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教調查

　　超本科線上高職，為(wei) 什麽(me)

　　又是一年開學季。經過高考的洗禮，很大一部分學生將步入占據我國高等教育“半壁江山”的高職院校就讀。其中，部分學生高考分數超過了本科線，但最終選擇高職專(zhuan) 科就讀。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走入安徽、湖南、湖北、山東(dong) 4省最有代表性的高職院校，找到這些學校超過本科線的學生，講述他們(men) 超本科線卻最終選擇讀高職的心路曆程，追問“高分讀高職”現象背後的原因。

　　在職業(ye) 教育大天地安放自身“小情懷”

　　今年高考，來自安徽六安的程劭陽高考成績505分，超出安徽理科本科錄取控製線78分，卻最終選擇了蕪湖職業(ye) 技術學院園藝技術專(zhuan) 業(ye) 就讀。

　　對這名20歲的年輕人來說，報考高職並非一時興(xing) 起。6月中下旬，翻看高考誌願填報指南時，程劭陽看到安徽基層農(nong) 技推廣人才培養(yang) 計劃的信息——定向培養(yang) ，畢業(ye) 就能入編，納入全省普通高等學校招生計劃，單列誌願、提前批次錄取，兩(liang) 所本科院校和三所高職院校承擔該計劃。

　　他關(guan) 注了蕪湖職業(ye) 技術學院的園藝技術專(zhuan) 業(ye) ，也向父母道出將來想從(cong) 事農(nong) 業(ye) 研究的想法。

　　事實上，這顆農(nong) 業(ye) 夢的種子早在他童年時就已悄悄萌發。兒(er) 時的程劭陽願意花小半天時間盯著公園裏的園丁修剪花花草草，或是觀察小區裏花草樹木每天微小的變化。他還喜歡研究挖掘機、收割機這些大家夥(huo) 。到了初、高中，逐漸接觸生物學科，他開始知曉一些農(nong) 學知識，對植物雜交、嫁接、組織培養(yang) 等產(chan) 生了濃厚興(xing) 趣。

　　也正是從(cong) 那時起，程劭陽了解到“中國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的事跡。“我被袁隆平爺爺毅然回鄉(xiang) 研究農(nong) 業(ye) 的選擇所振奮，被他經曆過兒(er) 時饑荒之苦、下決(jue) 心要讓全中國人吃上飽飯的誌向所鼓舞，被他堅持不懈、不折不撓的精神所感動。”

　　和程劭陽一樣，18歲的湖南長沙考生沙幹也希望通過選擇理想的學校安放自身的“小情懷”。

　　今年9月，高考物理類540分、超過本科線125分的沙幹將走進長沙民政職業(ye) 技術學院開啟3年的學習(xi) 。

　　“我對自己學習(xi) 能力是有認知和自信的，考個(ge) 普通本科應該差不多。”沙幹說，實際上，他的三次模擬考試成績和最終高考分數相差不多。而填報誌願時，他直接跳過了本科批次，選了自己“內(nei) 定”的方向。

　　高一下學期時，沙幹已經決(jue) 定報考長沙民政職業(ye) 技術學院的現代殯葬技術與(yu) 管理專(zhuan) 業(ye) 。他並不害怕這個(ge) 看上去“嚇人”的專(zhuan) 業(ye) ：“我查過這所學校的信息，王牌專(zhuan) 業(ye) ，就業(ye) 不愁。”

　　除了就業(ye) 求穩定外，沙幹坦言自己也有一些“小情懷”：“不論是做入殮師，還是其他殯儀(yi) 管理與(yu) 服務工作，都需要有文化和生命倫(lun) 理上的信仰和支持。”

　　事實上，他們(men) 頗具個(ge) 性的選擇最初並沒有得到家人的理解。

　　程劭陽的父母和兒(er) 子商量：“現在IT等行業(ye) 那麽(me) 熱門，你放著這麽(me) 多專(zhuan) 業(ye) 不選，卻選擇園林。要不要再慎重考慮一下？”

