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款深情與智者沉思——讀黃永玉散文集《還有誰誰誰》
作者:鍾媛(《中國當代文學研究》雜誌編輯)
2023年6月13日,黃永玉在北京逝世,此時距離他100歲僅(jin) 差數月,他的散文集《還有誰誰誰》也在緊鑼密鼓地出版籌備之中,他與(yu) 他的那些“同時代人”一起在書(shu) 中向世人揮手,留下一個(ge) 時代的音容笑貌。一個(ge) 12歲就外出謀生,當過童工、小學教員、中學教員、劇團見習(xi) 美術隊員、報社編輯、電影編劇和中央美術學院教授的百歲老人,最後將一個(ge) 世紀的前塵往事化作有溫度的講述,完成了“作家”和“曆史敘述人”的雙重身份。
黃永玉是一個(ge) 傾(qing) 心於(yu) “作家”行當的畫家,更是一個(ge) 曆史長河中的跋涉者與(yu) 見證者。他生性活潑、一生傳(chuan) 奇,畫畫灑脫恣意、生機盎然,而其回憶性散文中同樣滲透著性情中的那份瀟灑與(yu) 真摯。活潑與(yu) 有趣是他個(ge) 性的底色,而近百年的所曆所感、個(ge) 人的悟性賦予他難得的通透,以及寶貴的“智慧之眼”與(yu) 穿透歲月的“曆史之眼”。在散文集《還有誰誰誰》(作家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入選中國圖書(shu) 評論學會(hui) 發布的“中國好書(shu) ”2023年7月推薦書(shu) 目)裏,透過詼諧、生動的講述,我們(men) 不僅(jin) 可以還原黃永玉年輕時代的奮鬥曆程,還原他跟隨隊伍從(cong) 福建閩南行軍(jun) 、專(zhuan) 業(ye) 從(cong) 事木刻、追求摯愛,到成長為(wei) 一代大家的人生軌跡,也可以在不同曆史時空遇見中國現代史上一個(ge) 個(ge) 鮮活的人物,一段段富有感染性的曆史畫像。由之,屬於(yu) 個(ge) 體(ti) 的生命史,在時代變遷中融入中華民族滄桑巨變的風雨曆程,而在黃永玉充滿心靈激情與(yu) 鮮明態度的個(ge) 人敘述中,不同的曆史人物重登曆史舞台,在微觀的、浸透著百年積澱的經驗講述中超越個(ge) 體(ti) ,與(yu) 民族、社會(hui) 、時代同頻共振,獲得更為(wei) 厚重的文化底蘊。
更多人文知識分子個(ge) 體(ti) 所撰述的關(guan) 於(yu) 曆史的點滴記錄,充滿文學性與(yu) 演繹性、充滿個(ge) 體(ti) 情感與(yu) 喜怒臧否的“個(ge) 體(ti) 史”,讓曆史講述更有溫度。傳(chuan) 記作家帶有“理解與(yu) 同情”的“他者講述”,是跨越時間長河心靈際會(hui) 的有效方式,並因帶著不同時代的印記,多出幾分清醒的喟歎。通常這些微妙、細膩、切身、天真、爛漫都存在於(yu) “虛構”即小說之中,但現在“非虛構”的“曆史”以個(ge) 體(ti) 化的經驗開始講述了。從(cong) 情感、個(ge) 體(ti) 與(yu) 曆史的維度來說,這種方式無可替代。
近一百年的歲月,世事沉浮與(yu) 曆史煙雲(yun) 中的人事變遷,在黃永玉的筆下,變成時光旅程中“親(qin) 曆者”所描述出來的生動有趣的人物肖像與(yu) 人事評點。
在這本充滿感情與(yu) 真摯的散文集裏,一個(ge) 個(ge) 曆史人物在作者平實且真摯的細節刻畫中,從(cong) 曆史帷幕後走了出來,以其獨特的言辭、生活情趣、個(ge) 人性格獲得生命力,形成個(ge) 體(ti) 敘述史對“大曆史”的補充,形成一種有溫度的敘事。對於(yu) 人與(yu) 事,黃永玉內(nei) 心有著篤定的自我識見,因著“曆史之眼”的智慧,對所見之人與(yu) 所曆之事都有著明晰的意見。比如對於(yu) 足球,他尖銳指出:“世界足球比賽的勝利不是靠人多或鈔票堆出來的。”而在中國男足與(yu) 中國女足的對比中,他也坦言:“在我,凡是有中國女足比賽的節目我必看。贏也好,輸也好,看完之後總是滿腔華彩的快樂(le) 。”對於(yu) 家裏請過的曹阿姨常年臉上沒有笑容,他清楚知道她在戰爭(zheng) 歲月裏所遭受的喪(sang) 夫喪(sang) 子之痛,也就理解她臉上的表情、心裏的悲苦,理解她逆境裏“懂得人生”,理解她的笑從(cong) 不淺薄,且“有幽默的根底”。諸如此類的所見所思與(yu) 恰到好處的評點在書(shu) 中不勝枚舉(ju) ,既複活了曆史與(yu) 人物,也彰顯出曆史表象後的價(jia) 值、正義(yi) 與(yu) 良知,飽含著深刻精彩的思想見解。
雖說對曆史人物、曆史時事飽含史家筆墨,但黃永玉的《還有誰誰誰》畢竟是一部散文集,他明顯的情感傾(qing) 向並非金剛怒目,也非高蹈遠舉(ju) ,而是舉(ju) 重若輕,充滿了悟之後的隨心隨性、真情實意與(yu) 寬容理解。這種隨心隨性體(ti) 現在他與(yu) 文人摯友之間至情至性的交流中。他屢次坦言:“假如硬要我承認我這輩子總是鮮鮮子過日子、運氣好的理由也未嚐不是沒有:一、有許多傾(qing) 心可敬的朋友;二、自己還算是認真在做事。”這種隨心隨性還體(ti) 現在經曆百年、曆盡千帆,回首起起落落之後,依舊滿懷赤子之心,拭去偽(wei) 飾,隻留坦然。那些跨越時間與(yu) 滄桑的相敬相惜,那些欲言又止的喟歎,在時隱時現的言辭中留下了款款的深情與(yu) 智者的沉思。
“絜媖去世了,又過一段時候,老潘去世了,汪曾祺、苗子、鬱風、丁聰、沈峻去世了,許麟廬去世了。梅溪也去世了。”“多少老友的影子從(cong) 眼前走過,走在最後的一個(ge) 是我。”現在,走在最後的黃永玉也已遠去,但這浩渺心事與(yu) 這一代人留下的曆史卻讓歲月的漩渦盤旋向前,留下了無盡的餘(yu) 波餘(yu) 韻,旁及你我。一切終將過去,但並非毫無可為(wei) ,亦如這百歲老人堅韌、清朗的人生。
《光明日報》(2023年10月25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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