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公安局環食藥旅總隊環境支隊成立6年，承擔汙染環境、破壞自然資源等違法犯罪案件偵(zhen) 辦工作

　　“環保警察”：像守護孩子一樣守護環境

　　在北京的公安隊伍裏，環保警察通常很低調，一輛麵包車，一身滿是油漬的工服，就可以藏人群裏。

　　他們(men) 能從(cong) 氣味中辨識有害物質，也可以從(cong) 一些不正常交易中揪出破壞環境的黑色產(chan) 業(ye) 鏈條。但與(yu) 其他警種相比，他們(men) 的成就感來源更少——有時候偵(zhen) 破完一起大案，他們(men) 甚至見不到明確的受害者。

　　在北京市公安局環食藥旅總隊環境支隊六中隊中隊長龐丙亮看來，每一口新鮮的空氣，每一滴潔淨的水，每一寸健康的土壤，都是他們(men) 要守護的，因為(wei) 那是在守護自己的孩子。

　　2017年1月，北京市公安局環境食品藥品和旅遊安全保衛總隊(簡稱“環食藥旅總隊”)組建，環境支隊也同時成立。如今，環境支隊設立了1個(ge) 綜合中隊和6個(ge) 業(ye) 務中隊，其中6個(ge) 業(ye) 務中隊，分別承擔汙染環境、破壞自然資源、破壞生物多樣性違法犯罪案件偵(zhen) 辦工作。

　　環保警察的出現，是北京生態文明建設、保護生態環境現實所需，也讓北京打擊環境違法犯罪進入專(zhuan) 業(ye) 化的新階段。

　　北京第一次有了“環保警察”

　　院牆不算高，幾十米開外，朝陽公安分局環食藥旅大隊中隊長解磊用餘(yu) 光就瞥見了裏麵的異常。數十個(ge) 半人多高的大桶靠牆擺放，這不是普通農(nong) 村人家該有的儲(chu) 物工具。鐵院門緊緊閉著，好幾個(ge) 小時沒有見人出入過。但門前有黑色的斑斑印記，應該就是他們(men) 此次偵(zhen) 查的涉案物品——廢機油。

　　如果貼近院牆，解磊應該很容易就能聞到油味。但保險起見，他沒這麽(me) 做，而是和同事站起身壓了壓太陽帽，提起魚竿和魚料桶繞著院子不遠處的垂釣魚塘走了半圈，想換個(ge) 角度繼續觀察院子裏的動靜。下午，一輛麵包車停在門口，幾個(ge) 人下車合力把車上的金屬桶挨個(ge) 搬進院子。

　　幾次偵(zhen) 查過後，解磊心裏有了數，這正是他們(men) 要找的地方。

　　半個(ge) 月後，200多名警力同時出動，抓捕了包括上述院子裏人員在內(nei) 的40多人，對涉案物品進行了清查。最後確定，這個(ge) 位於(yu) 朝陽區黑莊戶鄉(xiang) 某村的院子是違法人員用來收集、儲(chu) 存、倒賣廢機油的黑窩點。而在這個(ge) 院子之外，解磊和同事還揪出他們(men) 的“上下遊”同夥(huo) ，至此打掉一個(ge) 非法收購、倒賣廢機油黑產(chan) 業(ye) 鏈，抓獲各層級嫌疑人43名，將3處“黑中轉站”搗毀，起獲廢舊機油7.74噸、油桶300餘(yu) 個(ge) ，查扣非法運輸廢舊機油的機動車4輛。

　　在正式抓捕那天，解磊第一次進入那個(ge) 他已經蹲守很久的院子，麵積不到300平方米，刺激的氣味從(cong) 屋裏飄到屋外。地上的黑油汙更不必說，解磊開玩笑地說，這案子辦的，“抓捕難度不大，卻廢掉一雙鞋。”

　　但相比廢掉的鞋，他還有更心疼的東(dong) 西。粘在鞋上的這些廢機油不可降解，院子裏和周邊被染黑的土壤短時間內(nei) 無法恢複，機油中的重金屬等有害物質會(hui) 侵入地下，極有可能侵染地下水，對環境的破壞難以估量。該起案件有15名犯罪嫌疑人因涉嫌汙染環境罪，被依法刑事拘留

　　這項罪名，是自2017年初開始逐漸出現在北京警方打擊視野的，那一年，北京市公安局環食藥旅總隊成立，隨後幾年，全北京各公安分局成立了環食藥旅總隊支隊或者環食藥旅部門。

