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英雄,有一個是你——致長眠於川沙烈士陵園的英靈
【中國故事】
作者:薛舒(中國作協全委會(hui) 委員、上海市作協副主席)
川沙烈士陵園,位於(yu) 上海浦東(dong) 新區川沙新鎮華夏東(dong) 路2575號,原名川沙烈士墓。現安葬著在第一及第二次國內(nei) 革命戰爭(zheng) 時期、抗日戰爭(zheng) 時期、解放戰爭(zheng) 時期為(wei) 國捐軀和新中國成立後在保衛祖國、抗洪搶險鬥爭(zheng) 中不幸殉職的烈士共383名。
火種正在孕育
王鳴岐終於(yu) 等來了上學堂讀書(shu) 的日子。那一天,少年身著單薄的衣衫,包袱裏裝著簡陋的筆墨和課本,離開了川沙楊園金光村的家,去到了二十公裏外的川沙縣兩(liang) 等小學堂(現觀瀾小學)高級班。他那張已經發出小胡子的四方臉上不可抑製地露出憨厚的笑意。
出生於(yu) 1897年的王鳴岐已經十五歲,隻上了幾年私塾。外麵的世界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王鳴岐不想留在家裏做一個(ge) 沒有文化沒有見識的鄉(xiang) 村野小子,他想上學堂,想讀書(shu) 。
1897年,距清政府垮台還有15年,這一年,康有為(wei) 第五次上書(shu) 光緒皇帝呼籲改革,指出“變則能全,不變則亡;全變則強,小變仍亡。”清政府依然不為(wei) 所動。這一年,處在長江出海口的上海,雖已被西方列強武力開埠50餘(yu) 年,然而黃浦江對岸隸屬於(yu) 鬆江府海防同知直轄的川沙撫民廳,受到的影響似乎微弱。這一年,王鳴岐出生,父母為(wei) 他起名“鳴岐”,許是希望孩子的出生能帶來吉祥。沒有人預料到,這個(ge) 孩子,未來竟會(hui) 成為(wei) 川沙縣第一個(ge) 革命政權的創建者和領導者,他並沒有給父母帶來榮華富貴和如意吉祥,未來,父母要承受更多的,是擔心,是恐懼,是日複一日等待孩子安然回家的憂慮。
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川沙撫民廳改為(wei) 川沙縣。次年,王鳴岐終於(yu) 進了學堂。這個(ge) “大齡”少年從(cong) 不敢懈怠,他成了班裏讀書(shu) 最刻苦那一個(ge) 。令十五歲少年大開眼界的是,除了課堂與(yu) 課本,他還能閱讀到大量的書(shu) 報,他投入了一個(ge) 嶄新的世界。兩(liang) 年後,十七歲少年考入鬆江中學,卻因家裏再也沒有供他讀書(shu) 的“閑錢”而輟學,隻能回到故鄉(xiang) ,在川沙龔路鎮明強小學謀得一份教書(shu) 職業(ye) 。又是兩(liang) 年後,幸得親(qin) 友資助,王鳴岐考入了無錫江蘇省立第三師範學校。
那一年,王鳴岐已是一名二十歲的青年,他發現了一個(ge) 更遼闊的世界,也發現了前路的迷茫與(yu) 混沌。接下去的路,要怎麽(me) 走?在師範學校的圖書(shu) 館裏,王鳴岐看見《新青年》雜誌。他分明感覺到,混沌中,一道隱隱的亮光正吸引著他,他像一支待發的箭,默默蓄勢。
1919年,五四運動及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迅速在中國擴展,王鳴岐即將畢業(ye) ,他準備以全新的麵貌進入社會(hui) ,做一名新世界的教育者。他打算先從(cong) 自己的名字下手。這兩(liang) 年,在師範學校學習(xi) ,王鳴岐每天都能看到刻在石碑上的校訓——弘毅,出自《論語·泰伯》。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wei) 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王鳴岐還想起了“周武王揮劍出岐山”的豪情壯誌,這個(ge) 胸懷大誌的青年,為(wei) 自己改名“毅”,號“劍山”(又名劍三)。
1921年,已為(wei) 自己改名為(wei) 王劍山的王鳴岐完成學業(ye) ,回到家鄉(xiang) ,成為(wei) 川沙顧路鎮惠北高等小學的一名教師,並迅速成為(wei) 川沙教育界的翹楚。不久,川沙師範講習(xi) 所創立,王劍山任教務主任,自此,講習(xi) 所成為(wei) 培養(yang) 新型進步師資力量的搖籃。
星火正在燎原
1924年11月,梧桐樹葉還未落盡,秋風乍起的一天,川沙師範講習(xi) 所來了一位年輕人,他身著藍布長衫,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玳瑁眼鏡,消瘦卻沉靜的臉上帶著一股由內(nei) 而外的儒雅。他向王劍山自報家門:在下林鈞,你的老同學,幸會(hui) !
