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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問丨祝勇:文物南遷,故宮博物院如何完成世界文物史上壯舉?

應妮 發布時間:2023-08-25 09:05:00來源: 中國新聞網

  中新社北京8月23日電 題:文物南遷,故宮博物院如何完成世界文物史上壯舉(ju) ?

  ——專(zhuan) 訪著名作家、故宮博物院故宮文化傳(chuan) 播研究所所長祝勇

  中新社記者 應妮

  在故宮600餘(yu) 年、故宮博物院近100年的曆史上,文物南遷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曆程。1933年,中國山河破碎之時,為(wei) 防日寇劫毀,以易培基為(wei) 首的故宮人立下“人在文物在”的誓言,押運19000多箱故宮文物上路,時延十數年,地迤萬(wan) 餘(yu) 裏,輾轉顛沛,備嚐苦辛。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搶救珍寶,而是一次真正的民族文化搶救行動。

  “2023年是故宮文物南遷啟程90周年,90年前的那段歲月算不上遙遠,但畢竟時空環境都已變化,我輩如不努力,不去找回正在流失的記憶,那段歲月,就將隱沒於(yu) 曆史的黑洞中。”著名作家、故宮博物院故宮文化傳(chuan) 播研究所所長祝勇懷著這樣肅穆的心情寫(xie) 下了新書(shu) 《故宮文物南遷》。日前他接受中新社“東(dong) 西問”專(zhuan) 訪,講述故宮文物南遷的故事。

  遷,還是留?曾經是個(ge) 問題

  九一八事變後,日本侵略者鯨吞東(dong) 北,虎視華北,故宮文物危如累卵。以史為(wei) 鑒,當時的故宮博物院理事會(hui) 理事兼古物館副館長馬衡提議文物南遷。

  祝勇表示,這在今天看來當然是明智之舉(ju) 和不二選擇,可放到1932年北平的曆史時空裏,卻遭到洶湧的反對聲浪,有些甚至來自一些“有識之士”。有北伐大將要求拍賣文物,購500架飛機用於(yu) 抗日;學者胡適對何處是淨土感到茫然,寄希望於(yu) 通過國際幹預來保障文物安全;馬衡的兒(er) 子馬彥祥通過報紙與(yu) 老爹叫板:“要抵抗嗎?先從(cong) 具有犧牲古物的決(jue) 心做起!”。

  留下,可穩軍(jun) 心;遷出,易散難聚。但文物絕不能作為(wei) 戰爭(zheng) 的賭注。“隻要文物在,中華文化的根就不會(hui) 斷,中華民族的精神就不會(hui) 亡,中國人就不會(hui) 做亡國奴”,文物南遷最終成為(wei) 社會(hui) 的主流意見。

  在祝勇看來,遷還是留的爭(zheng) 論,實際上反映了人們(men) 對文物價(jia) 值的認識有一個(ge) 逐步深化的曆程,並不像今天這樣有明確的認識。當年清帝退位後,很多人認為(wei) 清宮中文物都是封建帝王的逆產(chan) ,應當還諸於(yu) 民,不應像清宮那樣去集中保存;還有人提出應該在故宮中開馬路。文物南遷爭(zheng) 論發生在封建王朝結束不久的時間,所幸的是以易培基、馬衡為(wei) 代表的這批現代知識分子對文物的價(jia) 值有超前認識,不惜一切代價(jia) 堅決(jue) 支持並實施了南遷,保護了這批重要文物。

  重慶故宮文物南遷紀念館內(nei) 一處外牆展示的故宮文物南遷路線。何蓬磊 攝

  可是,文物遷移又談何容易?

  19000多箱!縱然在和平歲月,安全運輸如此巨量的文物也並非輕而易舉(ju) 。在這些文物中,有總計79338卷(相當於(yu) 《永樂(le) 大典》的3.5倍)、36000餘(yu) 冊(ce) 、約8億(yi) 字的《文淵閣四庫全書(shu) 》;有中國保存最完整的佛學大百科全書(shu) 、清朝第一部泥金寫(xie) 本的《龍藏經》;有每隻重約一噸、上麵鐫刻著幾百個(ge) 神秘文字的先秦石鼓;更有瓷胎薄如蛋殼、胎體(ti) 厚度大多在一毫米以內(nei) 、薄似蟬翼、亮如玻璃、輕若浮雲(yun) 的填白脫胎瓷器……任意一件,都有無可取代的曆史文化價(jia) 值。