　　“環保警察”第一次作為(wei) 一個(ge) 新警種出現在北京。

　　“小白”民警一邊學習(xi) 一邊幹

　　2017年，在派出所當了兩(liang) 年半治安民警的龐丙亮被遴選進入環食藥旅總隊環境支隊，心裏喜悅不言自明。

　　2015年，龐丙亮從(cong) 中國林業(ye) 科學研究院生態學專(zhuan) 業(ye) 博士畢業(ye) 進入公安隊伍，同事打趣愛喊他“龐博士”，但實際上，10年的專(zhuan) 業(ye) 學習(xi) 沒有太多用武之地。得知要成立專(zhuan) 門打擊環境領域犯罪的隊伍，龐丙亮覺得機會(hui) 來了。

　　隊伍從(cong) 無到有，意味著案件打擊也需要摸索著幹，擺在龐丙亮和同事們(men) 麵前最基本的問題是，“哪些算是破壞環境涉嫌犯罪的行為(wei) ？”龐丙亮回憶，剛來上班時，不管是他這樣工作了兩(liang) 年多的治安民警還是工作了10多年的刑警、特警、片兒(er) 警都被一鍵還原成“小白”狀態，開始填鴨式、快節奏地學習(xi) 與(yu) 環境保護法律法規、政策文件和行業(ye) 標準有關(guan) 內(nei) 容。

　　環境領域案件專(zhuan) 業(ye) 性強，龐丙亮說，起初，他們(men) 所辦理的案件大多是行政部門提供的線索。行政部門在介入環保調查或者走訪時發現涉嫌違法犯罪事實，會(hui) 通報公安機關(guan) 偵(zhen) 辦或者配合他們(men) 一起進行前期偵(zhen) 查取證。而在此之前，一般是行政部門調查後發現涉嫌犯罪才移送警方偵(zhen) 查，這些單位時常麵臨(lin) 阻礙執法、抗拒執法等情況，有時甚至存在對因行刑銜接標準不明確、以罰代刑等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環境違法犯罪行為(wei) 的打擊效果。

　　此外，警方辦案收網過程中，環保行政部門也會(hui) 配合警方做現場汙染物的檢測、鑒定，汙染物的清理，以及後續的生態損害的修複。

　　龐丙亮記得，2017年，在北京郊區“很多散亂(luan) 汙小作坊”，藏在河湖周邊村裏的家具廠、養(yang) 殖場會(hui) 往河道直接排汙。這樣的案件往往現行難抓，夜深人靜時才會(hui) 有帶有各式氣味的汙穢從(cong) 淺埋在地皮下的管道汩汩匯流進河，他們(men) 隻能尋跡蹲守。

　　和龐丙亮一起進入環境支隊的張鵬現任環境支隊一中隊中隊長，他對一個(ge) “臭水泡”記憶深刻。在他從(cong) 小長大的房山，兒(er) 時夏天戲耍貪戀的河流幹涸後，河道像留在山間的一個(ge) 巨大傷(shang) 疤。張鵬沒想到，工作多年後再回到故地，竟是因為(wei) 那處傷(shang) 疤“化膿”“惡臭”。原來，周邊村養(yang) 豬場將衝(chong) 刷豬圈以及各種汙穢物的水直排入這條河道，河道最寬最深處形成一個(ge) 直徑200-300米的“臭水泡”，蚊蟲圍繞。

　　許多汙染場景稍縱即逝，環境汙染案件的證據不易保留。相比於(yu) 行政部門的環境執法人員，有刑事偵(zhen) 查執法權的龐丙亮、張鵬他們(men) 可以依法采取強製扣押、刑事拘留等措施，在偵(zhen) 破案件、固定證據方麵有了明顯優(you) 勢，有力推動了全北京市對非法排汙的打擊和治理。

　　2017年9月，環食藥旅總隊會(hui) 合北京市生態環境局機動車排放管理中心對房山區6家油庫進行現場檢查時發現，8台油庫油氣回收處理裝置存在加裝氣泵、暗管、向排汙口注入清潔空氣稀釋VOC(揮發性有機化合物)等問題。