王劍山想不起來自己有一位叫林鈞的老同學,卻見眼前的青年眉清目秀、風度翩翩,一派學者模樣,不由心生好感。王劍山請這位“老同學”坐下,一壺清茶,兩(liang) 人交談起來。
時年,林鈞還是上海大學社會(hui) 學係的一名學生,卻同時任上海大學附屬平民學校的教務主任。細聊起來,王劍山才知道,林鈞與(yu) 自己有“三同”,同歲、同鄉(xiang) 、同校。林鈞1897年生人,與(yu) 王劍山同歲。林鈞是川沙城廂鎮人,王劍山是川沙楊園人,自是同鄉(xiang) 。所謂同校,便是多年前王劍山上的那所川沙縣兩(liang) 等小學堂,隻是,王劍山進校時林鈞已畢業(ye) 兩(liang) 年。後來,林鈞考入江蘇省立第一師範學校,去蘇州上學;兩(liang) 年後王劍山考入江蘇省立第三師範學校,在無錫念書(shu) 。同是師範生,亦可稱為(wei) “同學”,兩(liang) 人一次次擦肩錯過,如今卻在川沙師範講習(xi) 所相遇。
從(cong) 此,林鈞成了川沙師範講習(xi) 所的常客,這位剛加入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一個(ge) 月的年輕的大學生黨(dang) 員,迅速投入了故鄉(xiang) 的革命事業(ye) 。他時常給王劍山帶來最新的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理論刊物,王劍山又一次看見了他在無錫江蘇省立第三師範學校圖書(shu) 館裏曾經看過的那本雜誌——《新青年》,還有,他從(cong) 未讀過的《向導》雜誌。林鈞還常常帶來最新的革命形勢,以及王劍山聽說過、卻未曾透徹理解的一個(ge) 名詞——共產(chan) 主義(yi) 。同為(wei) 教務主任,兩(liang) 位年輕的教育者常常促膝而談,談論中國革命的道路,談論教育者的責任,談論舊世界的讀書(shu) 人兩(liang) 耳不聞的“窗外事”,談論一群為(wei) 真理而付出青春與(yu) 前程的人,他們(men) 的名字叫——共產(chan) 黨(dang) 。
1925年夏天的一個(ge) 傍晚,知了在樹梢頭嘶聲鳴叫了一整天,烈日將盡,地麵還持續蒸騰著潮濕的悶熱。林鈞來了,依舊夏布長衫,依舊戴著玳瑁眼鏡,依舊一臉沉靜儒雅,他朝王劍山走來,麵露疲憊之色,鏡片後的目光卻炯亮。
五卅慘案已發生兩(liang) 個(ge) 月,作為(wei) 工商學聯合會(hui) 的主要領導,林鈞緊接著參與(yu) 組織發動了全上海罷工、罷市、罷課鬥爭(zheng) ,還在南市公共體(ti) 育場組織召開了一場10萬(wan) 人的反帝集會(hui) ,林鈞被推舉(ju) 為(wei) 與(yu) 政府交涉代表之一。
林鈞忙於(yu) 革命鬥爭(zheng) ,卻從(cong) 來沒有忘記駐守在故鄉(xiang) 川沙的王劍山。
斜陽透過樹蔭照在王劍山身上,他向著林鈞走去,他看見斑駁的樹影落在林鈞瘦削的臉上,看見他在微笑,微笑著走到自己麵前,而後,伸出了他汗濕的雙手:王劍山同誌,我以介紹人的名義(yi) ,同時代表黨(dang) 組織,歡迎你加入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
