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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技喻道:莊子技藝觀的變遷與道的境界分層

發布時間:2023-10-23 10:01: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程水金(南昌大學國學研究院教授)

  莊子有過“漆園吏”的生活經曆,不僅(jin) 對漆樹種植以及漆器製作具有豐(feng) 富的理論知識與(yu) 實踐經驗,同時對木工、金工等工匠製作技術也很熟悉。因此,以工藝造物活動為(wei) 事象論證其人生哲學,這是莊子迥異於(yu) 其他諸子的獨特之處。由於(yu) 莊子哲學在言說方式上有這種明顯的工匠技藝特點,不少學者便以工藝美學或技術美學為(wei) 鵠的遊弋於(yu) 莊子的思想世界。有學者說:“對於(yu) 技道關(guan) 係的闡釋是《莊子》古代工藝造物思想的關(guan) 鍵。從(cong) 工藝美學角度來說,《莊子》為(wei) 後世打開了一扇‘大美’之窗,以‘通道之技’表明了對工藝美學的態度,奠定了古代人們(men) 對工藝造物的認識與(yu) 評價(jia) ”(王朝俠(xia) 《通道之技的美學思想——〈莊子〉中的工藝美學思想》)。不過,莊子並不是現代意義(yi) 上的美學家,《莊子》一書(shu) 也不是探討美學問題的專(zhuan) 門著作;他隻是把有關(guan) “工藝造物”的“寓言故事”作為(wei) 一種言說手段來闡述他的哲學思想,則所謂“技道關(guan) 係”,隻有限定在“以技喻道”這一邏輯前提之下,探討莊子之所謂“技”與(yu) “道”的比喻關(guan) 係,從(cong) 而準確地理解莊子之“道”的思想內(nei) 涵;而不是以所謂“通道之技”的概念將莊子之所謂“技”簡單地歸約於(yu) 其所謂“道”本身。

  “由技入道”還是“以技喻道”

  將莊子之“技”與(yu) “道”混為(wei) 一談,始於(yu) 哲學史家馮(feng) 友蘭(lan) ,其《新理學》說,“舊說論藝術之高者謂其技進乎道。技可進於(yu) 道,此說我們(men) 以為(wei) 是有根據底”(《貞元六書(shu) 》)。馮(feng) 說大抵包含二層意思:一是在藝術實踐的基礎上總結歸納出相應的藝術理論,可稱之為(wei) “技進於(yu) 道”;二是藝術水平達到了某種出神入化的高妙境界,也可稱之為(wei) “技進於(yu) 道”。但馮(feng) 氏引《養(yang) 生主》庖丁所謂“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來說明他的觀點,卻嚴(yan) 重閹割了莊子本意。就其文本語境而論,庖丁“所好”之“道”,是指解牛過程中“依乎天理”“因其固然”的規律性;而莊子用“庖丁解牛”的故事卻是要說明“全生”與(yu) “盡年”的人生哲理。顯然,從(cong) “解牛之技”上升到“依乎天理”“因其固然”的規律性,兩(liang) 者是從(cong) 特殊到一般的邏輯推導關(guan) 係;而從(cong) “庖丁解牛”的寓言故事到“全生”“盡年”的人生哲學,則是兩(liang) 個(ge) 異質範疇之間的邏輯類比關(guan) 係。因此,所謂“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實際上包含著上述兩(liang) 個(ge) 方麵的邏輯關(guan) 聯,而馮(feng) 氏的用典,顯然是取其前而棄其後。從(cong) “賦《詩》斷章,餘(yu) 取所求”的用典慣例來說,馮(feng) 氏的引申與(yu) 推衍當然不算錯。但是如果依馮(feng) 氏之說而把“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泛化為(wei) “技”與(yu) 莊子之“道”的關(guan) 係,又全然忽視莊子以“技”喻“道”的類比邏輯關(guan) 係,亦即以馮(feng) 氏所理解的“道”等同於(yu) 莊子之所謂“道”,由此而進入莊子研究,必然產(chan) 生一係列糾纏不清的邏輯混亂(luan) ,於(yu) 是把莊子之“道”簡單地理解為(wei) “藝術精神”者便大有人在(徐複觀《中國藝術精神》)。這種似是而非的說法,不僅(jin) 誤解了莊子,也誤解了馮(feng) 氏。然而歧路之中更有歧路,由此又引起莊子是“技外見道”還是“技中見道”的無謂之爭(zheng) (張末節《徐複觀對莊子美學的發明及其誤讀》)。且因“由技入道”的向壁虛造,在莊子文本中根本找不到證據,於(yu) 是有學者提出莊子既非“技外見道”,亦非“技中見道”,而是“遺技合道”以及“神技無技”之類的非常可怪之論(陳火青《“技中見道”抑或“遺技合道”》)。當然,也有所謂“順道之技”與(yu) “離道之技”之類依違兩(liang) 可的論述(李寶峰《莊子技術哲學思想研究》)。事實上,所有這些說法,無一例外都是把莊子所謂“技”與(yu) “道”的類比關(guan) 係當作“由技入道”的推導關(guan) 係,從(cong) 而其研究路徑與(yu) 思想方法陷入將手段當目的、將喻體(ti) 當本體(ti) 的邏輯誤區。

