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詹奕嘉、洪澤華

　　特定步伐配合“咚咚鏘、咚咚鏘”的鑼鼓節奏，古裝扮相的表演者手裏的舞槌上下翻飛，對敲而舞，鼓聲、吼聲交織，鏗鏘有力，氣勢如虹。

　　這是潮汕地區集戲劇、舞蹈、武術於(yu) 一體(ti) 的英歌舞。今年春節期間，英歌舞“火出了圈”，本地群眾(zhong) 和四方遊客掌聲雷動，相關(guan) 視頻在多個(ge) 網絡平台熱傳(chuan) ，甚至有人不遠千裏驅車到潮汕鄉(xiang) 村“現場看一眼英歌”。

　　這種流行於(yu) 廣東(dong) 汕頭、揭陽、潮州、汕尾等潮汕地區的傳(chuan) 統藝術，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an) 代表作名錄。因其“又老又潮”，被不少網友稱為(wei) “民間街舞”“中華戰舞”。

　　在有人感慨“年味變淡”的當下，英歌舞正頑強地展現出傳(chuan) 統文化的另一種生命力。

　　英歌之魅

　　英歌舞還火到了國外。1月22日，為(wei) 慶祝農(nong) 曆春節，泰國春武裏府帕那尼空縣的一家購物中心組織了一場英歌舞表演，當地40多人組成的表演隊吸引了大量市民遊客駐足觀看

　　英歌舞今春有多火？

　　“又炫又燃”“傳(chuan) 統文化氛圍真濃厚”“下次春節想去潮汕地區了，不為(wei) 別的，隻想看英歌舞”……在各種社交媒體(ti) 和移動平台上，曾經的地方舞蹈英歌舞迅速躥紅，與(yu) 英歌相關(guan) 的話題和視頻“霸屏”各大網絡平台。

　　春節期間，慕名前來觀看“肥蛇”表演的遊客從(cong) 山東(dong) 、吉林、北京、安徽等地，來到汕頭市潮陽區銅盂鎮老溪西社區。

　　老溪西鄉(xiang) 英歌隊隊員陳誌輝身材健碩，在英歌隊的最前排舞蛇領隊，故被網友贈以綽號“肥蛇”。陳誌輝告訴記者，春節前他的抖音粉絲(si) 數隻有兩(liang) 三千人，過完年粉絲(si) 數量漲了將近十倍，甚至有粉絲(si) 從(cong) 浙江驅車千餘(yu) 公裏趕來找他合影。

　　正月初一上午，汕頭市潮陽區文光塔廣場鑼鼓喧天，眾(zhong) 多青年敲槌邁步。他們(men) 矯健的身姿、豪邁的氣勢，吸引了不少過路遊客。

　　“非常精彩，第一次看英歌舞表演，覺得很新奇。這個(ge) 習(xi) 俗挺好的，今天帶我的小孩子一起來看，也讓他感受一下這邊的文化。”江西遊客吳先生說。

　　潮州市潮安區即將參加演出的文裏英歌隊在夜間進行排練。即使演員沒有帶妝上陣，還是有不少市民圍觀。粗獷多變的步伐、漂亮靈動的槌花讓觀眾(zhong) 目不暇接，現場響起陣陣掌聲。

　　英歌舞還火到了國外。1月22日，為(wei) 慶祝農(nong) 曆春節，泰國春武裏府帕那尼空縣的一家購物中心組織了一場英歌舞表演，當地40多人組成的表演隊吸引了大量市民遊客駐足觀看。

　　在網上流傳(chuan) 的英歌舞短視頻下方，有網友評論道：“這才是中國傳(chuan) 統節日該有的樣子，體(ti) 現了中華文化的傳(chuan) 承。”

　　來自吉林省吉林市的遊客張學萍帶著全家到潮汕地區過年。看完英歌舞、回到吉林之後的他依然意猶未盡，給陳誌輝發信息感慨說，英歌隊“保護和發展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跳出了英歌舞的靈魂”。

　　張學萍7歲的孩子還錄製了一段視頻發給自己的“偶像”。他擺出英歌舞的姿勢說：“親(qin) 愛的‘肥蛇’叔叔，我看了你的英歌舞，你跳得真好，我要回家了，以後我還來！”

　　英歌之源

　　已經成為(wei) 民間和學界主流共識的是，當代英歌舞與(yu) 《水滸傳(chuan) 》故事緊密相關(guan)