王劍山感覺到了掌心裏的熱度,以及潮暖的濕度,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出汗了,還是林鈞的手汗染濕了他的手。兩(liang) 個(ge) 握住彼此雙手的年輕人,從(cong) 此在“同歲”、“同鄉(xiang) ”、“同學”的“三同”之後,又多了一個(ge) 稱呼——同誌。
海嘯,由千萬(wan) 朵浪花聚集
楊培生去啟昌機器廠做學徒的那一年,已經23歲,他在川沙小營房的老家已有妻小,但這份學徒工的營生,是他在紗廠工作的姐夫托人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hui) ,無論如何不能放棄。楊培生努力,心靈手巧,很快,學徒工成長為(wei) 熟練的鉗工師傅。因為(wei) 啟昌機器廠發生火災,工人被裁員,1914年底,楊培生去了英國和記洋行所設的祥生船廠下的浦東(dong) 祥生鐵廠工作。技術精湛,老成持重,還是個(ge) 熱心腸,工友們(men) 喜歡與(yu) 他聊家事,談國事,很快,他成了工人中那個(ge) 最有威信的鉗工領班。
上海從(cong) 19世紀40年代開埠,隨著產(chan) 業(ye) 工人越來越多,工人們(men) 的反抗精神也漸漸覺醒,為(wei) 了抗議工作條件惡化和工資不足,他們(men) 與(yu) 資本家鬥爭(zheng) ,同時,他們(men) 的民族精神和愛國熱情也在不斷迸發。
當王鳴岐滿懷豪情改名為(wei) “王劍山”,從(cong) 師範學校回到故鄉(xiang) 川沙時,當林鈞在川沙一邊做小學教員,一邊與(yu) 誌同道合的朋友辦起進步刊物時,36歲的楊培生已經是一個(ge) 有資曆、有技術、有覺悟的工人師傅。1919年6月6日,為(wei) 支持北京學生發起的五四反帝愛國運動,上海的6萬(wan) 工人舉(ju) 行了罷工。楊培生出現在祥生鐵廠400名參加同盟罷工的工人中,他們(men) 要求鐵廠的大班發電報給當局,釋放被押學生,懲辦賣國賊,罷工從(cong) 6日持續至9日。
一個(ge) 月後,楊培生響應孫中山先生發展實業(ye) 的號召,發起並參加“鋼鐵機器業(ye) 工會(hui) ”,一種工人領袖的氣質已經初具雛形。
1925年6月,五卅慘案剛過去十多天,天氣有些悶熱,黃梅季已到來。楊培生的妻子周筱發正在發愁,家裏六個(ge) 孩子,大的十六歲,小的還抱在手裏,全靠楊培生在鐵廠工作的一份薪水,以及大兒(er) 子在英美煙廠當童工賺點錢貼補家用。因為(wei) 罷工,那幾個(ge) 月,楊培生失去了收入,幸而周筱發與(yu) 孩子們(men) 住在川沙小營房,鄉(xiang) 下人家,還有幾分薄田,勉強糊口。明天就是端午節了,別人家已經在準備包粽子的蘆葉和糯米,自己卻一籌莫展。蘆葉倒是好辦,川沙農(nong) 村,家門外總有幾處環繞的水塘河道,水邊沼澤裏長著茂密的蘆葦,往年端午節,周筱發都會(hui) 去采來,包幾個(ge) 草頭幹餡兒(er) 的粽子,給孩子們(men) 打打牙祭。可是今年,家裏的米缸已見底,楊培生好多日子沒有回家了,她有些擔心,楊培生已經在她麵前提及多次,罷工還要繼續,工友們(men) 沒有收入維持生活,家裏的田,有可能賣掉部分……周筱發知道丈夫在外麵鬧革命,可是鬧革命不是為(wei) 了活得更好嗎?為(wei) 什麽(me) 自己的生活,變得愈發捉襟見肘?