  我們(men) 認為(wei) ,說莊子文本中有不少關(guan) 於(yu) 工匠技藝活動的寓言故事當然是事實;但是,莊子這些有關(guan) 工藝造物活動的寓言故事以及這些故事本身所體(ti) 現的工藝看法,僅(jin) 僅(jin) 是莊子用以表現其哲學思想的一種手段,是一種言說方式。因此,由莊子對工藝造物活動的不同態度可以感知莊子之“道”的不同境界;反之,由莊子悟“道”的不同層次亦可覘見莊子技藝觀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因此,由其“以技喻道”的類比性,從(cong) 而通過“技”與(yu) “道”的雙向梳理,既有助於(yu) 莊子“道”論體(ti) 係的正確把握,也有助於(yu) 澄清莊子研究中所謂“由技入道”的思想混亂(luan) 。

  絕鉤繩而棄規矩——悟“道”之際的心靈陣痛

  作為(wei) 莊學叢(cong) 書(shu) 的《莊子》,具有統一的思想體(ti) 係,書(shu) 中對於(yu) 工匠與(yu) 工巧持否定意見的說法並不少見,其《駢拇》一篇尤為(wei) 集中。他認為(wei) ,一切工藝製作以及色彩、音聲、文辭、辯說,甚至包括“仁義(yi) ”的說教皆如“駢拇”與(yu) “枝指”一樣,對於(yu) 人類的自然天性而言,都是多餘(yu) 無用的;從(cong) 而對人類的既有的精神文明與(yu) 物質文明作了總體(ti) 清算。

  莊子認為(wei) ,由古代對於(yu) 色彩與(yu) 圖案有著特殊辨識能力的離朱創造的那些燦爛的色彩,漂亮的圖案,輝煌的“黼黻文章”;由擅長音律的師曠用“金石絲(si) 竹”等材質製作而成的各種樂(le) 器所演奏的“黃鍾大呂”之類美妙動聽的音樂(le) ;由沽名釣譽之徒曾參與(yu) 史魚所鼓吹的那些屈抑人性、違背人情因而讓天下之人永遠也難以企及的所謂“仁義(yi) ”的道德說教;還有楊子和墨子這些無異於(yu) 玩雜耍、變戲法似的咬文嚼字,堆砌辭藻,勞心傷(shang) 神把精力浪費在辯說“堅”與(yu) “白”是在同一石頭裏還是不在同一石頭裏這些雞毛蒜皮毫無用處的問題;所有這些人幹的所有這些事,不過如同畸形醜(chou) 陋多餘(yu) 的“駢拇枝指”及“附贅縣疣”一樣,都不是天下正當合理而應當有的東(dong) 西。

