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文化遺存現今的模樣④】

　　光明日報記者 張哲浩 楊永林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sang) 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每每讀到晚唐詩人陳陶的《隴西行》，那連年征戰殺伐帶給人民的苦痛，猶在眼前。詩人以“無定河邊骨”與(yu) “春閨夢裏人”相對，形成強烈反差，令人柔腸百結，淚濕衣襟！

　　因為(wei) 這首詩，人們(men) 印象裏，無定河成了一條悲情湧動的“苦難河”。

　　這條河在哪裏？

　　春夏之交，記者登上了陝北綏德縣城中央海拔最高的疏屬山，但見山腳下一條大河氣勢宏闊，一路喧嘩著向黃河逶迤東(dong) 去，水麵上薄霧氤氳，河兩(liang) 岸一派生機，儼(yan) 然是“山繞孤城水繞山，洞門開傍兩(liang) 溪灣”。

　　“這條河，就是無定河。”手指前方，綏德縣文旅局局長賀建榮向記者介紹，“從(cong) 地圖上看，這條河在榆林定邊縣白於(yu) 山脈北麓發源，硬是在陡峭石壁裏橫衝(chong) 直撞，‘撞’出一條狹窄河穀，曲折南下。在陝西境內(nei) 經過靖邊、榆陽、米脂、綏德等地後，到了清澗縣河口鎮，最後注入黃河。”

　　這條闖將似的大河，“脾性”一度暴烈，曆史上，因肆意漲湧、變幻無常，“潰沙急流，深淺無定”，得名“無定河”。

　　其實，“無定”的，不僅(jin) 是河，更是舊日民生。

　　這裏，曾是兵燹不絕之地——

　　看，不遠處扶蘇墓、蒙恬墓遙遙相對，訴說著始皇帝一統天下後，秦直道沿河而築、公子扶蘇與(yu) 大將蒙恬在河東(dong) 修築朔方台把守邊關(guan) 的往事。後世，宋代軍(jun) 事家、科學家沈括在此率兵抗擊西夏；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戰旗，也曾在驚濤湍流之側(ce) 迎風招展……

　　旌旗獵獵、刀光劍影，一方民眾(zhong) ，怎一個(ge) “苦”字了得！

　　然而，當地生民又離不開這條河、又怎能不愛這條河？！

　　像每個(ge) 在黃土高坡上長大的娃兒(er) 一樣，記者深深知道——它更是一條慈愛堅忍的母親(qin) 河！千百年來，它就那麽(me) 沉默又倔強地滋養(yang) 著這裏的溝溝坎坎，孕育出陝北人包容大氣、豪爽開朗、吃苦耐勞的品性，也見證了革命的星火在此燃起、燎原。

　　上世紀20年代，“南陳北李”率先播火，李子洲、劉誌丹、謝子長、習(xi) 仲勳等無產(chan) 階級革命家以陝北為(wei) 根據地開展革命。毛澤東(dong) 曾感歎：“我說陝北是兩(liang) 點，一個(ge) 落腳點，一個(ge) 出發點。”

　　雄雞一唱天下白。新中國的成立，引得春雨潤旱塬，喚來春色滿人間。無定河，漸漸消去了悲泣之音，流淌出了一曲曲歡樂(le) 之歌，澆灌出了一個(ge) 個(ge) 歲稔年豐(feng) 的安瀾年景！

　　聽著賀建榮的介紹，記者眼前仿佛出現了新中國成立以來陝北人民改天換地的動人場麵：憑著滿腔熱血、渾身堅韌，在山脊上鐫刻出層層疊疊的如畫梯田。那盤山繞梁的梯田，仿佛水中漣漪，一圈圈漾開，在藍天白雲(yun) 映襯下，構成了一幅幅壯美的田園風景。

　　“現在看河兩(liang) 岸的光景，怕是上些歲數的人都認不出了！都說是‘塞上江南’哩！”賀建榮滿臉喜色。

　　說到動情處，賀建榮領著記者，一頭紮進了綠意盎然的“塞上江南”。初夏，桃樹、杏樹枝頭掛滿了果實，無邊美景惹人醉。不遠處，一座座井架雄偉(wei) 高聳，一台台采油鑽機在地心深處轟鳴。那銀練似的線條是什麽(me) ？我國第一條沙漠高速公路。那陽光下熠熠閃光的又是什麽(me) ？王圪堵大型水庫……

　　“咱陝北人的‘家園保衛戰’，更是值得一書(shu) 。”賀建榮如數家珍，“陝北苦焦，與(yu) 地處毛烏(wu) 素沙漠邊緣有關(guan) 。早年間，這裏大風肆虐、遍地砂石。有民謠為(wei) 證：‘風刮黃沙難睜眼，莊稼苗苗出不全。房屋埋壓人移走，看見黃沙就搖頭’。新中國成立初期，全市僅(jin) 存60萬(wan) 畝(mu) 天然林，林木覆蓋率隻有0.9％。”

　　說到這裏，賀建榮話鋒一轉：“曆經70多載接力奮戰，咱成功治沙2.44萬(wan) 平方公裏，固定流沙860萬(wan) 畝(mu) ，營造林海2157萬(wan) 畝(mu) ，林木覆蓋率提高到了33％，翻了將近40倍！隨著這一曆史性轉變，陝西在全國第一個(ge) 完全‘拴牢’流動沙地，創造出屬於(yu) 中國乃至世界的綠色傳(chuan) 奇。無定河不僅(jin) 養(yang) 育著榆林59%的人口，還集聚了全市42%的生產(chan) 總值、80%的糧食產(chan) 量……”

　　“一道道水來，一道道川，開上那個(ge) 小車我遊三邊……”遠處峁塬上有人在吼信天遊，沾滿黃土味的歌聲裏流淌著喜悅，回蕩在深穀高崖之間。

　　嗬，這陝北的天，陝北的塬，陝北的歌……這無定河所潤澤和見證的一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