周筱發不知道的是,鬧革命,是要拋頭顱灑熱血的。周筱發更不知道,就在這個(ge) 六月,端午時節,她的丈夫,42歲的楊培生,成了一名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黨(dang) 員。
大海正在沉默中蓄積一場海嘯,楊培生、林鈞、王劍山們(men) 奔走街頭,他們(men) 如同大海中的一朵浪花,隨時撲向浪尖的最高處。為(wei) 著當家做主,為(wei) 著國家興(xing) 亡,為(wei) 著一場轟鳴的海嘯,他們(men) 正共同發出竭盡全力的呼喊。
在前線戰場,在後方城市
川沙城廂鎮人林鈞進入上海大學社會(hui) 學係學習(xi) 的那一年,距離城廂鎮僅(jin) 有五公裏之遙的川沙王港鄉(xiang) 暮二村顧家宅裏,顧燕出生了。取名“燕”,許是女孩出生的時候,家裏的屋簷下正有燕子築巢安居,也或者,父母希望女兒(er) 像燕子一樣,帶來春天的暖意和花開的氣息。誰也不會(hui) 想到,未來的小燕子,會(hui) 成為(wei) 一名新四軍(jun) 戰士,被戰友們(men) 稱作“戰地春燕”。
1932年1月28日,深夜,凜冽的寒風在窗外呼嘯,10歲的顧燕被飛機的轟鳴聲和炸彈的爆炸聲驚醒。是夜,駐滬日軍(jun) 突然向閘北的國民黨(dang) 第十九路軍(jun) 發起攻擊,發動一二八事變。顧燕躲在被窩裏不敢動彈,她想不明白,為(wei) 什麽(me) 有人要在自己的家門口犯下如此殘酷的暴行,為(wei) 什麽(me) 中國的土地要被別人踐踏?
因為(wei) 父親(qin) 去世,幾年前,顧燕隨改嫁的母親(qin) 離開川沙王港,到上海市區討生活。平時,母親(qin) 與(yu) 繼父外出攬零活養(yang) 活兄妹六人,顧燕是家中長女,她從(cong) 小就學會(hui) 了做家務,照顧弟弟妹妹。可她最喜歡做的事,還是上學堂讀書(shu) ,她活潑伶俐,聰明好學,圓臉上的大眼睛裏總是忽閃著好奇的光芒。小學畢業(ye) ,她考入上海女子中學,卻因家中生活艱難,隻念到初二,便離開了她最愛的學堂。
1937年,抗戰全麵爆發,日本侵略軍(jun) 向閘北、虹口、楊樹浦大舉(ju) 進犯,江浙一帶大量難民為(wei) 逃避日軍(jun) 轟炸,源源不斷地湧進上海。15歲少女顧燕和同學自告奮勇,報名參加上海地下黨(dang) 領導的難民救濟所的工作。上海市民轟轟烈烈地開展群眾(zhong) 性抗日救亡運動,難民收容救濟所成為(wei) 黨(dang) 的重要陣地,也是地下黨(dang) 培養(yang) 和輸送人才去抗日前線的重要基地。
在難民救濟所裏,顧燕結識了一群同樣年輕的“前輩”。她被“前輩”們(men) 強烈的愛國之心深深地感染。什麽(me) 樣的事業(ye) 才是偉(wei) 大的事業(ye) ?顧燕不禁遐想。
1938年1月,寒意料峭,還有半個(ge) 月就是春節,顧燕悄悄地出發了。這個(ge) 十六歲的少女已經做好了準備,她要去做那件偉(wei) 大的事業(ye) 。那個(ge) 吸引著她背井離鄉(xiang) 毅然前往的地方,叫皖南,那個(ge) 閃閃發光的偉(wei) 大的名字,叫“新四軍(jun) ”。
顧燕和同學一起,離開了淪陷的上海,一路輾轉,途經溫州、金華、蘭(lan) 溪等地,到達皖南新四軍(jun) 總部,已是春節過後的2月。那一天,她成了新四軍(jun) 軍(jun) 部教導總隊八隊的一名戰士,領到了一套軍(jun) 裝、一副綁腿、一條薄薄的棉被、一支步槍、幾發子彈,還有一條米袋子以及一雙草鞋。從(cong) 此,16歲女孩開始了她的戎馬生涯。
