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聶夢（中國作協創作研究部副研究員）

　　小門牙不是一顆門牙，而是一個(ge) 小精靈。他有棒棒糖那麽(me) 高，長著一對透明的翅膀。他和同伴住在神秘的精靈穀，他們(men) 的食物是人類的夢境。

　　以上這些，是長篇童話《小門牙》（作家出版社2022年11月出版）主人公的簡曆。作者周曉楓以黑暗、夢境、精靈為(wei) 題，圍繞小門牙和朋友們(men) 的曆險，講述了一連串和牙齒有關(guan) 的奇妙故事。這部作品入選了中國圖書(shu) 評論學會(hui) 發布的2022年12月“中國好書(shu) ”月度榜單。

　　樂(le) 觀、誠懇、善良、倔強，在小門牙的諸多特質中，有一項最值得說道，那就是酷愛冒險。冒險，意味著主動走出精靈穀，放下四季如春和捕夢師們(men) 精心準備的美夢，走到一個(ge) 全新的世界裏去。對於(yu) 絕大多數小精靈而言，外麵的世界是一個(ge) 巨大的未知項，充滿動蕩和危險，對小門牙來說，“出走”卻是生活的必選項，因為(wei) 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冒險王”。

　　冒險王害怕危險嗎？當然也怕。困在鉛筆盒裏，吸塵器裏，甚至人類的衣兜裏，他也是一籌莫展的。冒險王留戀家園嗎？自然也留戀。精靈穀有太多的好處可以列舉(ju) ，簡直就像狂風暴雨中的溫室一樣舒適溫暖。但小門牙還是要出走。任何誘惑、勸誡、風險都不能阻擋他一再出發的決(jue) 心。原因很簡單，在冒險王的眼裏，無窮的遠方，才意味著“有滋味的生活”。

　　有滋味的生活具體(ti) 長什麽(me) 樣兒(er) ，小門牙未必肯形容，因為(wei) 還有太多空白等著他去填補，他可舍不得這麽(me) 早就下結論。但有滋味的生活一定不是什麽(me) 樣兒(er) ，他可以一口氣說出好多：

　　如果一直留在精靈穀，等待你的隻有千篇一律昏昏欲睡一眼就可以望到頭的日子：每一天天氣都好，每個(ge) 麵孔自己都認識，每個(ge) 夢都提前知道是什麽(me) 滋味，就連晚餐過後的唱歌跳舞做遊戲，花樣也很難再翻新；

　　如果一直留在精靈穀，無數美好的風景、新鮮的體(ti) 驗都無法向你發出邀請：你看不到雛雞般的黃昏，黑巧克力似的深夜，水銀色的黎明，你沒機會(hui) 頂風冒雪，翼裝飛行，海上漂浮，泡在暖暖的溫泉水裏思考“狂歡節”的真諦；

　　如果一直留在精靈穀，你的許多錯誤的觀念都得不到修正，許多值得結交的朋友甚至都沒機會(hui) 擦肩而過：你永遠也不會(hui) 發現，除了開心，其實害怕的時候眼睛裏也有煙花在綻放，你會(hui) 繼續害怕蝙蝠，而不知道它們(men) 有多勇敢，多講信用，變身彩色飛行軍(jun) 時又是多麽(me) 的神氣；

　　…………

　　所以，必須去外麵看看。

　　假設，有這樣一本名為(wei) 《吃夢小精靈冒險指南》的書(shu) ，冒險王小門牙一定會(hui) 在扉頁、封底、前言、後記寫(xie) 上這樣的話：

　　許多事情隻有聽說最可怕，而克服恐懼的辦法，是去了解，是去經曆。

　　在你看不到的世界，有許多美妙的事物真實存在著——所以眼見為(wei) 實，有時候對，有時候不對，因為(wei) 你的眼睛不能看遍世界所有的降落，奇跡就發生在你沒有預料的地方。

　　當你試著邁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之後，就會(hui) 慢慢發現一切都在發生變化：以前的大風天和現在的大風天是多麽(me) 的不同，以前是整個(ge) 樹林都在晃動，每片葉子都顫抖；現在是整個(ge) 樹林都會(hui) 唱歌，每片葉子都會(hui) 跳舞。

　　今天和昨天不一樣，明天將有更多奇怪又好玩的事情發生，隻要你保持一顆充滿好奇躍躍欲試的心。

　　《小門牙》中的困難和危險，不隻來源於(yu) 外部。就在精靈穀裏，也有這樣一把懸著的劍，時刻讓小精靈們(men) 膽戰心驚——精靈穀對於(yu) 小精靈吃夢設置了警戒線，當他們(men) 吃夠一定的品種和數量，牙齒就會(hui) 掉落，不知悔改繼續嚐試的，就要遭受“牙刑”，最嚴(yan) 重的是被趕出精靈穀，“流放”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有的小精靈為(wei) 了避免懲罰，幹脆就不愛吃東(dong) 西了，有的雖然惦記著外麵新鮮的夢，但是想想後果，又膽怯了，因此，精靈穀超市裏那些現成的“罐頭夢”，成為(wei) 大家最穩妥的選擇。

