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規空倉(cang) 謊報滿倉(cang) 套取補貼如何認定

　　從(cong) 廣西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原主任曾貴良案說起

　　本報記者 方弈霏

　　特邀嘉賓

　　何建良 桂林市紀委監委第十一審查調查室副主任

　　申超明 桂林市紀委監委案件審理室副主任

　　蔣 傑 灌陽縣人民檢察院檢察長

　　鄧元江 灌陽縣人民法院副院長

　　編者按

　　本案中，桂林市第一糧庫多次違規空倉(cang) ，曾貴良謊報滿倉(cang) 從(cong) 而套取財政補貼，構成違紀還是犯罪？桂林某食品集團將曾貴良等人用“小金庫”資金入股的40萬(wan) 元退回後，該40萬(wan) 元被曾貴良等人侵占，應如何認定？曾貴良個(ge) 人決(jue) 定以單位名義(yi) 出借5000萬(wan) 元公款供桂林某食品集團經營使用並謀取個(ge) 人利益，相關(guan) 借款均已歸還，其是否構成挪用公款？我們(men) 特邀相關(guan) 單位工作人員予以解析。

　　基本案情：

　　曾貴良，男，1990年12月加入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曾任廣西壯族自治區桂林市麵粉廠第三糧庫副廠長、副主任，桂林市第三糧庫主任，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副主任，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主任等職。

　　違反工作紀律，違規空倉(cang) 謊報滿倉(cang) 套取財政補貼。根據相關(guan) 規定，市級儲(chu) 備糧的輪換補庫應當在儲(chu) 備糧出庫後四個(ge) 月內(nei) 完成，空庫時間不得超過四個(ge) 月。2015年至2019年，桂林市第一糧庫市級儲(chu) 備玉米及早秈稻多批次糧食輪出後未及時補庫或補庫量不夠，超過四個(ge) 月架空期，後續均補滿。時任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主任的曾貴良為(wei) 掩蓋超架空期問題，按照滿倉(cang) 計算保管費用，向市財政套取市級儲(chu) 備糧保管補貼共計46萬(wan) 餘(yu) 元。

　　貪汙罪。2004年9月，桂林某食品集團成立某物流公司，並邀請第一糧庫職工入股。時任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主任陳某某(另案處理)指示會(hui) 計唐某某(另案處理)從(cong) 單位賬外“小金庫”中取出40萬(wan) 元入股某物流公司，其中，陳某某、唐某某與(yu) 時任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副主任的曾貴良商議，以陳某某女兒(er) 名義(yi) 入股20萬(wan) 元，以曾貴良妻子張某某名義(yi) 入股20萬(wan) 元。2005年9月，因某物流公司股權變動，第一糧庫職工將全部股份原價(jia) 轉讓給桂林某食品集團，該集團將上述40萬(wan) 元退回第一糧庫。之後，該40萬(wan) 元被陳某某、曾貴良、唐某某三人非法侵占，其中陳某某分得16萬(wan) 元，曾貴良分得13萬(wan) 元，唐某某分得11萬(wan) 元。

　　受賄罪。2009年至2020年間，時任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主任曾貴良為(wei) 老板伍某某承攬第一糧庫工程項目提供幫助，收受伍某某於(yu) 逢年過節期間所送現金及金塊折合共計10.3萬(wan) 餘(yu) 元。

　　挪用公款罪。2010年至2016年間，時任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主任的曾貴良，利用職務便利，個(ge) 人決(jue) 定以單位名義(yi) 將公款8620萬(wan) 元借給其他公司使用，謀取個(ge) 人利益。

　　其中，2010年至2015年，時任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主任的曾貴良在未向上級行政主管部門報批、未經糧庫領導班子集體(ti) 討論的情況下，個(ge) 人決(jue) 定以單位名義(yi) 將第一糧庫資金共計5000萬(wan) 元出借給桂林某食品集團下屬的甲公司和乙公司用於(yu) 經營活動，並按銀行利率收取利息。2011年，為(wei) 感謝曾貴良的幫助並希望繼續獲得借款，乙公司在增資擴股時給予曾貴良入股資格，曾貴良實際出資120萬(wan) 元，至2018年，曾貴良獲得乙公司分紅144.9萬(wan) 元。2019年，桂林某食品集團對不符合入股資格的單位和個(ge) 人進行清退，曾貴良主動將全部分紅退給該集團。