那一年,身為(wei) 華華中學校長、上海大學同學會(hui) 總幹事的川沙同鄉(xiang) 林鈞,經八路軍(jun) 駐滬辦事處同意,在浦東(dong) 組建邊區民眾(zhong) 抗日自衛總團(簡稱“邊抗四大”),同年冬天,“邊抗四大”在川沙朱家店伏擊日偽(wei) 軍(jun) ,首戰告捷。
那一年,新四軍(jun) 戰士顧燕結束了為(wei) 期八個(ge) 月的教導總隊女生八隊的學習(xi) 生活,在“畢業(ye) 上前線”的歌聲中,奔赴她的第一個(ge) 工作崗位——新四軍(jun) 軍(jun) 部戰地服務團。
1939年5月,林鈞組建的“邊抗四大”和另一支中共領導的遊擊隊“保衛四中”共同發起潘家泓戰鬥,圍擊下鄉(xiang) 掃蕩的日寇,擊斃鬼子數人,俘虜2人。10月,“邊抗四大”在寶山縣小川沙襲擊日軍(jun) 海軍(jun) 陸戰隊40多人,激戰三小時,全殲日軍(jun) ,繳獲一批汽車和武器彈藥。
這一年冬天,遠在皖南的顧燕奉命隨陳毅去往新四軍(jun) 江南指揮部。顧燕能歌善舞,她在指揮部服務團裏擔任編導,負責文藝演出、民運和戰地勤務工作,“戰地春燕”的名字,就在這裏被叫響。
1940年春天,身在上海的林鈞按照新四軍(jun) 駐滬辦事處的指示,肩負起了更危險更艱巨的對敵策反工作。林鈞經常穿行於(yu) 浦西與(yu) 浦東(dong) 之間,有時候,他是一個(ge) 頭戴禮帽、身穿西裝的上海商人,有時候,他又化身長衫馬褂、手提皮箱的鄉(xiang) 下紳士。在浦西,他的身影遍布有軌電車、浦江輪渡,在浦東(dong) ,他的足跡踏遍星夜阡陌、田埂河道,麵對敵人的盤問,總是沉著淡定。豐(feng) 富的鬥爭(zheng) 閱曆,使他在複雜艱險的統戰工作中,遊刃有餘(yu) 。
這一年3月,“戰地春燕”顧燕站在鐮刀斧頭的紅旗下,舉(ju) 起右手,握拳宣誓:我誌願加入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
兩(liang) 年後,顧燕調任蘇中軍(jun) 區司令員粟裕的機要秘書(shu) 。
這就是顧燕所能理解的最偉(wei) 大的事業(ye) ,她正朝著理想的大路奔跑。而這一份事業(ye) ,在前線的戰場上,在後方的城市裏,在一處處隱秘的角落,生根,發芽。
迎接解放,哪怕奉獻生命
1949年,黎明即將到來。4月,解放軍(jun) 兵臨(lin) 長江北岸,準備渡江南下。大勢已去的國民黨(dang) 正準備後路,計劃將儲(chu) 存在上海的黃金等財物搶運台灣。4月20日,解放軍(jun) 渡過長江,迫近上海。
暮春,上海街頭,黃競武照例一身西服,提著公文包去上班。他下車,抬手,輕輕梳理了一下本就整齊的頭發,壓了壓心頭暗湧的激動,沉住氣息,向著他中央銀行內(nei) 的404辦公室走去。這幾天,解放軍(jun) 開始在他的家鄉(xiang) 川沙、高橋等外圍打響了“上海戰役”,黃競武與(yu) 所有上海人一樣,早已按捺不住,他們(men) 在等待,槍炮聲已近在咫尺,上海快要解放了。黃競武是著名教育家黃炎培先生的次子,這一年,他46歲,任中央銀行稽核專(zhuan) 員。這位畢業(ye) 於(yu) 哈佛大學的經濟學碩士,正為(wei) 上海的解放馬不停蹄地奔走。身為(wei) 上海民建的常務幹事,他利用工作之便,根據地下黨(dang) 組織的指示,收集“四行兩(liang) 局”的金融情報,為(wei) 我黨(dang) 接管上海做準備。“戰上海”的日子快要來臨(lin) 了,黃競武不斷向上海的金融界和工商界同仁們(men) 傳(chuan) 遞著消息:“我們(men) 要保存國家財產(chan) ,不讓國民黨(dang) 轉移。”“如果解放的是一座空空的上海城,怎麽(me) 養(yang) 活600萬(wan) 人口”……