　　小門牙卻並不為(wei) 之所動。他將勸告放在腦後，一頭紮進他的冒險事業(ye) 裏，一方麵是著迷於(yu) 萬(wan) 花筒一般的神奇世界，另一方麵是因為(wei) ，在那樣的現實世界裏，有他始終惦記的事和人。

　　小門牙每一次出去吃夢，都會(hui) 順道幹一些小精靈的“分外之事”，比如給流浪貓找家，給孤單的孩子送禮物，照顧受傷(shang) 的蜻蜓，護送迷路的蝸牛，把落在石頭上的花籽兒(er) 種進泥土裏等。包括一般人難以想象的，鸚鵡把貓當鞋穿、貓成為(wei) 鸚鵡的寵物朋友兼坐騎之類的奇特事件，也是由他一手促成的。

　　在物質性難題外，新朋友的精神需求是小門牙格外關(guan) 注的部分。一想到天才少女、小動植物學家正深陷在父母遇難的痛苦中無法自拔，那條名叫奇跡的海豚曆經集體(ti) 墜亡後再不具備水中暢遊的能力，還有小睡神，一直沉溺於(yu) 美夢而拒絕回到現實世界，小門牙就覺得任何訓誡都不再可怕，幫助這些朋友回歸正軌，讓他們(men) 的心重新溫暖明亮起來，才是當務之急。在他的努力和影響下，其他幾位要好的小精靈也紛紛加入“救援團隊”，友誼、承諾、誓言、牽掛的種子在他們(men) 心中悄悄生根發芽。

　　“牙刑”和“流放”是貫穿於(yu) 全書(shu) 的最大懸念，同時也是作者精心設置的成長關(guan) 卡。牙齒的變化象征著成長，小精靈們(men) 為(wei) 了幫助他人、營救朋友而走出安全區與(yu) 舒適圈，主動以身犯險，懸念的本質也在同一時刻顯露自身：所有的訓誡不過是一場對真心的考驗。當小精靈們(men) 滿懷愛心，不計代價(jia) 地付出和行動時，他們(men) 不光幫助了別人，更是幫助了自己——學會(hui) 飛翔、成為(wei) 調夢師、與(yu) 親(qin) 愛的夥(huo) 伴重逢並再度出發，這是成長的禮物，更是命運的饋贈。

　　小門牙向同伴描述外麵的世界時，扮演的是遠行者的角色，因此，他的故事同他的經曆一樣被賦予神奇的光環，讓聆聽者沉醉其中。對於(yu) 兒(er) 童文學創作來說，《小門牙》的作者周曉楓同樣是位遠行者，她當過多年文學編輯，以散文寫(xie) 作見長，曾獲魯迅文學獎、朱自清散文獎、人民文學獎等多項重要獎項。近年來，以《小翅膀》《星魚》《你的好心看起來像個(ge) 壞主意》為(wei) 代表的幾部童話，可以看作是她文體(ti) 上的小小跨界，但同樣頗具分量。

　　作為(wei) 手持“遠方故事”的人，周曉楓對兒(er) 童文學創作，有著屬於(yu) 自己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在她看來，好的童話不是無菌箱，也不是幼稚的欺哄，而是在充分理解孩子可能遭遇的現實困境與(yu) 心理困擾的前提下，以平等、分享的姿態，將生活中的美好與(yu) 憂傷(shang) 同時在他們(men) 麵前展開。不會(hui) 破繭的蛹，擁有的是不值得羨慕的安詳。隻有充分相信孩子理解豐(feng) 富甚至複雜事物的能力，尊重並回到生活本身，用孩子能夠接受的方式發現問題、正視問題、尋找合理的解決(jue) 途徑，才能在他們(men) 的心底真正種下善意與(yu) 智慧的種子，收獲飽滿、剛健的信念與(yu) 力量。

　　這與(yu) 周曉楓的散文觀和總體(ti) 的文學觀是一致的。童話於(yu) 她而言，不意味著難度的下降，語言的稀釋，或是意義(yi) 的簡化，成人與(yu) 兒(er) 童，也絕不應該彼此割裂，涇渭分明。周曉楓將童話創作定位為(wei) 有難度的寫(xie) 作，借助這樣的契機，她要求自己回到童年，重拾天真，在情感和美學上接受兒(er) 童的“教育”。

　　《小門牙》中小精靈的形象，其實就是現實世界中孩子的化身。他們(men) 害怕被驅逐出精靈穀，就像許多小朋友害怕長大一樣，但與(yu) 此同時，他們(men) 真摯、勇敢，無法做到欺騙和背叛，容易獲得信任，這也是遠離童年的我們(men) 很難再尋回的品質。

　　因此，周曉楓的童話既是寫(xie) 給小朋友的，同時也是寫(xie) 給包括自己在內(nei) 的無數大朋友的。她以輕盈的散文之風，打撈童年的黯夜與(yu) 星辰，最終抵達的，是一片充滿哲思、回味悠長的成長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