　　“農(nong) 業(ye) 是國民經濟基礎，關(guan) 乎人的吃飯問題，我的人生還是應該由我做主！”麵對父母的疑惑，程劭陽回答。

　　“我們(men) 從(cong) 小都是從(cong) 農(nong) 村走出來的，知道農(nong) 村發展需求的重要性。”思考再三，父親(qin) 程衛最終決(jue) 定支持兒(er) 子的選擇。

　　程劭陽所就讀的園藝技術專(zhuan) 業(ye) 今年錄取的16名學生分數均達本科線。蕪湖職業(ye) 技術學院招生就業(ye) 處處長周基燕介紹，今年學校共招生6400餘(yu) 人，其中，安徽省普通高考招生總數2448人，兩(liang) 個(ge) “雙高建設專(zhuan) 業(ye) ”的招生超過本科線的比率較高：機電一體(ti) 化專(zhuan) 業(ye) 為(wei) 27.45%，食品檢驗檢測技術專(zhuan) 業(ye) 為(wei) 20%。

　　對於(yu) 兒(er) 子沙幹的選擇，起初父親(qin) 有些震驚和不理解。他曾認為(wei) ，讀書(shu) 輕鬆自如的小兒(er) 子，應該像其哥哥一樣考入名校。但在沙幹的多番解釋下，父親(qin) 放棄了幹預。出乎預料的是，沙幹在北京的哥哥和其他親(qin) 戚都十分支持他的選擇，這讓沙幹的暑假過得極其輕鬆。

　　長沙民政職業(ye) 技術學院院長陳靜彬介紹，今年無論是物理類還是曆史類考生，分數最高的學生都集中在現代殯葬技術與(yu) 管理專(zhuan) 業(ye) 。其實，去年考入該校成績最好的學生也選擇這個(ge) 專(zhuan) 業(ye) 。而該校的招生數據顯示，去年通過普通高考錄取的新生中，超過本科線的學生占比達到76%，今年這一比例則達到了85%。

　　練好專(zhuan) 業(ye) 技能，選定自己的賽道

　　總分469，比本科批次線424分(物理類)超出45分，這個(ge) 夏天，在查到高考成績的那一刻，湖北襄陽考生馮(feng) 宇軒“心情有點複雜”。

　　“這個(ge) 分數，意味著可以上一所本科院校，但可能隻夠一所民辦本科學校。4年後就業(ye) 時，自己的優(you) 勢在哪裏？”在誌願填報期間，馮(feng) 宇軒有點猶豫，學費、住宿費、生活費……他算了算，如果讀民辦本科，對自己和家庭來說，性價(jia) 比可能不高。

　　父母建議他複讀。馮(feng) 宇軒結合自己的學習(xi) 情況預判：就算再來一年，也不一定能大幅度漲分。他考慮在湖北省內(nei) 挑一所綜合實力排名靠前的“雙高計劃”高職高專(zhuan) 院校就讀。

　　經過一番遴選，他鎖定了武漢職業(ye) 技術學院。該校的官網顯示，學校擁有4個(ge) 國家級實訓基地，323個(ge) 校外實訓基地，僅(jin) 校內(nei) 就有131個(ge) 實踐教學場所。這正呼應了馮(feng) 宇軒“優(you) 先考慮就業(ye) ”的想法。他分析，從(cong) 就業(ye) 角度考慮，與(yu) 其讀一所民辦本科的一般專(zhuan) 業(ye) ，不如在排名靠前的公辦高職院校中選定一個(ge) 自己感興(xing) 趣、同時相對好就業(ye) 的專(zhuan) 業(ye) 。

　　馮(feng) 宇軒所在的高中班級，與(yu) 他有類似想法的還有一名高考445分的同學，這名考生也放棄了本科院校，填報了武漢鐵路職業(ye) 技術學院。

　　填報誌願時，馮(feng) 宇軒結合自己的優(you) 勢學科——物理、數學，以及個(ge) 人興(xing) 趣，選定了該校的王牌專(zhuan) 業(ye) 之一——機電工程學院自動化類專(zhuan) 業(ye) 。

　　今年山東(dong) 商業(ye) 職業(ye) 技術學院的新生王家樂(le) 同樣是那個(ge) 被現實“推著走”的考生。這名來自青島平度的考生，以500分的高考成績成為(wei) 該校大數據技術專(zhuan) 業(ye) 錄取的最高分，也是該校理工科類錄取的最高分——這一分數超過山東(dong) 省一段線57分。

