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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夢電競圈之後

發布時間:2023-08-02 11:08:00來源: 中國青年報

  一段難以回避的人生經曆,給李傑的小拇指留下一對凹槽。

  這個(ge) 22歲的年輕人曾是一名職業(ye) 電競選手,在高強度的訓練、數千次的對局中,手機架在他雙手小拇指上,直到“完美地嵌進去了”。

  更重要的痕跡如今已經難以被看見——因為(wei) 電競,他一度被同學稱為(wei) “最厲害的人;他進過培訓機構的“實驗班”,登台“演講”過,賺到過錢,還入選過職業(ye) 聯賽的優(you) 質俱樂(le) 部。與(yu) 此同時,他也經曆了痛苦的競爭(zheng) 和掙紮。

  2019年春天,李傑剛走上“職業(ye) ”這條路時,全中國的電子競技職業(ye) 選手隻有約10萬(wan) 人。目前,這個(ge) 行業(ye) 的市場規模已經超過中國足球。

  共青團中央維護青少年權益部、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聯合發布的《中國未成年人互聯網運用報告(2020)》顯示,“遊戲玩家”成為(wei) 更多未成年人的職業(ye) 期待。年輕人“逐夢電競圈”,最終抵達“塔尖”的隻有極少數人。

  有網友說,成為(wei) 職業(ye) 電競選手和考上985大學一樣困難,明星選手堪比清華北大學子。然而更多人已經注意到,在電競行業(ye) ,從(cong) 世界冠軍(jun) 到失業(ye) 青年,有時僅(jin) 一步之遙。曾有數據顯示,電競選手的淘汰率高達80%,很多人轉型艱難。

  2020年,中國電競的職業(ye) 選手數量翻了5倍,李傑已不在其中。

  入局

  李傑選擇某款遊戲,沒什麽(me) 特殊原因。2016年,他上初三,擁有了一台手機,當時,這款遊戲的職業(ye) 聯賽剛創辦。

  此後兩(liang) 年間,更多職業(ye) 化電競賽事聯盟相繼成立,電子競技員成為(wei) 社會(hui) 認可的新職業(ye) 。選手的高光時刻,吸引著大量年輕人進入這條新賽道,其中不少人相信自己擁有天賦。

  那時的李傑還不了解職業(ye) 電競,也沒有想過成為(wei) 職業(ye) 選手。

  “我從(cong) 小就被打上了愛玩遊戲的標簽。高中玩遊戲,是想賺錢。”李傑說,因為(wei) 家境不好,成績不佳,他早就開始琢磨著謀生。有朋友當“遊戲代練”,有收入,他也開始嚐試。

  李傑回憶,高三下學期的一天,姑父突然打來電話,問他願不願意去電競俱樂(le) 部。“很忐忑,害怕水平不夠,但想到有機會(hui) 成為(wei) 職業(ye) 選手,還是很激動。”

  到了重慶李傑才發現,所謂俱樂(le) 部其實是一家培訓機構。學費1.8萬(wan) 元,學期3個(ge) 月,“打不出來就回家”。天眼查顯示,這所“森海電競學校”創辦於(yu) 2019年,李傑是最早的一批學員。類似的電競培訓機構,當年國內(nei) 一共有近千家。

  2016年,電子競技運動與(yu) 管理被正式認證為(wei) 高職類專(zhuan) 業(ye) 。截至目前,全國共有116家職業(ye) 院校開設了電子競技運動與(yu) 管理專(zhuan) 業(ye) 。電競被教育部列入體(ti) 育類專(zhuan) 業(ye) 後,民辦的電競培訓機構也大量湧現。2017年9月,“山東(dong) 藍翔技師學院”宣布開設“電子競技專(zhuan) 業(ye) ”,3年學費5萬(wan) 餘(yu) 元,不過現在已經停辦。天眼查的數據顯示,成立於(yu) 過去5年內(nei) 、經營範圍含“電競教育”的企業(ye) ,有4310家。

  到“森海”時,李傑剛滿17歲,在學校已屬“高齡”。他記得,有個(ge) 同學才15歲,水平已經很高,“屬於(yu) 天才型”。

  大部分這樣的電競學校,年滿14歲就可以報名,這和電競選手的年齡結構相匹配。KPL2022年夏賽季選手平均年齡隻有20.3歲,大部分選手年齡分布在19-20歲之間,20歲及以下選手占比超過50%。

