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記者 計亞(ya) 男

　　今年下半年，北京大學曆史學係暨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新疆師範大學黃文弼中心聯合組織北京大學、新疆師範大學、中國社科院、南開大學和日本東(dong) 洋大學等高校和科研單位的10餘(yu) 名師生，沿著當年“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的足跡，花費一周的時間重走內(nei) 蒙古阿拉善盟及周邊地段，全程約4500公裏。

　　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是以北京大學為(wei) 核心的中國學術團體(ti) 協會(hui) 呼籲成立的，為(wei) 中國近代第一個(ge) 由中外科學工作者平等合作組成的學術科考團體(ti) 。首批中方科考團員有徐炳昶、袁複禮、黃文弼、丁道衡、詹蕃勳、龔元忠、李憲之、劉衍淮、崔鶴峰、馬葉謙等。科考團的成立，標誌著中國學術界的覺醒，結束了任由外國人隨意拿走我國大批珍貴文物的屈辱曆史。

　　1927年5月9日，科考團從(cong) 北京西直門火車站出發前往包頭，開啟征程。在接下來的8年間，他們(men) 走進幹旱貧瘠的大西北，足跡遍布廣袤的內(nei) 蒙古、甘肅和新疆，涉及麵積約460萬(wan) 平方公裏。科考涵蓋考古、氣象觀測、地理與(yu) 測繪、地質古生物調查等領域，取得了震驚世界的科研成果，堪稱人類科學探查史上的一個(ge) 壯舉(ju) 。

　　首次西北科考至今已近百年，當年的先行者都已離世，記載著他們(men) 考察日誌的紙張早已泛黃。然而，他們(men) 的不朽事跡一直被人們(men) 講述、追憶。在他們(men) 開辟的西北科考之路上，後來者仍在前行，延續他們(men) 的事業(ye) ，感受他們(men) 的艱辛與(yu) 成就。

　　黑城遺址

　　“千裏荒漠中形成了一片綠洲”

　　為(wei) 了擴大勘察範圍，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在出發不久後即分為(wei) 三路，包括大部隊、南線分隊和北線分隊。1927年9月，大部隊抵達內(nei) 蒙古額濟納旗。

　　他們(men) 在這裏紮營居住了一個(ge) 多月，進行重點科學考察，補給食物和生活用品，為(wei) 下一步進入新疆做好準備。

　　9月26日，他們(men) 來到黑城遺址。科考團中方團長徐炳昶在《西遊日記》中，詳細記錄了當天的情況：“天甚熱。到時兩(liang) 點剛過，所帶的水已經喝完，還是非常渴。黑城為(wei) 一正方土城，東(dong) 西、南北各半裏餘(yu) ，垣堞大體(ti) 完整。”

　　黑城始建於(yu) 公元9世紀西夏時期，位於(yu) 額濟納旗達來呼布鎮東(dong) 南22公裏的荒漠上，屬於(yu) 居延文明的一部分，一度成為(wei) 西夏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現存城牆為(wei) 元代擴築而成，是古絲(si) 綢之路北線上現存最完整、規模最宏大的一座古城遺址，蔚為(wei) 壯觀。

　　奇特的是，西夏和元代兩(liang) 座城址先後疊壓在一起，城內(nei) 埋藏著豐(feng) 富的珍貴文書(shu) ，出土了大量書(shu) 籍和其他文物，涉及考古學、曆史學、語言文字學，以及文學、藝術、宗教、民族、交通、農(nong) 業(ye) 、紡織等方麵。

　　在黑城遺址的荒野，大風吹起沙粒，時不時地打在臉上。

　　“對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來說，前往黑城遺址的路是比較好走的。當年，他們(men) 雖然沒有在這裏進行長時間考古發掘，但也做了一些勘察。”新疆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教授暨黃文弼中心副主任吳華峰說。

　　這次重走之路的策劃者之一、北京大學曆史學係博士後徐維焱說：“因為(wei) 黑河，額濟納旗有了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千裏荒漠中形成了一片綠洲。但在新疆哈密以西，當年其他的成員就沒有這樣幸運了，很多時候，他們(men) 要準備好幾天的水源，才能往下一個(ge) 點走。”

　　曾對黃文弼科考地圖做過分析的日本東(dong) 洋大學文學部史學科教授、北京大學曆史學係高級訪問學者西村陽子說：“黑河的走向，從(cong) 西南流向東(dong) 北。過去黑河從(cong) 黑城的西邊向北方流淌，終年不息。現在因為(wei) 河流改道的原因，黑城周邊已經沒有水了。”

　　不讓額濟納綠洲和居延海成為(wei) 第二個(ge) 羅布泊，是這個(ge) 時代的使命。

　　蔥都爾氣象站

　　“有一種感同身受的體(ti) 驗”

　　1927年9月28日，大部隊到達額濟納河畔，氣象組在蔥都爾一個(ge) 山包上設立了第一座氣象站。在這裏，他們(men) 首次係統采集到了額濟納地區氣象資料。

　　“科考團考察了很多山包，最後決(jue) 定把氣象站紮營在蔥都爾。這裏取水方便，生活條件相對好一些。”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朱玉麒說。