  “在那個(ge) 戰亂(luan) 的年代,前輩們(men) 的使命是在遷移中保護這些價(jia) 值非凡而又無比脆弱的文物,他們(men) 不僅(jin) 要麵對天上的敵機、地上的槍炮,還要麵對急流險灘、火災水患,以及疾病和饑餓的侵襲,更不用說在汙濁黑暗的政壇上,還有各種明槍暗箭引而待發。他們(men) 不僅(jin) 要有氣吞山河的勇氣,更要擁有具體(ti) 而微的操作能力,以確保南遷進程的滴水不漏、穩健無虞。正是這些艱辛,錘煉了故宮人不屈不撓的精神品質,鑄就了故宮人一絲(si) 不苟的專(zhuan) 業(ye) 精神。”祝勇動情地說。

  2010年9月26日,《故宮文物南遷史料展》在北京故宮博物院開幕。該展覽展示了抗日戰爭(zheng) 時期從(cong) 北平(今北京)南遷的部分珍貴文物。侯宇 攝

  “人在文物在”的報國精神

  隨著寫(xie) 作的深入,抗日戰爭(zheng) 的浩大圖景在眼前一層一層鋪展,祝勇愈發能夠體(ti) 會(hui) 到故宮前輩們(men) 書(shu) 生報國的孤絕意誌,“書(shu) 生報國,不體(ti) 現為(wei) 轟轟烈烈的出生入死,而體(ti) 現為(wei) 長期而艱辛的堅守與(yu) 付出。”

  故宮文物先從(cong) 北京運到上海和南京。1937年抗戰全麵爆發後,這兩(liang) 地的文物又要悉數轉移,分北、中、南三路運往西部的大後方。後來為(wei) 了躲避日軍(jun) 對重慶的無差別轟炸,故宮文物再度啟程,踏上西去的途程,幾經輾轉,最終落腳在樂(le) 山安穀鄉(xiang) ,是為(wei) 西遷中路。西遷北路文物,1937年由南京出發,經鐵路運至西安、寶雞,後由汽車運輸,在大雪中翻越秦嶺,進入四川,在峨眉山腳下落戶。西遷南路的文物,經過桂林運至貴陽,又為(wei) 躲避日機轟炸而轉至安順。

  2020年,上海四行倉(cang) 庫外景。祝勇攝

  無論在南京朝天宮庫房,在重慶安達森洋行,還是在樂(le) 山安穀鄉(xiang) ,為(wei) 了防潮,故宮人用木條釘成屜子,把文物箱放在上麵;峨眉辦事處更是發明了一個(ge) 新辦法:把木墩做成“凹”字形,缺口向上,排成一行,架上木杠,再放文物箱。這樣一來,文物箱就通風了,也方便檢查白蟻。然後,就是漫無止境的整理、索引和編目。

  南京朝天宮。祝勇 攝

  1943年6月8日,峨眉縣突然發生了一場火災,危及故宮文物。峨眉當地百姓和駐守士兵一起動手,紛紛拆除自家的房屋,在武廟庫房周圍拆出了一片“隔離帶”。終於(yu) ,庫房裏的故宮文物躲過了這場大火,安然無恙。

  在這樣動蕩不安的日子裏,故宮人沒有一天放棄過學術事業(ye) 。在峨眉武廟,存放著西遷北路文物共7286箱,10件先秦石鼓就存放在武廟西配殿庫房裏。故宮博物院的文物專(zhuan) 家那誌良先生在武廟西配殿隔出一個(ge) 小房間作為(wei) 宿舍,從(cong) 此與(yu) 石鼓為(wei) 鄰。每天早上起床,他就到大佛寺去,在那裏辦完一天公事,晚間回到武廟。古佛青燈伴他寫(xie) 下一生中最重要的學術著作——《石鼓通考》。

  在西遷南路,雲(yun) 貴高原上的邊塞小城安順,莊尚嚴(yan) 先生一家忍受著生活的窘困,內(nei) 心卻無比從(cong) 容。莊尚嚴(yan) 先生之子莊靈回憶說,盡管當時吃的都是摻雜著穀殼稗子和石粒的“八寶飯”,穿的衣服全是補丁,但晚上家裏人一起看書(shu) 和做功課,全家人的心與(yu) 桌上那一盞燃燒菜油和燈芯草的“燈碗”一直亮著。