  所謂天下正當合理應當有,就是與(yu) 生命的本性與(yu) 真情不相違背。然而,那些巧手慧中的能工巧匠利用各種工具製作各式花樣翻新的工藝器物,也與(yu) 那些聰明智慧的文化人鼓吹“仁義(yi) ”以戧害人性一樣,都是使人和物喪(sang) 失其自身本性的工具與(yu) 武器。至於(yu) 《馬蹄》一篇,莊子竟是直接指控“工匠之罪”了。莊子說:

  陶者曰:“我善治埴,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埴、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le) 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故純樸不殘,孰為(wei) 犧樽。白玉不毀,孰為(wei) 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yi) 。性情不離,安用禮樂(le) 。五色不亂(luan) ,孰為(wei) 文采。五聲不亂(luan) ,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wei) 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wei) 仁義(yi) ,聖人之過也。

  顯然,因為(wei) 要反對一切人為(wei) 的“治”,所以莊子認為(wei) ,陶者“治”埴,匠人“治”木,伯樂(le) “治”馬乃至聖人“治”天下,都是殘害天下本性的行為(wei) ;匠人“治”器,聖人之“治”天下,無非都是損傷(shang) 物性的勾當。“殘樸以為(wei) 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wei) 仁義(yi) ,聖人之過也”。

  也因此,莊子主張滅絕一切規矩法度,毀棄一切工藝技巧:

  擢亂(luan) 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胠篋》)

  所有這些說法,無疑偏激而決(jue) 絕。他要打破一切壟斷,廢除一切技巧,徹底放逐一切知識與(yu) 文明,返璞歸真,重新回到自然無文的洪荒之世。

  不過,所有這些否定工匠與(yu) 技藝的說法,以及這種偏執情緒與(yu) 決(jue) 絕態度,隻是莊子悟“道”之初的思想陣痛;或者說,隻是他悟“道”過程中的一個(ge) 思想環節。他的心靈一旦進入高遠而超邁的“道”的境界,以涵藏萬(wan) 有的博大胸懷,觀照人間的世情百態與(yu) 大千萬(wan) 象,則一切皆可圓融通達,對於(yu) 工匠與(yu) 技藝的態度與(yu) 看法,也必將展現出本質的超越。

  有機事而無機心——無可無不可的技藝觀

  莊子悟道之後,修道與(yu) 行世兩(liang) 不相妨,隨緣自適而無可無不可。無論先前讚成的也罷,先前反對的也罷,都在中正平和的心境之中,失去了對待的意義(yi) 而變得和諧一致起來(“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至於(yu) 它們(men) 是否真的和諧,是否真的一致,在做足了“齊不齊以致齊”的“心齋”與(yu) “坐忘”的修養(yang) 工夫之後,已然不成問題。既然壽夭禍福、窮達富貴一皆無所掛懷,因而實在也就沒有尋根究底地去執意追問與(yu) 判然分別的必要了(“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更何況“人”並不是“邈姑射之山”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人”,而且即使是“吾喪(sang) 我”的南郭子綦,“喪(sang) ”了之後仍然還得回到實實在在的現實生活中來。所以心靈固然可以曠達而高遠,精神亦且無妨超邁而脫俗,遠離俗世間的一切熙熙攘攘,放棄人世間的一切文化與(yu) 價(jia) 值(“其一與(yu) 天為(wei) 徒”);但“人”畢竟仍然是“群於(yu) 人”的社會(hui) 動物,還必須要在“人間世”繼續生存下去,因而也必須與(yu) “人”生活在一起,該幹什麽(me) 還得幹什麽(me) (“其不一與(yu) 人為(wei) 徒”)。這樣一來,精神的高邁超脫也就與(yu) 世俗的社會(hui) 生活兩(liang) 不相礙,“天與(yu) 人不相勝”,這就是《大宗師》所謂“古之真人”在悟“道”之後重新回到世俗生活的具體(ti) 行為(wei) 表現。