　　僅(jin) 僅(jin) 在1個(ge) 多月前，王家樂(le) 經曆了人生中第一次“崩潰時刻”：執著於(yu) 自己喜歡的漢語言文學專(zhuan) 業(ye) ，選填誌願時因為(wei) 經驗不足導致滑檔。

　　“他平時性格隨和、人緣極好，喜歡讀文學名著，熱愛中文，得知消息後像換了個(ge) 人一樣，突然變得沉悶起來。”一同打遊戲、打球的發小葛永鑫陪伴王家樂(le) 度過了這段煎熬的日子。

　　複讀還是就讀高職？王家樂(le) 最終參考了父母和班主任的意見，選擇了山東(dong) 商業(ye) 職業(ye) 技術學院。“父母都是普通農(nong) 民，很感謝他們(men) 一直支持我，而且鼓勵我。”

　　王家樂(le) 說，他之所以選擇這所高職院校，主要是學校在山東(dong) 省內(nei) 知名度比較高，同時考慮到就業(ye) 前景，他選擇了熱門專(zhuan) 業(ye) ——大數據技術專(zhuan) 業(ye) 。

　　該專(zhuan) 業(ye) 是山東(dong) 商業(ye) 職業(ye) 技術學院雲(yun) 計算技術與(yu) 應用國家級高水平專(zhuan) 業(ye) 群中的一個(ge) 熱門專(zhuan) 業(ye) ，今年招收120人。在該校黨(dang) 委副書(shu) 記、院長王鑫看來：“中國數字經濟將邁向全麵擴展期，各行各業(ye) 的布局調整和轉型升級將不斷提速，行業(ye) 產(chan) 業(ye) 的急劇變革也將給職業(ye) 教育人才培養(yang) 提出新的命題、新的要求。”

　　無論是武漢職業(ye) 技術學院還是山東(dong) 商業(ye) 職業(ye) 技術學院，今年錄取的新生中，超過本科線的考生不在少數。

　　武漢職業(ye) 技術學院今年錄取新生5995人。該校招生就業(ye) 處負責人張一嬋介紹，該校通過普通高考錄取2576人，其中超過本科線的是1246人，占比超過48%。而山東(dong) 商業(ye) 職業(ye) 技術學院今年錄取5200人。該校學工處處長李子江介紹，通過普通高考在山東(dong) 省內(nei) 錄取2220人，其中，超過山東(dong) 一段線錄取的學生是1518人，比例為(wei) 68.4%。

　　暑假裏，馮(feng) 宇軒跟著爸爸媽媽到汽車廠實習(xi) 的經曆讓他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在車間，當看到利用高壓水流切割的機器在電腦的控製下能任意、精準雕琢工件，以及揮舞的機械臂工作起來又省力又高效時，馮(feng) 宇軒切實體(ti) 會(hui) 到“學好專(zhuan) 業(ye) 知識的重要性”。父母沒有讀過大學，沒有專(zhuan) 業(ye) 知識就意味著隻能做普通工人；但如果學了現代化高精尖知識，就能勝任不一樣的崗位。即便在同一個(ge) 車間，做的事不同，薪水也會(hui) 不同。

　　高分讀高職，彰顯職業(ye) 教育吸引力

　　“明明過了本科線，卻選擇讀專(zhuan) 科高職。近年來，這種情況在一些特色高職院校漸成常態。”國家督學、湖北省職教學會(hui) 會(hui) 長、武漢職業(ye) 技術學院黨(dang) 委書(shu) 記李洪渠長期關(guan) 注這一現象。

　　李洪渠以自己所在的武漢職業(ye) 技術學院為(wei) 例，2023年，該校在湖北5個(ge) 專(zhuan) 業(ye) 組錄取的分數線均超過本科批次線，在河南、山東(dong) 等8個(ge) 省投檔線超過本科批次線。

　　來自湖北襄陽的考生唐陳茹高考成績477分，超本科線53分。她在填報高考誌願時，將武漢職業(ye) 技術學院放在了平行誌願第一的位置，最終被該校電子信息類專(zhuan) 業(ye) 錄取。