　　大部隊與(yu) 當地人之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當時的阿拉善王子還到蔥都爾氣象站做過記錄工作。“從(cong) 他們(men) 的探險日記中看，可以說是一抹亮色，留下了不少珍貴的照片。他們(men) 拉著橫幅，布置彩旗，準備菜肴，還平整出一片土地，組織了體(ti) 育比賽，分成兩(liang) 隊，跳遠、跑步、拔河，比賽結束後，大家在篝火邊唱歌跳舞，度過了非常快樂(le) 的一天。”朱玉麒補充道。

　　時至今日，前往蔥都爾氣象站的路途仍不輕鬆，車輪常會(hui) 深陷在戈壁的流沙裏。大家隻能下車，頂著烈日，深一腳淺一腳地徒步在茫茫沙漠戈壁中，直到遠遠望見一座孤零零的敖包，小心翼翼地走過一片淤泥地，才來到當年的氣象站。

　　“蔥都爾氣象站的敖包，是當年科考團員的精神寄托。氣象工作枯燥且冗長，每天要量表、看表、記錄，做完這些，還有大把的空閑時間。在這個(ge) 杳無人煙的地方，他們(men) 常常會(hui) 登上敖包，或眺望遠方，或談天說地。對他們(men) 來說，這是一種精神的休整。”徐維焱感慨地說。

　　“科考團員留下的日記比較詳細。此次我們(men) 來到蔥都爾氣象站，雖然現在的生態、地貌有些改變，但站在敖包旁，眼望額濟納河，走在居延海邊，就覺得日記裏的那些記載更鮮活了。”新疆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暨黃文弼中心講師徐玉娟直言有一種感同身受的體(ti) 驗。

　　“此情此景，很難不心生感慨。我仿佛看到了當年還是小夥(huo) 子的馬葉謙，白天在太陽暴曬下做記錄，晚上借昏暗的燈光給母親(qin) 寫(xie) 家書(shu) 。”新疆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暨西域文史研究中心副教授劉長星提到的馬葉謙當年隻有26歲，卻不幸犧牲在此。在敖包前，朱玉麒帶領大家祭奠馬葉謙，向這位把生命定格於(yu) 此的先輩，表達敬意與(yu) 緬懷。

　　三角城

　　“中國現存最早的古城之一”

　　“11月13日遭遇沙塵暴，驟然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帳篷內(nei) 到處鋪了一層沙，在帳篷內(nei) 吃飯，沙土仍積飯上若幹厚。”徐炳昶在《西遊日記》中寫(xie) 道。96年前，西北科考團所經過的地方，大部分是人煙稀少的地區或無人區，沿途的眾(zhong) 多地點沒有準確地名甚至無名，行進中沒有任何現代化交通工具和道路，隻能靠駱駝隊運輸，科考團員風餐露宿，跋涉千裏，曆經嚴(yan) 寒、酷暑、狂風、暴雨、沙塵暴，以及缺水、缺糧的考驗。

　　1927年7月4日，袁複禮帶領的南線分隊便是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艱難前行。南線分隊有成員詹蕃勳、龔元忠，采集員白萬(wan) 玉，3名工人，還有駱駝15匹。10月中旬，他們(men) 到達甘肅民勤。

　　民勤縣地處石羊河流域下遊，是河西走廊上一塊被沙漠三麵包圍的重要綠洲，南接武威，是沙井文化的最初發現地。

　　民勤縣有個(ge) 三角城遺址，位於(yu) 巴丹吉林沙漠東(dong) 緣、紅沙梁鄉(xiang) 西部，距縣城55公裏，始建於(yu) 西漢，是民勤境內(nei) 漢長城的最西點，有較高曆史文化價(jia) 值。

　　在甘肅，還有個(ge) 叫三角城的地方。比如位於(yu) 金昌市金川區雙灣鎮的三角城遺址，麵積約430萬(wan) 平方米，是一個(ge) 集西周至春秋時期城址、墓葬群以及房址、窖穴、祭祀坑為(wei) 一體(ti) 的大型遺址，對深入研究沙井文化內(nei) 涵、河西走廊史前文化以及先秦時期西北少數民族史，具有較高學術價(jia) 值。

　　這兩(liang) 個(ge) 三角城，袁複禮先後都來過，並進行了發掘和考察。

　　“這次重走考察之路，令我感受最深的就是這兩(liang) 個(ge) 三角城。金昌三角城是月氏人建造的，遠離中原，是中國現存最早的古城之一，與(yu) 中原古城完全不一樣，非常罕見。民勤三角城是涼州北邊一個(ge) 重要的軍(jun) 事基地，唐代在附近設立白亭軍(jun) 。這兩(liang) 座古城在史料中鮮有記載，一般也很難到這裏實地考察。”南開大學曆史學院副教授沈琛說。

　　“這次是我們(men) 第六次重走中國西北科考團之路。除了當年大部隊的去程路線，還依據袁複禮南線分隊的路線，實地了解他們(men) 如何穿越沙漠，如何行走在民勤的河西走廊上。如果不實地重走，就很難理解袁複禮當時是怎麽(me) 考慮的。這次實地重走，證明袁複禮考察線路選得非常準確。這確實是古代絲(si) 綢之路的一條要道，也是遊牧和農(nong) 耕之間的分界地帶。”朱玉麒總結道。

　　《光明日報》（2023年11月15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