　　查處過程：

　　【立案審查調查】2021年11月11日，桂林市紀委監委對曾貴良涉嫌嚴(yan) 重違紀違法問題立案審查調查；11月17日，經廣西壯族自治區監委批準，對其采取留置措施。

　　【移送審查起訴】2022年4月26日，經桂林市紀委常委會(hui) 會(hui) 議研究，桂林市監委將曾貴良涉嫌貪汙罪、受賄罪、挪用公款罪一案移送桂林市人民檢察院。2022年6月10日，桂林市人民檢察院指定灌陽縣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黨(dang) 紀政務處分】2022年4月26日，曾貴良受到開除黨(dang) 籍、開除公職處分。

　　【提起公訴】2022年7月10日，灌陽縣人民檢察院以曾貴良涉嫌貪汙罪、受賄罪、挪用公款罪向灌陽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一審判決(jue) 】2022年9月30日，灌陽縣人民法院以曾貴良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個(ge) 月，並處罰金10萬(wan) 元；犯貪汙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七個(ge) 月，並處罰金20萬(wan) 元；犯挪用公款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ge) 月；數罪並罰，決(jue) 定執行有期徒刑六年六個(ge) 月，並處罰金30萬(wan) 元。判決(jue) 現已生效。

　　1 本案中，桂林市第一糧庫多次違規空倉(cang) ，曾貴良謊報滿倉(cang) 從(cong) 而套取財政補貼，構成違紀還是犯罪？

　　何建良：在審查調查過程中，對於(yu) 曾貴良上述行為(wei) 的認定產(chan) 生了爭(zheng) 議，第一種觀點認為(wei) 曾貴良涉嫌國有公司、企業(ye) 人員濫用職權罪，第二種觀點認為(wei) 曾貴良涉嫌貪汙罪，第三種觀點認為(wei) 曾貴良構成違反工作紀律。我們(men) 經分析研討，最終采納第三種觀點。

　　第一，根據刑法第一百六十八條規定，國有公司、企業(ye) 的工作人員，由於(yu) 濫用職權，造成國有公司、企業(ye) 破產(chan) 或者嚴(yan) 重損失，致使國家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構成國有公司、企業(ye) 人員濫用職權罪，該罪侵犯的客體(ti) 是國有公司、企業(ye) 財產(chan) 權益和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秩序。經查，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係原桂林市糧食局(現已劃入桂林市發改委)下屬國有企業(ye) ，曾貴良作為(wei) 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主任，符合國有公司、企業(ye) 人員濫用職權罪的犯罪主體(ti) 。但曾貴良通過謊報滿倉(cang) 的方式套取財政補貼後，相關(guan) 補貼由市財政撥付至桂林市第一糧庫的對公賬戶，並用於(yu) 糧庫的日常經營，其行為(wei) 未造成國家直接經濟損失，不符合國有公司、企業(ye) 人員濫用職權罪客觀方麵的構成要件，不應認定其構成該罪。

　　第二，根據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條規定，貪汙罪是指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吞、竊取、騙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財物的行為(wei) 。該罪要求行為(wei) 人具有非法占有公共財物的目的，且主觀上明知自己的行為(wei) 侵犯了職務行為(wei) 的廉潔性，會(hui) 發生侵害公共財產(chan) 的結果，並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的發生。本案中，桂林市第一糧庫多次違規空倉(cang) ，曾貴良謊報滿倉(cang) 向市財政套取補貼，主觀上是為(wei) 了掩蓋糧庫超架空期等問題，使其在表麵上“合規”。客觀上，相關(guan) 補貼均進入第一糧庫的對公賬戶，國家經濟未遭受實際損失；主觀上，曾貴良不具有非法占有財政補貼的目的，不應認定其構成貪汙罪。

　　第三，曾貴良上述行為(wei) 雖不構成犯罪，但其不正確履行職責，造成不良影響，應追究其黨(dang) 紀責任。對於(yu) 其謊報滿倉(cang) 套取財政補貼的行為(wei) ，應依據2018年《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紀律處分條例》第一百三十三條規定，認定為(wei) 違反工作紀律。

　　2 2005年，桂林某食品集團將曾貴良等三人用單位賬外“小金庫”入股的40萬(wan) 元退回後，該40萬(wan) 元被曾貴良等人侵占，三人是否構成犯罪？是否已過追訴時效？