  李傑是真打算試試能不能吃上電競這碗飯。運營網絡直播公司的姑父幫他交了1.8萬(wan) 元學費,因為(wei) “村裏出過一個(ge) 叫’麻辣香鍋(劉世宇)’的電競選手,就門對門那麽(me) 遠的距離,他拿過‘英雄聯盟’的全國冠軍(jun) ,收入很高”。

  姑父認為(wei) ,李傑就算無法成為(wei) 職業(ye) 選手,以後在公司當個(ge) 遊戲主播也是“錢途無量”,學費不便宜,但和未來理想的收入相比,是劃算的投資。

  李傑姑父的期望,反映了大多數外行人對電競選手收入的想象。一項調研顯示,有60%的電競用戶認為(wei) 職業(ye) 選手的月收入在1萬(wan) -3萬(wan) 元之間,“打打遊戲就能賺大錢”;僅(jin) 有9.1%的人認為(wei) 大多數電競選手的月薪低於(yu) 1萬(wan) 元。

  焦灼

  一進學校,李傑就被教練告知,3個(ge) 月內(nei) 沒達到進入實驗班的要求,卷鋪蓋回家。

  “從(cong) 一開始,我的心態就和大部分人不一樣,很多人玩一玩,純憑興(xing) 趣,我學費是別人給的,壓力很大。”李傑回憶,同學們(men) 平時喜歡“開黑”(注:遊戲用語,大意是一群人一塊玩遊戲),但他不參與(yu) ,因為(wei) “娛樂(le) 對提升水平沒有幫助”。他習(xi) 慣一個(ge) 人練習(xi) ,累了就跑到陽台清醒一下。

  對李傑來說,遊戲成為(wei) 工作,原本的快樂(le) 消失了。“學校的生活和高中差不多。不過不是逼你讀書(shu) ,而是逼你打遊戲。”李傑每天早上8點前起床,20分鍾後到操場集合跑步,9點鍾之前到訓練室,“打排位,教練時不時指點一下,打到12點吃午飯”。下午幾乎就是上午的“複製粘貼”,晚飯後的“晚自習(xi) ”,一般用來打“巔峰賽”。

  “巔峰賽”成績是進入“實驗班”的主要考核標準,李傑能不能走上電競職業(ye) 道路,關(guan) 鍵在於(yu) ,能否通過“實驗班”獲得電競俱樂(le) 部的入場券。實際上,一名玩家在遊戲中表現非常突出,也會(hui) 被俱樂(le) 部相中。

  如今,電競學校培養(yang) 的職業(ye) 選手數量越來越多。成都一家電競學校聲稱,在其每年招收的300餘(yu) 名學員中,約10%能成功進入俱樂(le) 部。李傑也被承諾,進入實驗班將獲得俱樂(le) 部的試訓資格。

  訓練室晚上10點關(guan) 門,為(wei) 了提高水平,李傑主動申請加練到午夜12點。“那段時間很勵誌,每天都能看到進步。訓練完就回宿舍看視頻,分析思路、學習(xi) 技巧。早上洗漱的時候,再對自己說一聲加油。”

  高考前幾天,高中班主任給李傑打來電話,讓他回去參加高考。“我當時覺得自己搞電競挺厲害的,考大學肯定沒希望,就沒回去。”2019年6月7日,高考當天,他像往常一樣參加訓練,“雖然有些感慨,但畢竟還是要專(zhuan) 注自己的事情。”

  因為(wei) 害怕錯過電競職業(ye) 生涯“黃金期”,許多年輕人像李傑一樣,義(yi) 務教育階段結束就開始訓練。人社部的調查顯示,近半電子競技員的學曆為(wei) 高中或中專(zhuan) 。

  放棄高考後,李傑一心撲在訓練上。2019年秋天,他獲得了電子競技俱樂(le) 部eStar的試訓資格。

  當時,全國正在運營的電子競技戰隊(含俱樂(le) 部)有5000餘(yu) 家,但個(ge) 體(ti) 差異極大。

  “坐飛機到上海,下飛機就去俱樂(le) 部,吃完晚飯就打訓練賽。”李傑回憶,訓練基地在一棟別墅裏,由俱樂(le) 部提供食宿。“到上海的第一個(ge) 周末,我和隊員去了一趟外灘,吃了頓火鍋,見見世麵。”除此以外,他每天待在別墅裏訓練,再也沒有出去過。