　　英歌舞“南舞北相”令人稱奇，給人印象“溫和婉約”的嶺南，為(wei) 何產(chan) 生如此威猛豪邁的“民間街舞”？

　　英歌舞作為(wei) 一種民間藝術，其產(chan) 生、發展、演變過程較少文字記載，有籍可考的曆史不過四五百年，其源頭有許多不同版本。

　　據《潮陽縣誌》記載，“從(cong) 明代開始，潮陽始有英歌”。《潮汕民俗大典》列舉(ju) 了幾種英歌舞由來的說法，包括由古代祭祀儀(yi) 式儺(nuo) 舞進化而來，由山東(dong) 大鼓子秧歌等戲曲演化而來，為(wei) 反抗官府豪強而創編用於(yu) 傳(chuan) 武習(xi) 藝而來等。

　　也有學者認為(wei) ，“南舞北相”的英歌舞是中原文明向南傳(chuan) 播與(yu) 嶺南本土文化結合的產(chan) 物。相傳(chuan) 南宋時期中原軍(jun) 隊南下，將山東(dong) 鼓子秧歌和鳳陽花鼓等北方秧歌帶到今天的潮汕地區，在與(yu) 當地文化融合之後形成了英歌舞。

　　“農(nong) 者春時數十輩插秧田中，命一人撾鼓，每鼓一巡群歌競作，連日不絕，名曰‘秧歌’”，這是清順治潮州知府吳穎《潮州風俗考》中的記載。有人認為(wei) ，秧歌的“秧”在潮汕方言中與(yu) “英”字相近，在民間輾轉流傳(chuan) ，久而久之便轉化為(wei) “英歌”。

　　大部分研究者傾(qing) 向於(yu) 認為(wei) ，英歌舞並無單一起源，這些來由都可能是其在漫長曆史中變化發展的一部分。以潮陽英歌為(wei) 例，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chan) 保護中心公開資料顯示，當地英歌是漢族民間廣場舞蹈和儺(nuo) 文化形態的延續，在延續中有一定變化，至明代吸收北方大鼓子秧歌，逐漸演化為(wei) 英歌舞，成為(wei) 潮陽地區一種具有獨特表現形式的民間舞蹈藝術。

　　汕頭市潮陽區非遺保護中心主任翁木順說，從(cong) 演員麵具臉譜的發展變化可以看出端倪——早年的臉譜和儺(nuo) 舞相似，後來戲劇角色占據了主流，如今則主要借鑒小說《水滸傳(chuan) 》中的人物形象。

　　已經成為(wei) 民間和學界主流共識的是，當代英歌舞與(yu) 《水滸傳(chuan) 》故事緊密相關(guan) 。民國時期曾任潮州文獻館主任的翁輝東(dong) 輯錄：“潮州有唱秧歌之戲，每春二三月，鄉(xiang) 社遊神，常常見之……觀現在秧歌之遊唱，其前導有燈籠，榜曰‘大鬧花燈’，次飾水滸傳(chuan) 梁山泊好漢多人，最多者符一百零八人之數，敷演假慶鬧元宵，攻大名府故事。”

　　如今，潮汕地區英歌隊舞者多為(wei) 雙數，或36人、或72人，最多曾至108人，表演時每人手執一對彩色木棒，配合鑼鼓點和吆喝，揮動雙棒交錯翻轉叩擊，邊走邊舞。

　　潮陽區銅盂鎮老溪西英歌隊始建於(yu) 1984年。該英歌隊教練陳宋琪說，英歌隊常以36人為(wei) 演出隊伍編製，對應《水滸傳(chuan) 》中的“三十六天罡”，主要展現小說故事中梁山英雄攻打大名府的過程。

　　很多初看英歌舞的觀眾(zhong) 心中都有不少問號，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個(ge) 問題是，“領隊扮演的是什麽(me) 人？手裏拿條黑白相間、能屈能伸的是什麽(me) 東(dong) 西？做什麽(me) 用？”

　　原來，領隊扮演的是《水滸傳(chuan) 》裏的“時遷”，手裏拿的物件是“蛇”。陳誌輝說，扮演“時遷”的他首發探路，相當於(yu) 整個(ge) 英歌隊的“靈魂”。之後便是“頭槌”“二槌”“三槌”“四槌”，分別扮演李逵、關(guan) 勝、魯智深、武鬆，擺出猛虎下山的動作。此後“梁山好漢”依次出場亮相，變換出攻城戰陣的各種隊形，如“雙龍出海”“四虎並驅”“粉蝶采花”等。

　　在汕頭潮陽、揭陽普寧、汕尾陸豐(feng) 等地，許多鎮街都有英歌隊，有些鎮甚至同時擁有幾支不同風格或不同年齡結構的英歌隊伍。僅(jin) 潮陽一區，就至少有上百支英歌舞隊。