　　何建良：根據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guan) 於(yu) 深入開展“小金庫”治理工作的意見》，《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ye) “小金庫”專(zhuan) 項治理實施辦法》等文件規定，“小金庫”是指違反法律法規及其他有關(guan) 規定，應列入而未列入符合規定的單位賬簿的各項資金(含有價(jia) 證券)及其形成的資產(chan) 。實踐中，“小金庫”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如違規收費、罰款及攤派設立“小金庫”，用資產(chan) 處置、出租收入設立“小金庫”，虛列支出轉出資金設立“小金庫”，等等。“小金庫”裏的資金本應依法上繳國家財政予以支配，其性質係公款，個(ge) 人以非法占有為(wei) 目的侵吞“小金庫”資金的，構成貪汙罪。

　　本案中，2005年9月，桂林某食品集團將陳某某、曾貴良、唐某某用單位“小金庫”資金入股的40萬(wan) 元退回後，該40萬(wan) 元又被陳某某、曾貴良、唐某某三人非法侵占，其中陳某某分得16萬(wan) 元，曾貴良分得13萬(wan) 元，唐某某分得11萬(wan) 元。根據在案證據，三人明知該筆40萬(wan) 元係唐某某管理的“小金庫”資金，仍商議私分該筆資金，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構成共同貪汙，貪汙數額為(wei) 40萬(wan) 元。

　　申超明：根據刑法相關(guan) 規定，貪汙數額在二十萬(wan) 元以上不滿三百萬(wan) 元的，應當認定為(wei) 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條第一款規定的“數額巨大”，依法判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根據刑法第九十九條規定，刑法所稱以上、以下、以內(nei) ，包括本數。由於(yu) 該起違法事實案發時間為(wei) 2005年，根據刑法第八十七條規定，法定最高刑為(wei) 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經過十五年，犯罪不再追訴。陳某某、唐某某等人在追訴期內(nei) 未犯新罪，因此對陳某某、唐某某所犯貪汙罪不再追訴。曾貴良在追訴期內(nei) 又犯挪用公款罪、受賄罪，其貪汙罪的追訴期限從(cong) 後罪的犯罪行為(wei) 完成或停止之日起計算，曾貴良於(yu) 2021年11月被立案審查調查，應依法追究其貪汙罪的刑事責任。

　　3 辯護人提出，曾貴良出借5000萬(wan) 元公款給桂林某食品集團是為(wei) 了單位利益，不構成挪用公款，且借款均已歸還，不應追究其刑事責任，如何看待該辯護意見？

　　申超明：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hui) 《關(guan) 於(yu)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條第一款的解釋》相關(guan) 規定，挪用公款“歸個(ge) 人使用”包括三種情形：將公款供本人、親(qin) 友或者其他自然人使用的；以個(ge) 人名義(yi) 將公款供其他單位使用的；個(ge) 人決(jue) 定以單位名義(yi) 將公款供其他單位使用，謀取個(ge) 人利益的。

　　本案中，2010年至2015年，曾貴良未向上級行政主管部門報批、未經單位領導班子集體(ti) 討論研究，個(ge) 人決(jue) 定以單位名義(yi) 出借公款5000萬(wan) 元給桂林某食品集團下屬公司使用，雖然相關(guan) 借款所獲得的利息歸單位所有，但曾貴良利用職務便利，擅自改變公款用途，其行為(wei) 符合“個(ge) 人決(jue) 定以單位名義(yi) 將公款供其他單位使用”的要件。同時，桂林某食品集團下屬公司在增資擴股時，為(wei) 感謝曾貴良的幫助並希望繼續獲得關(guan) 照，給予曾貴良入股資格，使其獲得分紅共計144.9萬(wan) 元，雖後續退還分紅，但該退還行為(wei) 是對其已獲利益的處置，其行為(wei) 仍符合“謀取個(ge) 人利益”的要件，係挪用公款歸個(ge) 人使用。綜上，曾貴良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公款歸個(ge) 人使用，應認定其構成挪用公款罪。

　　蔣傑：根據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條規定，挪用公款罪是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公款歸個(ge) 人使用，進行非法活動的，或者挪用公款數額較大、進行營利活動的，或者挪用公款數額較大、超過三個(ge) 月未還的行為(wei) 。