  高強度的訓練、緊張的比賽節奏和殘酷的淘汰機製,都考驗著選手的身心。“訓練賽強度很大,打一場就要兩(liang) 個(ge) 小時以上,打完還要複盤、被教練訓。”李傑說,“我是從(cong) 小地方來的,本身經驗不足,比賽打得越多,壓力越大,漸漸不太想打了。”半個(ge) 月後,和李傑同行的兩(liang) 個(ge) 人相繼被清退。

  因為(wei) 表現還算不錯,李傑留下來並領到了薪酬。不過,收入沒有他想象中高,每月隻有3000多元。人社部曾在2019年發布一份報告,稱86%電子競技員從(cong) 業(ye) 者的薪資是當地平均工資1-3倍。報告裏的另一段話則指出,不同梯隊的電競職業(ye) 選手工資水平差距較大,一線選手、二線選手、青訓隊員的收入水平明顯不同。在同一家俱樂(le) 部,不同水平選手的底薪能相差8倍之多,加上賽事獎金,差距就更大了。

  俱樂(le) 部告訴李傑,隻要努力訓練上了“大名單”,就可以領到8000元以上,一隊隊員的工資則是兩(liang) 萬(wan) 元起步。

  2019年,中國電競產(chan) 業(ye) ,整體(ti) 市場規模超過了1000億(yi) 元,電競用戶接近5億(yi) 。當時的李傑,還覺得未來值得期待。

  掙紮

  用遊戲的行話來說,李傑的電競生涯“逆風開局”,前期“發育良好”,中期“平滑過渡”。然而,正當他想“打出一些名堂”的時候,一切“崩盤”了。

  2020年春節,李傑第一次“帶薪休假”。當時他已經有實力參加俱樂(le) 部二隊的一些比賽,期待著年後回到基地。忽然,公司發布通告,為(wei) 了防疫,隊員在家線上參加訓練賽,不允許返回基地。

  和任何職業(ye) 運動項目一樣,選手除了要具備天賦,還要接受嚴(yan) 格的訓練。李傑家沒有空調,冬天打遊戲手冷,隻能烤炭火。一個(ge) 人訓練缺乏管理機製,“稍稍沒有克製就去刷抖音了”。

  在家裏訓練了兩(liang) 三個(ge) 月,李傑的狀態越來越差,從(cong) 二隊打回青訓隊,然後給青訓隊當陪練,最後就沒有比賽可打了。

  “電子競技,菜是原罪。”這項運動隻信奉優(you) 勝劣汰。2016年,“仙閣”電競俱樂(le) 部曾奪得某聯賽首屆冠軍(jun) 。但由於(yu) 缺乏完整、科學的賽訓體(ti) 係,這支戰隊次年就慘遭降級,運動員也四處飄零。

  年齡、傷(shang) 病、心理健康等,都是電競選手麵臨(lin) 的挑戰。過了18-24歲,人的反應速度逐漸下降,電競的“黃金期”也將結束。選手哪怕有再多不甘心,也幾乎都得在25歲前後退役。相比之下,籃球、足球、橄欖球等對身體(ti) 機能消耗巨大的項目,退役時間反而更晚。

  曾經的天才選手UZI(簡自豪),由於(yu) 長期高強度的訓練和不規律的生活,患上“Ⅱ型糖尿病”,被迫在巔峰時期退役。捷克電競選手Twisten進入職業(ye) 領域兩(liang) 年後,得了抑鬱症。去年,在經曆了一次重要比賽的失利後,他選擇了輕生。

  頂級的戰隊和選手尚且如此,更不用說那些“邊緣”的。李傑待過的那支青訓隊不過10餘(yu) 人,背後有數千人在排隊等候進入。沒有擠入“大名單”的選手,就像站在懸崖邊上。

  被俱樂(le) 部清退後,李傑“跌到了穀底”。有一天深夜,他接到電話,高中時帶他做遊戲代練的朋友說,讀了大專(zhuan) ,無心學習(xi) ,靠代練度日,想再試試職業(ye) 道路。

