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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人間】一個村莊的剪影

發布時間:2023-12-18 09:54: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煙火人間

  作者:吉米平階(西藏作協主席)

  一個(ge) 人,這一生是不是必須跟一個(ge) 村莊產(chan) 生聯係?或者說,一個(ge) 人的生命中,是不是必須有一個(ge) 村莊的影子?在去往葉巴村之前,這個(ge) 問題,從(cong) 來沒有在我的腦子裏出現過。

  葉巴村在西藏昌都,位於(yu) 怒江中遊岸邊的一個(ge) 小山村,稱它為(wei) “掛在山坡上的村子”,一點也不誇張。當年我們(men) 乘車進去,新修的毛路一麵是山體(ti) ,一麵是滔滔江水,車子傾(qing) 斜而過,兩(liang) 隻手能把扶手攥出汗來。

  村莊不完全臨(lin) 江,也深藏在大山的褶皺裏。那些旁逸斜出的山穀,因為(wei) 蓄得住水,便成了人們(men) 繁衍生息的所在。剛來葉巴村的時候,不免產(chan) 生疑問:這些人的先輩,當初是怎樣來到這裏的?

  葉巴村在昌都市八宿縣林卡鄉(xiang) ,距離拉薩800公裏,距離昌都1000公裏。從(cong) 林卡鄉(xiang) 到葉巴村,中間隔著幾座大山。十年前,越野車要開四五個(ge) 小時。再往前,公路沒通的時候,幹部下鄉(xiang) ,騎馬要一整天,如果步行,途中還得住一宿。

  就這麽(me) 一個(ge) 荒僻的村莊,在這裏生活一年多之後,竟成了我刻骨的牽掛。

  其實,我的鄉(xiang) 村生活經曆十分有限,記憶中唯一的一次,是幼年在金沙江邊上的巴塘老家生活過半年。直到來到了葉巴村,有了葉巴村的生活經曆,了解了葉巴村的那些人和事,我才真正跟一個(ge) 村莊有了割舍不斷的聯係。那些人和事,還形成過一本小書(shu) 。離開之後,清閑下來,有時會(hui) 遙想那個(ge) 江邊村莊。在山穀裏呈“Y”字形分布的80多戶人家,散落在坡地和果園之間,他們(men) 會(hui) 為(wei) 了春耕時的用水吵吵鬧鬧,也會(hui) 對鄰居的困難慷慨解囊,一年四季,都沒什麽(me) 大事。幾年前,村莊整體(ti) 搬遷到了縣城,現在,隻有村裏的一些年輕人為(wei) 了經營土地,還往返於(yu) 縣城和葉巴村之間,老人和小孩大多都在縣城安居。

  葉巴村和相鄰幾個(ge) 村子的搬遷,政府是下了很大決(jue) 心的。想當初,我也參與(yu) 過動員說服工作。耕地少,用水難,地處偏遠,加上山高穀深,水質不好,除了走出大山,再沒有更好的選擇。這麽(me) 多年過去了,村民們(men) 外出務工,照顧在外上學的孩子,或投親(qin) 靠友。許多人家自發搬遷到了縣城、昌都,乃至拉薩。除了對自家曾頗費心思建造的房子有些留戀,在走與(yu) 留的選擇上,大多數人心裏是有數的。倒是我這個(ge) 外人,到了緊要之處,還有些牽牽絆絆,這大概就是“心之所係”吧。

  離開葉巴村幾年後,我曾回過那裏,鄉(xiang) 村的日常,發生了深刻的變化。過往的那些人和事,漸漸成為(wei) 刻印在記憶裏的剪影。村裏許多我熟悉的老人,已相繼離世,村裏的許多年輕人,在新的環境裏適應著,打拚著。縣城邊的工廠,縣城裏的茶館、餐廳,多了一些葉巴村的青年男女。在拉薩,我也接待過好幾撥來看病、打工、旅遊的鄉(xiang) 親(qin) ,我們(men) 共同的話題,還是離不開那個(ge) 日漸遠離的村莊。

  說說葉巴村吧,說說葉巴的春天。

  葉巴的春天,是隨著核桃樹尖尖的嫩芽一起到來的。

  二三月份,藏曆新年前後,江風已不再刺骨,忽然之間,就看見了枝頭上的綠色,這裏一點,那裏一點,繼而彌漫得滿眼都是。地裏的冬小麥和青稞,熱熱鬧鬧地鑽出地麵,空氣中到處飄散著泥土的清香。