4月24日夜,黃炎培先生在北平通過新華廣播電台向上海人民呼籲:配合人民解放軍(jun) ,迎接解放。黃炎培的廣播談話,隨著電波傳(chuan) 遍了上海。那幾日,黃競武發現身後總有鬼鬼祟祟的身影跟隨,他知道,自己被特務監視了,處境危險。親(qin) 友和同事勸黃競武離開上海,去川沙的老宅避難。彼時,川沙郊外,農(nong) 家門口的桃樹已花落,油菜籽正孕育飽莢,青麥還未變黃。生活本該如此,黃競武更可以過得舒適安然,然而,20年前,他從(cong) 哈佛大學學成歸來,又何嚐是為(wei) 了一份安逸享樂(le) 的生活?黃競武拒絕了親(qin) 友同事的善意安排,危險時刻,亦是緊要關(guan) 頭,他留在浦西,開始轉移民建的機要資料。5月12日,早上,黃競武照例告別妻子,離家上班。妻子有些擔心,卻也並未多話,隻說了一句:路上當心,再會(hui) 。這一日,黃競武再也沒有回家。
5月17日,南車站路190號,保密局監獄,黃競武與(yu) 難友們(men) 躺在牢房裏,連日嚴(yan) 刑拷打,他身上已是千瘡百孔。深夜,特務開始從(cong) 牢房裏提人,每20分鍾提走一個(ge) ,黃競武默默地數著:一個(ge) 、兩(liang) 個(ge) ……六個(ge) 、七個(ge) ……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黃競武!第八個(ge) ,是了。黃競武踉蹌起身,拖著皮開肉綻的身軀,蹣跚走出牢房。他仿佛聽見來自黃浦江吳淞口的槍聲,解放軍(jun) 正在上海外圍斷敵後路,他的家鄉(xiang) 川沙,已在兩(liang) 天前解放,攻殲上海市區的戰鬥很快就要打響……太陽正在升起,他看見了,他寬闊端正卻血肉模糊的臉上,仿佛綻開一絲(si) 笑意。
1949年5月27日,上海國民黨(dang) 守城部隊投降,上海徹底解放。28日清晨,上海市民打開家門,看見滿身蒙塵躺在街邊的解放軍(jun) 戰士。人們(men) 湧上街頭,揮灑熱淚與(yu) 歡笑,為(wei) 上海慶祝,為(wei) 解放慶祝。
被關(guan) 在提籃橋監獄等地的共產(chan) 黨(dang) 人和民主人士相繼獲釋,可是,沒有黃競武的消息。妻子每天都在外麵尋找,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那些日子,她隻要聽說哪個(ge) 地方挖出了死人,就要跑去看,她希望那些死人裏沒有她的親(qin) 人,可又希望,他在裏麵,她能找到他。民建的同仁也在尋找,竭盡全力。終於(yu) ,在保密局監獄的空地裏,烈士的遺骸被發現。十三名誌士成排躺在土坑裏,五花大綁,頭套藍布,口目洞穿,手足殘斷,指甲俱脫……他,是其中的第八個(ge) 。1949年6月3日,上海《大公報》發布新聞報道:匪黨(dang) 殺人慘絕人寰,愛國誌士被活埋……
黃競武犧牲後不久,已是中央人民政府副總理的黃炎培寫(xie) 了一篇紀念文章,那是一位父親(qin) 對兒(er) 子說的話:競武!你死了,倘若你預知死後八天,上海六百萬(wan) 市民便得解放,全中國四萬(wan) 萬(wan) 七千萬(wan) 人民將先後得到解放,競武!你雖死得慘,也可以安心了。
黃炎培先生的客廳裏擺放著一張黃競武的遺像,照片的空白處,是黃炎培的親(qin) 筆:
我們(men) 每一回走過北京天安門,
望見高高的人民英雄紀念碑,
想起千千萬(wan) 萬(wan) 為(wei) 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而犧牲生命者中間,
有一個(ge)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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