　　不同鎮街的英歌舞表演風格、角色分配都略有差異，但表演幾乎都取材於(yu) 梁山好漢故事，其動作威猛陽剛、服飾色彩鮮豔、音樂(le) 熱鬧歡快。翁木順說，英歌舞表演以剛勁、奔放的舞姿，構成了威武、豪邁的氣勢，給人以力與(yu) 美的震撼，“在潮汕人眼裏，英歌就是英雄的化身、吉祥的象征。”

　　氣勢磅礴，威武奔放，充滿陽剛之氣，威猛不遜北方安塞腰鼓，“這才是‘中華戰舞’！”網友不吝如此評價(jia) 潮汕英歌舞。

　　英歌之技

　　英歌舞表演時長不一，有的大型節慶活動會(hui) 持續整個(ge) 白天。這不僅(jin) 對演員的體(ti) 力是巨大的挑戰，也對演員的基本功和團隊配合默契程度提出了很高要求

　　每逢農(nong) 曆新年和民俗節慶，潮汕地區“跳英歌”便迎來高峰。

　　英歌舞表演時長不一，有的大型節慶活動會(hui) 持續整個(ge) 白天。這不僅(jin) 對演員的體(ti) 力是巨大的挑戰，也對每個(ge) 演員的基本功和團隊的配合默契程度提出了很高要求。

　　潮汕地區英歌隊多屬民間業(ye) 餘(yu) 團體(ti) ，演員均是利用閑暇時間參與(yu) 排練。潮陽英歌省級傳(chuan) 承人、老溪西鄉(xiang) 英歌隊教練陳宋琪說，隊員們(men) 白天要上班，基本隻能晚上組織練習(xi) ，夏日廣東(dong) ，夜裏溫度也會(hui) 超過30攝氏度，練習(xi) 過後演員都像水浸過一樣，渾身濕透。

　　英歌舞的基本動作是“舞槌”，舞時每人各執兩(liang) 根被稱為(wei) “槌”的圓形短木棒，雙腳成騎馬蹲襠步，提腿向橫躍動，雙手隨鑼鼓節奏上下左右對擊木棒，頭和身體(ti) 隨之自然晃動。

　　“這些雖然是基本動作，但很不容易練好。”陳宋琪拿起兩(liang) 根槌邊敲擊邊說，以前村裏排練場地還沒硬底化，排練結束之後，地上的沙子都被汗水浸濕了，濕沙能勾勒出演員排出的隊形。

　　為(wei) 了一天的“跳英歌”，英歌隊至少要練習(xi) 半年之久。演出當天，隊員們(men) 淩晨4點鍾就要起床去祠堂化妝，幾十名演員既要畫麵具臉譜，又要裝扮更衣，有的角色還需要戴上假肚子等道具。天亮後，表演正式開始。英歌隊一路走一路跳，中午短暫吃飯休息後，下午還要繼續巡遊，直到太陽落山方才結束。

　　“這一路英歌槌打過來，中間不能休息，而且氣息不能斷，必須一鼓作氣把氣勢打出來。”陳宋琪說。

　　“肥蛇”陳誌輝已有20年練舞的經曆，他負責扮演的“時遷”也起到整支隊伍指揮者的角色。何時變隊形，何時換舞步，都由他根據隊伍行進的節奏和環境情況發出指令。

　　“表演時我嘴裏會(hui) 銜一支哨子，靠吹哨節奏的變化告訴隊員們(men) 什麽(me) 時候跑起來、什麽(me) 時候停下來、什麽(me) 時候變動作。”陳誌輝告訴記者，他手中的道具蛇則是“指揮棒”，為(wei) 身後的隊友提供指引。

　　“比如我在行進過程中突然停下來，弓步下蹲，蛇頭朝下，正在兩(liang) 列行進的隊伍就會(hui) 停下來，變成兩(liang) 人麵對麵的對槌舞。”陳誌輝說。

　　想舞好英歌，既要不懈堅持，也要有好的道具。除了“時遷”扮演者手中的“蛇”，對其他英歌隊員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一副英歌槌了。

　　潮陽區西門女子英歌隊總教練陳坍鵬說，男子英歌槌長約52厘米，兩(liang) 支一副重量一斤半左右。英歌槌要挑選優(you) 質木材加以製作，才有足夠的硬度和重量，敲擊起來聲音才更響亮，更能展現英歌舞的恢宏氣勢。

　　“英歌槌要連續揮動十幾個(ge) 小時，加上身上戲服、道具的重量，每次演出對演員們(men) 都是一次考驗。”練習(xi) 英歌幾十年，陳坍鵬的膝蓋半月板已經有些磨損，“但演員們(men) 毫無怨言，對傳(chuan) 統文化的熱愛和對家鄉(xiang) 的使命感、榮譽感讓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也加入練習(xi) 的隊伍中。”