　　而油庫工作人員自身並不清楚回收處理裝置的詳情。“不合格裝置的源頭在哪？”成為(wei) 這起案件首先要解決(jue) 的問題。後來經過縝密偵(zhen) 查，執法人員找到了當年儀(yi) 器出廠合同，並追溯到外省的源頭企業(ye) ，查明該企業(ye) 研發項目組負責人在明知其研發的油庫油氣回收處理裝置處理能力無法達到環保標準的情況下，仍通過稀釋排放汙染物濃度進行幹擾檢測數據，並將裝置出售給北京4家油庫，造成4家油庫排放超標。

　　2019年12月，房山區人民法院判處上述研發項目組負責人有期徒刑，並處罰金150萬(wan) 元，涉案企業(ye) 被判處罰金200萬(wan) 元。這是全國首例大氣汙染防治設施生產(chan) 企業(ye) 人員汙染環境刑事案件。

　　從(cong) 行業(ye) 梳理中揪出黑色產(chan) 業(ye) 鏈

　　一邊學習(xi) 一邊幹，一邊幹一邊總結，這是環保警察共同的經驗。

　　逐漸，環境支隊也會(hui) 從(cong) 群眾(zhong) 的舉(ju) 報線索中察覺一些可能發生的犯罪事實情況，並且繼續深挖。在專(zhuan) 業(ye) 知識的加持下，他們(men) 還能在梳理重點行業(ye) 時發現犯罪事實。

　　張鵬說，今年5月總隊牽動朝陽、通州、順義(yi) 對多個(ge) 非法處置廢機油的團夥(huo) 開展集中收網，搗毀朝陽黑莊戶鄉(xiang) 某村的黑窩點是北京這些年集中收網的第三起同類案件，也是最大的一起，它的成功建立在前兩(liang) 起案件的經驗上。

　　張鵬記得，2018年全北京第一起廢棄機油案來自他和同事們(men) 與(yu) 生態環境部門對汽修行業(ye) 的一次聯合執法。汽修廠換下來的廢棄機油屬於(yu) 危險廢物，按照《危險廢物經營許可管理辦法》規定，隻有獲得相關(guan) 行政許可證後，才能夠處置經營廢舊機油。此外，相關(guan) 運輸車輛還應取得道路危險貨物運輸許可證。將廢舊機油提供或委托給無許可證的單位或其他生產(chan) 經營者堆放、利用、處置的，以及未按照《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規定從(cong) 事收集、貯存、利用、處置廢舊機油活動的，均屬違法行為(wei) 。

　　正因此，危險廢物必須得是實行“聯單製”管理，在轉移、運輸和接受均需要參與(yu) 者如實進行轉移報告單的填報登記，並按程序和期限向有關(guan) 環境保護部門報告，防止廢機油外流，“從(cong) 理論上來講是一個(ge) 全鏈條全環節的監管。”

　　但是，他們(men) 統計某一區域的接受廢機油後發現，數量隻是登記中產(chan) 生廢機油數量的九分之一。“缺口太大，對不上號，那大部分廢機油都去了哪？”張鵬懷疑，廢機油外流。

　　經過大量走訪摸排，他發現一輛改裝麵包車經常流竄於(yu) 一些汽修站“收油”，跟蹤麵包車找到了藏匿於(yu) 農(nong) 村的非法經營者，也就是整個(ge) 鏈條的“中間商”，進而根據“中間商”的社交活動情況，又找出了他的買(mai) 家。整個(ge) 鏈條完整呈現，讓環保警察也洞悉違法犯罪人員的套路。

　　最終，經過與(yu) 檢察機關(guan) 和生態環境、交通委等行政部門專(zhuan) 題會(hui) 商，各部門齊心協力，對這個(ge) 黑色產(chan) 業(ye) 鏈條開展打擊整治。4年來，共偵(zhen) 破此類案件10餘(yu) 起，刑事拘留180餘(yu) 人，辦理行政案件120餘(yu) 起，行政拘留150餘(yu) 人，行政部門累計罰款270餘(yu) 萬(wan) 元。

　　水淨了 生態也要保護好

　　諸如此類的情況很多，接觸的案件類型越複雜，環保民警的工作也就越來越精細化。根據形勢變化，環境支隊按照領域劃分，對涉水資源、土壤、大氣、固體(ti) 廢棄物、危險廢物的案件偵(zhen) 辦工作具體(ti) 交由不同的業(ye) 務中隊專(zhuan) 門負責。