　　根據在案證據，曾貴良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個(ge) 人決(jue) 定以單位名義(yi) 將單位公款5000萬(wan) 元出借給桂林某食品集團使用，其目的不是為(wei) 了謀取單位利益，而是希望從(cong) 借款公司處謀取個(ge) 人利益，其本不具有入股桂林某食品集團下屬公司的資格，而是由於(yu) 出借公款的行為(wei) 得以投資入股，並獲得分紅共計144.9萬(wan) 元。曾貴良挪用公款5000萬(wan) 元歸個(ge) 人使用，進行營利活動，符合挪用公款罪的構成要件，應認定其挪用公款犯罪已經既遂，桂林某食品集團後續歸還借款的行為(wei) 並不影響曾貴良挪用公款罪的成立。

　　根據相關(guan) 司法解釋，挪用公款歸個(ge) 人使用，進行營利活動或者超過三個(ge) 月未還，數額在五百萬(wan) 元以上的，應當認定為(wei) 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條第一款規定的“數額巨大”。本案中，曾貴良挪用公款5000萬(wan) 元，屬於(yu) 數額巨大。依照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條第一款規定，應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綜上，對於(yu) 辯護人所提曾貴良出借5000萬(wan) 元公款給桂林某食品集團是為(wei) 了單位利益，不構成挪用公款，且借款均已歸還，不應追究其刑事責任的辯護意見不予采納。

　　4 對於(yu) 辯護人所提曾貴良收受伍某某逢年過節所送的禮品禮金，即便按受賄處理也屬於(yu) 情感型投資，建議免於(yu) 處罰的辯護意見，法院是否予以支持？

　　鄧元江：本院對於(yu) 辯護人上述辯護意見不予支持。理由如下：

　　第一，根據“兩(liang) 高”《關(guan) 於(yu) 辦理貪汙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幹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十三條第一款規定，實際或者承諾為(wei) 他人謀取利益的，明知他人有具體(ti) 請托事項的，履職時未被請托，但事後基於(yu) 該履職事由收受他人財物的，應當認定為(wei) “為(wei) 他人謀取利益”，構成犯罪的，依照刑法關(guan) 於(yu) 受賄犯罪的規定定罪處罰。本案中，曾貴良時任桂林市第一、第三糧庫主任，對糧庫及附屬設備的維護、修理等工作具有管理和決(jue) 定權。伍某某作為(wei) 承建糧庫維護、修理等工作的承包人，逢年過節送給曾貴良金塊及現金折合共計10.3萬(wan) 餘(yu) 元，明顯超出了正常人情往來的數額。實際上伍某某上述送禮行為(wei) ，是為(wei) 了感謝曾貴良將糧庫的維護、修理工程交由其承包，並希望謀求後續關(guan) 照，曾貴良對此係明知，其利用職務便利，為(wei) 伍某某謀取利益，並收受財物的行為(wei) 符合受賄罪的構成要件。

　　第二，根據《解釋》第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國家工作人員索取、收受具有上下級關(guan) 係的下屬或者具有行政管理關(guan) 係的被管理人員的財物價(jia) 值三萬(wan) 元以上，可能影響職權行使的，視為(wei) 承諾為(wei) 他人謀取利益。實踐中，不少商人老板以“聯絡感情”的名義(yi) ，不提出具體(ti) 請托，在國家工作人員相關(guan) 婚喪(sang) 嫁娶、年節之際給予紅包、禮品等財物，以備“不時之需”，上述所謂情感型投資如果超出正常的人情往來、有可能具有請托的目的，即具備了影響國家工作人員職權行使的可能，其本質仍是權錢交易，不應免於(yu) 刑事處罰。

　　第三，根據《解釋》第十五條規定，對多次受賄未經處理的，累計計算受賄數額。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wei) 請托人謀取利益前後多次收受請托人財物，受請托之前收受的財物數額在一萬(wan) 元以上的，應當一並計入受賄數額。本案中，伍某某分別在2012年至2018年的國慶、春節及曾貴良女兒(er) 結婚、孫子慶生時，分六次送給曾貴良金塊及現金，是為(wei) 感謝曾貴良為(wei) 其獲得第一糧庫工程項目承包上提供的幫助，應累計計入受賄數額。

　　綜上，曾貴良的受賄金額為(wei) 10.3萬(wan) 餘(yu) 元，根據刑法相關(guan) 規定，屬於(yu) 數額較大，應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中國紀檢監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