  “每次目睹故宮前輩們(men) 的照片,我都絲(si) 毫不曾感覺他們(men) 是離亂(luan) 的書(shu) 生。生逢亂(luan) 世,人若飄蓬,但他們(men) 的內(nei) 心卻那麽(me) 篤實堅定,看不出絲(si) 毫的倉(cang) 皇疲憊、悵惘傷(shang) 感。他們(men) 運載的那些古物,沉沉地壓在他們(men) 心底,給了他們(men) 信心,讓他們(men) 的內(nei) 心變得沉實安穩。”祝勇說。

  2021年6月11日,中國首個(ge) 在故宮文物南遷遺址內(nei) 設立的主題曆史紀念館——重慶故宮文物南遷紀念館正式開館。何蓬磊 攝

  一宮兩(liang) 院,兩(liang) 岸一家

  當人們(men) 為(wei) 故宮文物南遷所創造的奇跡唏噓不已時,故宮人往往是最平靜的,隻淡淡一句“文物有靈”。然而,他們(men) 的血淚與(yu) 犧牲卻是那樣的真實:第一任院長易培基先生,在南遷途中含冤而死;故宮員工朱學侃先生,為(wei) 轉移文物而獻出生命;而那誌良、莊尚嚴(yan) 等故宮人,在把文物運出紫禁城的一刻,斷然不會(hui) 想到他們(men) 此行的終點,竟在遙遠的台灣……

  2021年6月11日,重慶故宮文物南遷紀念館內(nei) ,一位遊客正在參觀。何蓬磊 攝

  祝勇回憶自己2018年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第一次見到莊尚嚴(yan) 先生之子莊靈,“他為(wei) 我提供了一個(ge) 感人的細節:莊尚嚴(yan) 先生晚年病重,在醫院搶救的彌留之際,嘴裏反複念叨著兩(liang) 個(ge) 字,聲音微弱含混,身邊的人都聽不清楚,莊靈湊到父親(qin) 的嘴邊,反複聆聽,終於(yu) 聽清了那兩(liang) 個(ge) 字——北平。在老先生的生命最後時刻,他心心念念的地方還是故鄉(xiang) ,那也是故宮文物南遷出發的地方。”正是這次見麵,激發了祝勇寫(xie) 這本《故宮文物南遷》。

  類似莊尚嚴(yan) 先生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祝勇認為(wei) ,這些故事說明了這樣的一個(ge) 事實——兩(liang) 岸故宮博物院是一家,兩(liang) 岸文化同宗同源,兩(liang) 岸就是一家人。

  在寫(xie) 作進行的兩(liang) 年中,除了在故宮博物院爬梳史料、考稽典章,祝勇還先後去了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遼寧省博物館、重慶市檔案館等地查找檔案資料;采訪參與(yu) 南遷的故宮人員的後輩;多次前往重慶市南岸區、巴南區和四川省樂(le) 山市、成都市等地調研,前往南京、上海、西安、寶雞、貴陽、安順等文物南遷途經的城市鄉(xiang) 村進行田野調查,試圖在文字和影像中重構那段不平凡的歲月。“仿佛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一場艱難而孤寂的長旅”。

  安順。祝勇 攝

  祝勇引述故宮博物院原院長鄭欣淼在多個(ge) 場合對文物南遷的評價(jia) ,“正是全體(ti) 國民對自身文明的體(ti) 認才完成了這項世界文物史上的壯舉(ju) 。對於(yu) 以典守中華國寶、守護中華文化根脈為(wei) 職誌的故宮博物院來說,南遷就是其中永遠值得追憶、回味的一頁。”(完)

  受訪者簡介:

  祝勇,作家,紀錄片導演,藝術學博士,現任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故宮文化傳(chuan) 播研究所所長,出版作品五百餘(yu) 萬(wan) 字,主要作品有《故宮的古物之美》《故宮的古畫之美》《故宮的書(shu) 法風流》《在故宮尋找蘇東(dong) 坡》等,任《辛亥》《曆史的拐點》《蘇東(dong) 坡》等多部大型紀錄片總編劇,國務院新聞辦、中央電視台大型紀錄片《天山腳下》總導演,該片入選“新中國七十年紀錄片百部典藏作品”,獲金鷹獎、星光獎等多種影視獎項。

(責編: 王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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