  既然“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那麽(me) 先前對於(yu) 工匠與(yu) 工藝造物活動的偏激與(yu) 決(jue) 絕,卻在“道”的心靈境界不斷提升的過程中逐漸發生著潛移默化的改觀。反過來,對於(yu) 工匠與(yu) 工藝造物活動潛移默化的不斷改觀,同時也反映出與(yu) 象征著心靈境界不斷超越的思想曆程。在這裏,“技”仍然是喻“道”的工具與(yu) 手段。

  《天地》載子貢與(yu) 漢陰丈人的故事,不僅(jin) 濃縮了莊子悟“道”前後不同技藝觀的思想變遷,也象征著“道未始有封”的心靈境界不斷提升的漫長過程。

  子貢從(cong) 楚國返回晉國,途經漢陰,碰到一位事先鑿一條隧道斜達井底然後從(cong) 井底舀上一罐水呼哧呼哧爬上來一棵一棵地澆菜的老者。看他如此勞而少功,便給他推薦一種名叫桔槔的機械裝置,日灌百畝(mu) ,用力少而見功多。老者卻“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yu) 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而且你說的那玩藝兒(er) ,我並非不知道,隻是恥於(yu) 使用而已(“吾非不知,羞而不為(wei) 也”)。子貢回到魯國,把這事告訴了孔子。孔子則認為(wei) ,那不過是“假修渾沌之術”的人。如果他心靈通達,境界高遠,而又混跡於(yu) 黎甿,隨緣自適,與(yu) 世俗的人和事打成一片,就像把一個(ge) 白色透明的東(dong) 西放在一個(ge) 同樣白色透明的東(dong) 西裏麵一樣,你還會(hui) 覺得他有什麽(me) 與(yu) 眾(zhong) 不同從(cong) 而對他的矯揉造作嘩眾(zhong) 取寵產(chan) 生莫大的驚訝嗎?況且,如果是真正修行“渾沌之術”,你和我能認出他來嗎?

  這個(ge) 故事,可謂峰回路轉,一波三折,讀來令人興(xing) 味盎然。

  所謂“桔槔”,是利用杠杆原理製造的一種機械裝置。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應該是比較先進的機械化勞動工具了。但是這位灌園老人卻遵循師訓,寧可采取原始笨重的汲水方法而堅決(jue) 拒絕使用高效省力的機械工具。這種對待工匠技藝與(yu) 機械工具的排斥與(yu) 拒絕,無疑是在對人類文明進程作了十分悲觀的文化反省之後所產(chan) 生的否定與(yu) 抗拒心理,與(yu) 莊子對工匠與(yu) 技藝的上述否定態度相吻合。不過,這種“絕繩墨而棄規矩”的偏激與(yu) 決(jue) 絕,是莊子悟“道”之際的思想陣痛。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悟“道”之際較為(wei) 粗淺的初級層次:對人類先進技藝乃至一切造物活動都抱著抵觸情緒與(yu) 排拒態度,要求返回原始的粗樸狀態,因而其思想行為(wei) 與(yu) 機械化的器物文明保持距離。當然,這種特立精神與(yu) 孤介秉性,雖然就“道”的境界而言,尚處在“分界著跡”的初始狀態,但是就一般世俗生活而言,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德性與(yu) 品質,也是一般人難以承受的苦行方式。隻是這種行為(wei) 方式,表明灌園老人在思想上還執著一種絕對“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因而不免流於(yu) 行跡,尚欠圓融與(yu) 通達。

  然而,子貢竟誤以為(wei) 這種淺嚐輒止的悟“道”層次就是天底下最為(wei) 了不起的得“道”高人了。他不計較功利得失,也不屑於(yu) 投機取巧,“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心地純然無染、坦然無私。因而對老者佩服得五體(ti) 投地,甚至認為(wei) 與(yu) 孔老夫子的“道行”還要精深,境界還要高遠。哪怕是“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tang) 然不受”。這種孤介特立、我行我素的風神做派,不是悟“道”高人又是誰呢。與(yu) 他相比,子貢頓覺自己人格渺小,毫無定力,是個(ge) 隨波逐流的俗人。顯然,子貢根據表麵的觀察,加上自己的想象,把這位老人的思想境界作了相當程度的拔高。