　　英歌之變

　　“經濟發展、社會(hui) 穩定，英歌服飾、道具才能不斷更新迭代，英歌隊才能不斷創作出優(you) 秀的舞步和動作，輔以更多的傳(chuan) 播手段和平台，這是英歌舞這樣的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火遍全網背後的深層原因”

　　大年初一，汕頭市潮陽區文光街道，當地首創的男女對打英歌閃亮登場。參演的潮陽西門女子英歌隊由54名隊員組成，為(wei) 觀眾(zhong) 演繹出一場“巾幗不讓須眉”的精彩演出。

　　男子英歌取材於(yu) 小說《水滸傳(chuan) 》，女子英歌同樣有自己的曆史投射——披紅戴綠的刀馬旦裝束，描繪的是花木蘭(lan) 從(cong) 軍(jun) 或穆桂英掛帥的故事，體(ti) 現了“誰說女子不如男”的豪邁氣概。

　　早在上世紀50年代，伴隨著男女平等思想深入人心，西門女子英歌隊應運而生。然而，由於(yu) 社會(hui) 經濟、曆史原因，女子英歌在誕生後不久便陷入停滯。直到2011年，西門社區重新組建女子英歌隊，請來健在的老隊員指導培訓，才讓女英歌“血脈”得以賡續。

　　今年27歲的吳燕花是西門女子英歌隊副隊長。小時候她在家鄉(xiang) 看過英歌舞演出。“非常喜歡英歌舞，那時還在想，為(wei) 什麽(me) 隻有男生才能跳呢？”聽說西門社區招收女英歌隊員的消息後，她趕緊報名參與(yu) ，成為(wei) 第一屆隊員。

　　練習(xi) 英歌舞既能強身健體(ti) ，又能學習(xi) 和了解傳(chuan) 統文化，受到潮陽地區家長們(men) 的歡迎。西門女子英歌隊招收了不少十二三歲至二十來歲的女生，主要在晚上、周末和寒暑假時間進行排練。

　　為(wei) 了能長期“跳英歌”“教英歌”，吳燕花辭去了幼兒(er) 園教師的工作，轉行開了一家美甲店。“我實在太喜歡英歌舞了，希望能把傳(chuan) 統文化保護好、發揚好，讓更多的人了解、喜愛這門藝術。”吳燕花說，“當老師比較忙，沒辦法保證每天排練，自己開店時間可以自己控製，我就果斷地換了工作。”

　　“因為(wei) 熱愛，所以創作。”為(wei) 了更好表現女生的颯爽英姿，吳燕花經常會(hui) 從(cong) 日常生活中尋找靈感。一次，她在公園看到一群老人在練習(xi) 太極，回家就開始調整隊形和舞步，創造出一套“回環太極”的新舞步。

　　在不斷的創新中，英歌舞從(cong) 最初的動作簡單、套路單一、陣型單調向動作複雜、套路多樣、陣型變化紛繁轉變。對英歌服飾也進行了材質和形象改造，為(wei) 觀眾(zhong) 帶來更好的視覺效果。

　　專(zhuan) 家認為(wei) ，英歌舞的傳(chuan) 承創新既離不開民間民俗活動的紅火，也離不開經濟社會(hui) 進步的加持。年過七旬、祖籍潮汕的廣東(dong) 省委黨(dang) 校原副校長陳鴻宇感慨，如今的英歌舞比過去好看多了，“跳英歌的招式更豐(feng) 富，服裝更漂亮，陣勢更氣派。”

　　陳鴻宇說：“經濟發展、社會(hui) 穩定，英歌服飾、道具才能不斷更新迭代，英歌隊才能不斷創作出優(you) 秀的舞步和動作，輔以更多的傳(chuan) 播手段和平台，這是英歌舞這樣的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火遍全網背後的深層原因。”

　　西門女子英歌隊的隊員們(men) 正將這門源於(yu) 潮汕的藝術帶到各地。就讀於(yu) 廣州華商職業(ye) 學院的大二學生肖靜彤和師姐鄭媛軒，在大學校園裏組建了一個(ge) 英歌舞社團，她們(men) 正期待著開學後的訓練。

　　“我到廣州讀書(shu) 後就跟老師商量想組建一支英歌隊，現在隊伍已經有20多名隊員，很多報名的同學來自潮汕以外的地區。”肖靜彤說，“相信今年英歌舞的火爆，會(hui) 讓更多人認識到這種傳(chuan) 統文化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