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襄陽“過早”(遇見)
湖北襄陽人過早愛吃麵。大街小巷,麵館處處可見。閘口路算是個(ge) 吃麵的好去處。這裏的麵品種多、味道好,有的還配有自家釀製的黃酒。閘口的麵因此享譽全城,以至於(yu) “接你明早去閘口過早”成了人們(men) 加強感情聯絡時常說的話。
在襄陽吃麵,一般來說,哪家麵館排的隊長,哪家麵館的麵便做得好。但我是個(ge) 急性子,耐不住排隊等待。那日,我晨走後來到閘口路,越過幾家排隊的麵館,停在了一家很是整潔的麵館前。麵館迎街開兩(liang) 門,不甚寬的簷廊上,坐滿了以小塑料凳為(wei) “椅”、以半高獨凳為(wei) “桌”的吃麵者。從(cong) 右門入室,兩(liang) 門之間的東(dong) 牆擺放一張條桌,上麵放著消毒櫃和瓷碗、粥罐;廳南四分之一的空間,則被製作麵的各種器具占據。堿麵、豆芽、油品、佐料,以豐(feng) 富的色澤,連同燙鍋裏翻滾的沸水、料鍋裏飄溢的香味,繪就了一幅有聲有色、有形有味的製麵工藝圖。
做麵的師傅年齡五十開外,中等個(ge) 頭,著藍色罩衣,戴黑色口罩,精氣神十足。他手忙嘴也不閑,一邊詢問和回應著客人所需,一邊用左手將堿麵、豆芽抓放於(yu) 漏勺,右手執勺於(yu) 沸騰的鍋中快速攪撈,提勺瀝水,左手又取了白瓷碗,將燙麵扣入碗內(nei) ,再按客人所需舀取相應調料,置入麵碗,交予食客。全部操作一氣嗬成,連貫流暢。從(cong) 他和客人的寒暄裏,我知道了他姓張。
我前麵的顧客端過麵後,張師傅招呼我說:“您是稀客,之前好像沒見過您。來碗啥麵?加綠豆芽還是黃豆芽?”
我回答:“的確是第一次來嚐您的手藝。來碗豆腐麵吧,加點黃豆芽。多少錢?掃碼付您。”
張師傅爽聲道:“好嘞!小碗豆腐麵五塊。苞穀糝粥免費,您自己舀;筷子在消毒櫃裏,您自己取。吃辣椒不?有煮雞蛋需不需要?”
“別放辣椒,來個(ge) 煮雞蛋吧。”
“雞蛋另加一塊。蔥花、陳醋自己添,不急,吃完再付錢不遲。”
端過麵碗入座,我開始從(cong) 蒜碗裏挑取蒜瓣。張師傅手裏活不停,卻好像特別在意我:“吃麵不吃蒜,香味少一半。看來您蠻懂得吃麵。我這蒜瓣看著小,但它是城郊特有的紫皮小瓣蒜,味香,微辣。您不吃辣椒,這蒜適合您。”
張師傅的話,讓我明白了他既是做麵師傅又是麵館掌櫃。麵館環境整潔本合我意,而這番話,更是讓我好感倍增——今後過早,就定點這裏了。
此刻,一位老伯點了牛肉麵。張師傅說:“老伯,桌上有一次性筷子,您取了先嚐嚐牛肉的軟硬吧,如果得勁兒(er) ,我再給您燙麵。”老人取過筷子,從(cong) 料鍋裏夾起一小塊牛肉嚼了嚼說:“還真咬不爛呢。那就還是豆腐麵吧,加碗酒。”
張師傅朗聲喊道:“大姐,倒碗常溫嫩酒給老伯。”隨著一聲“好嘞”,操作台後的裏間走出一位和善的大姐,端著滿滿一碗黃酒,小心翼翼地送到了老伯麵前。
張師傅寧用豆腐麵換下更貴的牛肉麵,少賺那麽(me) 幾元錢,也不做讓老人吃得不安逸的買(mai) 賣。我向他伸出大拇指:“想得周全,為(wei) 您點讚!”
“這是本分呀,做餐飲沒德行可不成。”張師傅笑著說,“來我這兒(er) 的多半是回頭客,要是昧了良心,誰還認我家?”
“那位大姐,是您姐?”
“不呢,是位街坊鄰居,人勤手快,請她做幫手。您看,當幫手也不輕鬆呢。”
的確,大姐片刻都沒閑著。從(cong) 裏間到大廳,從(cong) 廳裏到廳外,進進出出,收拾洗滌碗筷,清理桌麵殘物,添加堿麵、豆芽,補充苞穀糝粥,更是應著張師傅“大姐,倒碗無糖豆漿”“大姐,倒碗冰凍老酒”“大姐,倒碗常溫嫩酒”的囑告,不斷為(wei) 客人端送著黃酒、豆漿……
自此,從(cong) 夏到秋,我每周至少三次去這家麵館過早。每次去,不用開口,張師傅就會(hui) 為(wei) 我下一碗不著辣椒、加一枚煮雞蛋的清油豆腐麵。不僅(jin) 如此,我還發現,隻要是熟客,哪位客人喜好哪類口味的麵,添綠豆芽還是黃豆芽,放辣椒油還是清油,加雞蛋還是海帶;哪位客人要老酒還是嫩酒,豆漿要無糖還是有糖,飲品要常溫還是冰凍抑或是加熱;哪位客人需要打包帶走,甚至於(yu) 需要打包幾份……張師傅無一不了然於(yu) 胸,調配適宜。那種客人無需開口的默契、滿屋和諧愉悅的氛圍,讓這家的麵也顯得更美味適口了。
我與(yu) 張師傅的交流也愈來愈多。他說他的祖屋在古城小北門,祖上以做黃酒為(wei) 生。前些年實施古城保護,才搬到了閘口。他遵從(cong) “遷祖屋不遷祖傳(chuan) ”的老話,按著父親(qin) 的規矩,每天以五十斤糯米為(wei) 限釀製黃酒,堅守不摻水分的底線。然而,閘口一帶原住民幾乎家家都會(hui) 做黃酒。他因此決(jue) 定減少一半黃酒釀製量,騰出精力開麵館,配銷自釀黃酒,收益必定增加。於(yu) 是,他探訪多家麵館,品嚐、學藝、打探食材、觀察食客喜好。接著,租房裝修,添置設備,雇請幫手……麵館就這樣開起來了。如今麵館除去各項成本,月純收入在一萬(wan) 五千元上下,收益大大超過了單純釀製黃酒。但勞動強度也挺大,每天淩晨4點開始忙碌,直到上午10點收場,整整六個(ge) 小時人不停步、手不得閑。
忙完麵館的事,下午便要淘洗糯米、瀝幹清蒸、散涼拌曲、裝壇發酵,三天後開壇,米糟綿軟化瓤,濾其汁液,即為(wei) 嫩酒。而製作老酒,則需在嫩酒工藝基礎上加大酒曲配量,延長發酵期限至七天,再開壇提料、過濾壓榨、保溫糖化……張師傅說,自釀黃酒都是即出即賣,隔天的話,酒的純度與(yu) 新鮮度就差了,賣給顧客是有昧良心的,這是祖上留下來的規矩,絕不能違背!
聽了他的故事,看著他忙碌、辛苦,卻忙而不亂(luan) 、樂(le) 此不疲的精神麵貌,我忽然想到,在閘口路過早,你不僅(jin) 僅(jin) 是在品嚐傳(chuan) 統手藝,更是在讀一本民間煙火之書(shu) 。
是的,在這個(ge) 世界上,勤勞、善良的人們(men) 都會(hui) 有一片闊朗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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