  可是孔子的觀察並非如此膚淺。孔子認為(wei) ,這個(ge) 灌園老人僅(jin) “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nei) 而不治其外”,將內(nei) 在的心靈境界與(yu) 外在的現實生活割裂開來,誤以為(wei) 高遠超邁的精神境界必然是索隱行怪,與(yu) 眾(zhong) 不同,從(cong) 而大有矯揉造作、高自標榜的流弊與(yu) 嫌疑。真正的悟“道”高人不會(hui) 故意排斥“用力甚寡而見功多”的機械化勞動工具。對於(yu) 工匠技藝已然產(chan) 生的造物成果如此抵觸與(yu) 排斥,說明他還沒有達到那種精神超邁而又混跡於(yu) 黎甿無的終極境界,不過是“假修渾沌之術”,與(yu) 隨緣自適,通達無礙,不著痕跡,無可無不可的心靈境界相去甚遠。

  因此,心靈固然應該與(yu) 世俗保持著距離,生活卻不妨與(yu) 世俗打成一片。這種心靈超越、境界高遠而又混跡於(yu) 黎甿的渾融與(yu) 通達,也就是今語所謂“真人不露相”。

  總而言之,為(wei) 應對生命的自然屬性與(yu) 社會(hui) 屬性帶來的人生困境,莊子將虛空與(yu) 無限的外在宇宙形式,通過“徇耳目內(nei) 通而外於(yu) 心知”的“心齋”與(yu) “坐忘”的修養(yang) 工夫,內(nei) 化為(wei) 無限高遠的心靈境界。然後,以此高遠超邁的心靈境界入乎世,行乎俗,一切皆圓融通達,無可無不可。隨著悟“道”層次的不斷提升,其工匠技藝觀也呈現一波三折的流動狀態。於(yu) 是,心靈境界的逐級提升映射著工匠技藝觀的潛移默化,而工匠技藝觀從(cong) 否定走向圓融的潛移默化,又隱喻著悟“道”心靈從(cong) 超越世俗歸於(yu) 隨緣自適的行為(wei) 軌跡。這種“技”與(yu) “道”相關(guan) 互喻而並行提升的思想曆程與(yu) 行為(wei) 軌跡,北宋青原惟信的體(ti) 會(hui) 與(yu) 證悟,最為(wei) 生動而貼切。青原和尚說:

  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qin) 見知識,有個(ge) 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ge) 休歇處,依前見山隻是山,見水隻是水。(普濟《五燈會(hui) 元》卷17)

  “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是悟“道”之際“分界著跡”的區別相,象征著對工匠技藝的否定與(yu) 排斥,漢陰丈人抱甕灌園拒絕使用機械亦屬此類。“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悟“道”心靈有所超越的情理狀態,子貢所想象的“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屬於(yu) 此類。至於(yu) “依前見山隻是山,見水隻是水”,悟“道”心靈重新回到世俗生活的思想狀態:心靈高遠而又混跡黎甿,隨緣自適而無所矯飾,俯仰因循而無可無不可。孔子所謂“渾沌之術”,《大宗師》所謂“天與(yu) 人不相勝”,就是這種修道與(yu) 行世兩(liang) 不相妨之自由境界的傳(chuan) 神寫(xie) 照。在這種自由無礙的心靈狀態觀照之下,一切工匠技藝與(yu) 器物文明再無拒斥的必要,反而無所掛礙地坦然受而用之。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唯無他意,僅(jin) 有一段“有機事而無機心”的圓融與(yu) 通達。

  由此可見,莊子所謂“技”與(yu) “道”的言說,究竟是“由技入道”還是“以技喻道”,有什麽(me) 不能明白的呢?

  《光明日報》(2023年10月23日 13版)

(責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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