  核桃樹的生長讓人驚奇,好像一天一個(ge) 模樣——從(cong) 尖尖的嫩芽,到一綹一綹的穗子。我們(men) 院子外的那棵核桃樹,把長長的枝條伸進院子,給我們(men) 講述春天的故事。接著,河溝裏柔柔的柳樹枝條綠了,桃樹呀,蘋果樹呀,爭(zheng) 先恐後地開出各色花朵。有一天早上,我照例起床後到院子外麵轉轉,突然就看見門口的溝溝坎坎,上下一片雪白。下雪了嗎?天上晴空萬(wan) 裏。原來是那些生命力旺盛的藏梨樹,一夜之間開滿了大片大片粉白的花朵,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略微有些發膩的甜香。

  春天是忙碌的,村民侍弄著田地,駐村工作隊和村委會(hui) 還會(hui) 召集大家參加各種會(hui) 議和學習(xi) ——記得那時,有關(guan) 於(yu) 落實惠農(nong) 政策的,有關(guan) 於(yu) 參加社保登記的,有關(guan) 於(yu) 鄉(xiang) 人大代表選舉(ju) 的,有關(guan) 於(yu) 紀念西藏百萬(wan) 農(nong) 奴解放座談會(hui) 的……整個(ge) 三月,是我們(men) 跟大家見麵最多的一個(ge) 月,村委會(hui) 的院子裏整天人來人往,喜氣洋洋。

  春天忙過之後,是短暫的農(nong) 閑。采挖蟲草、收青稞小麥、種第二季作物的忙碌季節即將到來,各家各戶在著手準備。這時,工作隊也有了難得的閑暇。有時,早飯過後,我就到果園裏去。桃樹、蘋果樹、藏梨樹這些果樹的花都已盛開,如果頭天晚上刮了風,粉的白的花瓣會(hui) 散落一地。還有那剛鑽出地麵的青草、小樹苗,開黃花的蒲公英,把果園渲染得五彩斑斕。那幾株年長的核桃樹張開的巨大樹冠,被早已萌發的新芽所覆蓋,營造出一片綠蔭,陽光從(cong) 樹枝間斑斑駁駁地照下來,不刺眼睛,是看書(shu) 小憩的好地方。

  果園裏的寧靜是活潑中的寧靜。各種小鳥的叫聲此起彼伏,一會(hui) 兒(er) 在東(dong) 邊,一會(hui) 兒(er) 在西邊,小孩的嬉戲聲也不時傳(chuan) 來,更遠的,是村民遙相問答的聲音。這樣的環境,正好讀書(shu) 。讀書(shu) 讀累了,站起來,在林間活動活動筋骨,身心舒爽。

  有時,沿著果園的矮牆一道一道地翻過去,這樣就基本能走遍全村每一家的果園。哪家的核桃樹最大,哪家的葡萄架架得最好,哪家又在果園裏鋸木板準備今年蓋新房,這些我都了然於(yu) 心。幾十個(ge) 大小不一的果園,裝扮著葉巴村,使它成為(wei) 一朵名副其實的盛開的鮮花(“葉巴”在當地語言中的一個(ge) 意思,就是“盛開的鮮花”)。

  春天的果園,寧靜而又熱鬧。藏梨粉白色的花朵,因為(wei) 幾隻野鴿子起飛,紛紛搖落下來,嬌嫩的花瓣片片含香,從(cong) 樹林間肩扛方鋤的女人的臉頰邊滑落。那些枝蔓,伸出綠色的手臂,仿佛要挽留行路人匆匆的腳步。天空中揚的,泥土裏鑽的,空氣裏飄的,溪水裏流的,一切一切,都滿含生機。鳥兒(er) 叫,樹枝搖曳,仿佛一曲大合唱,而草尖鑽出地麵,嫩芽跳上枝頭,又仿佛小提琴活潑的獨奏。

  當時在果園裏讀過的書(shu) ,我記得有一本是金克木先生翻譯的《雲(yun) 使》,是關(guan) 於(yu) 思念的。現在想來,在偏遠的山村,讀這樣的書(shu) ,倒是有些應景。

  如今,我思念著葉巴村。冬季來臨(lin) 了,有沒有一片雪花,為(wei) 我帶去對那個(ge) 山村的問候?這樣的村莊記憶,構成了我和葉巴的村民,生命中重要的部分。

  《光明日報》(2023年12月18日 01版)

(責編: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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