這段曆史為(wei) 背景,描寫(xie) 了中國男乒如何步步為(wei) 營、走出低穀,最終在1995年的世乒賽艱難地戰勝了瑞典隊,完成了絕地反擊的全過程。
鄧超扮演的“少帥”戴敏佳臨(lin) 危受命,回國接管中國男乒。可以說,這項任務是相當沉重的。按照華語體(ti) 育電影以往的思路,影片多半會(hui) 聚焦於(yu) 這份沉重,重在突出集體(ti) 力量和犧牲精神。必須承認,當時的真實情況也確實如此。那時的體(ti) 育不僅(jin) 僅(jin) 是體(ti) 育,它在一定程度上還承擔著正在崛起的中國的外宣功能。摘金奪冠、實力“複仇”是那時中國男乒的關(guan) 鍵詞和首要任務,個(ge) 體(ti) 與(yu) 個(ge) 性是必須要服務於(yu) 這個(ge) 首要任務的。然而,如果沿襲這樣的思路去拍電影,電影大概率不會(hui) 好看。本片在定位上做出了大膽調整,不再囿於(yu) 史實的還原,轉而用當代人的視角去回望,真正做到了“大事不虛,小事不拘”。
從(cong) 戴敏佳開始,影片塑造了白民和、黃昭、龔楓、陳文等一批性格各異的運動員形象,甚至倪曉冬、尹超等教練組成員,也都各具人物色彩。劇本的核心邏輯從(cong) “為(wei) 國爭(zheng) 光”這件大事上先跳了出來,讓比賽盡可能地回歸到競技體(ti) 育本身。用體(ti) 育運動中的堅韌與(yu) 拚搏精神,取代了民族主義(yi) 的激情澎湃,喚起觀眾(zhong) 的共情。片中最清晰的表達是:瑞典五位球員的大幅照片被掛在訓練場的牆上,但他們(men) 不是仇敵而是對手——因為(wei) 仇敵是用來仇恨和毀滅的,而對手是用來尊重和擊敗的。
為(wei) 了擊敗對手,教練組要挖空心思克服資金困難購買(mai) 分析比賽用的先進設備,隊員們(men) 除了刻苦訓練之外,還要“臥底”國外聯賽以掌握對手的技戰術打法。這看上去有些不擇手段,但放到競技體(ti) 育的大框架裏是可以被觀眾(zhong) 認可的。到了片尾,五位對手的照片換成了五位中國球員,直接烘托出“競技體(ti) 育中的對手其實永遠都是自己”的主題,展示出條理分明的敘事層次感。
除此之外,影片還極力避免了對弱者心態的過度展示。膠水新規這條線索本來盡可以用來放大民族情緒,甚至製造票房賣點,但主創們(men) 卻做了淡化處理,讓影片的整體(ti) 基調遠離“苦大仇深”,向開放包容靠攏。這種審慎的創作態度在當前的電影市場上是可貴的。
對比賽世界觀的調整無疑讓影片的類型化表達更為(wei) 流暢。比如,片尾重頭戲中,在決(jue) 勝盤比賽開始之前,戴敏佳來到更衣室,告訴黃昭要放下包袱去享受比賽。細究起來,這段對話在當時是不太可能發生的。1995年的斯韋思林杯決(jue) 賽場上,王濤拿下最後一分後掩麵倒地的場景被定格為(wei) 乒乓球史的經典時刻——我們(men) 都清楚,那不是享受比賽的結果。不過回到藝術範疇,電影中做出的改動和調整不僅(jin) 是能被接受的,甚至可以算得上藝術化的合理想象和高級操作。
當然,《中國乒乓之絕地反擊》隻是在關(guan) 於(yu) 體(ti) 育題材操作、華語電影自我比較的縱向維度上做出了一些新意。如果放到橫向維度,和其他體(ti) 育勵誌類型電影相比,本片則沒有太多突破。殘兵老將加麻辣教練的人設搭建已經被無數體(ti) 育電影使用過,因此顯得比較陳舊。主角意誌堅定,通過不同方式激勵隊員鬥誌的套路化表達,可以上溯到《少林足球》甚至《七武士》等很多勵誌類影片。可以說,本片在戲劇衝(chong) 突的節奏設定上是過硬的,但在解決(jue) 衝(chong) 突的處理上卻頗為(wei) 牽強。比如,戴敏佳初進教練組時和老教練倪曉冬的矛盾十分尖銳,後來矛盾突然就解決(jue) 了,並且戴敏佳還得到了倪曉冬的堅決(jue) 擁護——這僅(jin) 僅(jin) 解釋為(wei) 齊主任的居中斡旋,是不足以令人信服的。
最後再說一下鄧超的表演。雖然和以往的刻意誇張相比,這一次他收斂了許多,但仍然出現了如張頌文所說的“太準確”的表演問題。比如,在電話裏得知兒(er) 子可以開口說話時,父親(qin) 戴敏佳的反應就呈現出了一種僵硬的“準確”,進而讓觀眾(zhong) 產(chan) 生錯愕,甚至啞然失笑。此外,教練戴敏佳臉上時時刻刻掛著一副“沒有人比我更懂中國乒乓球”的迷之自信——這種立場先行、過於(yu) 直白的表演方式反倒削弱了人物塑造上的豐(feng) 富性,是讓人頗感遺憾的。
《北京青年報》2023年2月24日第B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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