  李傑拿出積蓄,租了600元/月的房子,朋友向學校提交退學申請後加入他,兩(liang) 個(ge) 人在各自的房間裏展開封閉式訓練。李傑說,當時既想幫同學,也想再為(wei) 自己拚一把。他習(xi) 慣在遊戲裏使用的那個(ge) 角色,“在強勢期掌控節奏”。這一次,在出租屋裏,他也想再次掌握未來。

  “我們(men) 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練10個(ge) 小時。”李傑回憶,訓練之餘(yu) ,兩(liang) 個(ge) 年輕人買(mai) 菜做飯,試圖過上規律的生活。有時候,兩(liang) 人練得筋疲力盡,但因為(wei) 遊戲水平沒有提升而無法入睡,後來完全晝夜顛倒了。

  堅持了近3個(ge) 月,李傑的積蓄所剩無幾。但兩(liang) 人的遊戲排名和經濟水平始終無法達到理想的狀態。李傑意識到,“敗局”已定,無法逆轉了。

  轉向

  2020年夏天還沒結束,李傑的“電競夢”就徹底醒了。他的那位高中同學曾試著重新回到校園,但不久後正式退學,當了保安。

  李傑失業(ye) 了。“主教練推薦我去當主播,我沒答應。主播能賺到錢,但我討厭那種生活,感覺和社會(hui) 脫軌。”李傑說,“每天訓練12個(ge) 小時,我對遊戲已經感到厭倦。”

  成為(wei) 網絡主播,是很多電競選手退役後的選擇。雖然電競行業(ye) 的上遊和中遊創造了很多崗位,甚至有報告稱“人才缺口超百萬(wan) ”。但退役之後,這些選手學曆不高、缺乏其他技能,轉型很難。

  也並非所有人都能當好主播。同樣是從(cong) “仙閣”電競俱樂(le) 部退役,辰鬼(左斌)成為(wei) 擁有百萬(wan) 粉絲(si) 的遊戲解說員,隊友小羽(宋濤)則被迫轉行。

  一些選手退役後,當上了“野生電競選手”。靠遊戲技術幫人“練號”,或者當“遊戲陪玩”。“陪玩圈”裏,甚至有當年“轉會(hui) 費”高達百萬(wan) 元的選手。這些工作都比當主播門檻更低。

  李傑起初都不願意幹,他進了姑父的旅遊公司,做和電競毫不相關(guan) 的銷售。

  後來,姑父的旅遊公司也倒閉了。今年,李傑重新回到電競行業(ye) ,做起了代練業(ye) 務。隻不過如今的他再也不想打遊戲了,他的工作,是像中介一樣,匹配玩家和代練者,賺些差價(jia) 。他惦記著還沒工作的那位高中同學,邀請他加入,但同學拒絕了。

  過去3年,李傑很少和人談起那段職業(ye) 經曆,遊戲也幾乎沒再打開過。

  “入行時,我對這個(ge) 行業(ye) 完全不了解,對未來也沒有想法。隻想要個(ge) 飯碗,運氣好的話出名賺大錢。”李傑說。他手中的“入場券”,許多擁有“電競夢”的年輕人都拿到過。但即使登上過頂峰,下山時也未必風光。

  李傑引以為(wei) 傲的同鄉(xiang) 、電競選手“麻辣香鍋”,退役後做直播,後來陷入與(yu) 俱樂(le) 部的財務糾紛。李傑打的那款遊戲,首個(ge) 冠軍(jun) 的戰隊已解散。隊裏司職輔助的宋濤,做主播沒起色,轉行當快遞員。

  對很多人而言,電競不僅(jin) 是一碗青春飯,還是一碗變質很快的飯。號稱“中國電競第一人”的sky(李曉峰),退役後創辦了鈦度科技,專(zhuan) 注電競裝備研發——這是極少數成功轉型的案例。

  電競選手轉型難的問題,近年來獲得重視。2022年,深圳試點開展“電子競技員”的從(cong) 業(ye) 資格培訓和技能認定相關(guan) 工作。當電競選手青春逝去,人生下半場,還需要更多“裝備”。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李傑為(wei) 化名)

  實習(xi) 生 龍盼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編:陳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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