　　唐陳茹直言：“武漢職業(ye) 技術學院在電信專(zhuan) 業(ye) 領域比一些本科學校更好，而且武職與(yu) 華為(wei) 、大唐移動等知名企業(ye) 有深度合作，學生將來有機會(hui) 到高科技企業(ye) 就業(ye) ，這是我最看中的一點。”

　　高職學校為(wei) 什麽(me) 越來越受到高分考生的關(guan) 注？

　　山東(dong) 商業(ye) 職業(ye) 技術學院黨(dang) 委副書(shu) 記宋超以自己的學校為(wei) 例分析，“這與(yu) 學校多年來在職業(ye) 教育改革創新方麵的品牌效應和學生就業(ye) 創業(ye) 、升學成才帶來的金字口碑息息相關(guan) ，尤其是學校為(wei) 了對接山東(dong) 省地方經濟發展和數字化轉型升級而構建的高技術服務業(ye) 專(zhuan) 業(ye) 集群得到了考生和家長的認同。”

　　長沙民政職業(ye) 技術學院招生就業(ye) 處副處長徐瑜認為(wei) ，特色高職院校能吸引眾(zhong) 多達到本科線的學生，除了學校的教學質量和就業(ye) 水準，還有一個(ge) 很大的原因，就是不少孩子和家長的觀念和意識有了明顯轉變。很多人認識到：在好的職業(ye) 院校，有技能一樣能實現全麵的發展。

　　李洪渠將其原因歸結為(wei) 四點：職業(ye) 教育地位的提升贏得了更多高分學生報考；國家對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的重視帶動了高分學生的報考；職業(ye) 教育的類型特色吸引了更多高分學生報考；以及個(ge) 人發展方向的認知變化使學生有了更為(wei) 理性的選擇。

　　“現在，職業(ye) 教育麵向高端產(chan) 業(ye) 和產(chan) 業(ye) 高端培養(yang) 技術技能人才，更多考生認識到選擇職業(ye) 教育是走上了一條更堅實、更廣闊的成才成功道路。職業(ye) 教育注重實用技能培養(yang) ，能夠更好地滿足就業(ye) 市場的需求，提高就業(ye) 競爭(zheng) 力，讓學生更有學頭、有盼頭、有奔頭。”李洪渠說。

　　李洪渠同時認為(wei) ，職業(ye) 教育在提升對經濟社會(hui) 發展的支撐力和貢獻力方麵，職業(ye) 學校在提升社會(hui) 吸引力、真正贏得應有的社會(hui) 認可度和美譽度方麵，還任重道遠，需要政府、企業(ye) 和職業(ye) 學校共同努力。

　　對這些超過本科分數線卻選擇就讀高職的學生來說，人生新的篇章已經翻開。

　　程劭陽正期待著成為(wei) 一名“農(nong) 科生”的生活，他覺得自己離兒(er) 時的夢想越來越近。“我們(men) 不是農(nong) 業(ye) 的‘聽話者’，而是農(nong) 業(ye) 的‘創新者’；不是農(nong) 業(ye) 的‘受益者’，而是農(nong) 業(ye) 的‘奉獻者’。我希望日後學到有用知識，在基層為(wei) 農(nong) 業(ye) 研究出一份力。”

　　馮(feng) 宇軒打算在3年裏好好學習(xi) 理論知識，同時練好專(zhuan) 業(ye) 技能，運用學校提供的各種資源，不斷挖掘自身潛力，“在自己選定的賽道上不斷實現自我突破”。

　　開學後通過幾次話，葛永鑫欣喜地發現，自己的“鐵哥們(men) ”王家樂(le) 又重新恢複了“二”的狀態。新學期，葛永鑫也即將步入一所高職院校的護理專(zhuan) 業(ye)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他篤信自己和王家樂(le) 通過努力最終一定會(hui) 實現夢想，“我們(men) 約好了繼續往上衝(chong) ”。

　　而來自父母、發小的鼓勵，以及結識越來越多的新朋友，讓王家樂(le) 對自己的未來同樣充滿著信心：“希望自己能夠在專(zhuan) 業(ye) 領域繼續深造，挖掘自身更多潛力。”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邢婷 王海涵 洪克非 朱娟娟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