　　龐丙亮所在的中隊主要負責水資源違法犯罪的打擊工作，他也經常指導第三方機構進行監測時機、點位的確定，對可能存在的汙染物質進行初步判斷，避免大範圍盲目檢測，縮短了檢測周期，也節約了檢測費用。

　　近些年，隨著全市整治力度的加強，河湖非法排汙情況連年減少，水清了、環境好了是北京人最直觀的感受。但多數人看不到的是，違法分子還在水下做一種更加隱蔽的破壞。

　　龐丙亮和同事們(men) 加大對涉嫌非法捕撈水產(chan) 品的打擊力度，在通州、懷柔、順義(yi) 等地多次偵(zhen) 破用電魚、炸魚、毒魚、下地籠等禁用方式捕撈水生動物的犯罪嫌疑人。對於(yu) 他們(men) 來講，這些方式高效而粗暴，不用費力就收獲頗豐(feng) 。“電魚不但整個(ge) 區域內(nei) 魚群被大批量捕殺，剩餘(yu) 的也由於(yu) 被電擊過極容易出現無法繁殖和畸形發育的情況，這對水生係統是很大的破壞。毒魚和炸魚更不必說，不僅(jin) 僅(jin) 對水生物有影響，還汙染水體(ti) 環境。” 龐丙亮說。

　　去年夏天，通州分局環食藥旅支隊打掉5個(ge) 流竄於(yu) “京津冀”的非法捕撈水產(chan) 品犯罪團夥(huo) ，刑事拘留19人，查獲漁獲物14.7噸，這裏的“漁獲”指的是田螺。犯罪嫌疑人從(cong) 河北省沿著潮白河一路進京，途中發現通州區運潮減河附近生態良好，氧氣和養(yang) 料充足，有大片田螺生長，便趁著夜色帶救生圈進入河內(nei) ，用網兜打撈田螺，打算連夜運回河北售賣。

　　消息一出，有人意外，“撈田螺竟然會(hui) 被刑拘？”

　　龐丙亮解釋，再不起眼的生物在水生係統裏也是重要一環，保證了食物鏈的完整性。規模性的捕撈短期內(nei) 或許看不到危害，拿田螺來講，它們(men) 主要攝食浮遊生物及腐敗有機質，具有淨化水質作用，對水中溶氧很敏感，對水質要求很高，可以作為(wei) 水質的重要指示標誌，大量非法捕撈田螺會(hui) 對水生態環境造成嚴(yan) 重破壞。

　　多為(wei) 公眾(zhong) 做環保理念和環保法律的宣傳(chuan)

　　龐丙亮意識到，其實這是環保警察工作的普遍特點，“我們(men) 常常找不到案件的受害者，但仔細一想，如果不打擊，大家都可能是受害者。”

　　在成為(wei) 環保警察之前，解磊幹過10年反扒民警，後來又在朝陽分局治安支隊負責了7年自行車偷盜銷售案件，喬(qiao) 裝打扮，暗中偵(zhen) 查是他工作的常態。

　　過去，成就感來得很快，公交車站抓住偷了老人錢包的賊，老人的損失被挽回，當場就千恩萬(wan) 謝。大學生丟(diu) 一輛舊自行車，不過百餘(yu) 元，報警後自己也沒抱多大希望，但是半個(ge) 月後，民警解磊聯係她取車，意外之餘(yu) 年輕人連聲感歎，“警察真牛”。

　　但是在生態環境領域，再大快人心、驚心動魄的案件破獲後，也難看到有誰當時受益。少有人能理解那些廢機油中轉站給土地帶來的長久危害，他們(men) 甚至為(wei) 了掙份房租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讓他們(men) 意識到，打擊之外，公眾(zhong) 環保理念和環保法律知識的宣傳(chuan) ，做再多都不為(wei) 過。

　　龐丙亮的想法很樸素，哪怕現在的工作雖然沒能立竿見影看到效果，但每一口新鮮的空氣，每一滴潔淨的水，每一寸健康的土壤，都是他們(men) 要守護的，像守護自己的孩子一樣。

　　兒(er) 時玩耍的河流變成了“臭水泡”，現在又變了模樣，河道恢複，河水匯流，建成了房山紅領巾公園。張鵬會(hui) 帶著孩子去踏青、蹚水，講講過去河裏遊泳的囧事，好像那個(ge) “臭水泡”從(cong) 來沒有出現過。

　　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