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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華章|永懷歸來

發布時間: 2024-09-23 15:18:00 來源: 中國青年報

  9月21日晚,天津,在南開大學舉(ju) 行的“把青春華章寫(xie) 在祖國大地上”大思政課網絡主題宣傳(chuan) 和互動引導活動上,著名演員林永健扮演“兩(liang) 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郭永懷,講述了郭永懷為(wei) 發展中國核彈與(yu) 導彈等事業(ye) 作出的重要貢獻。田嘉碩/攝

  再過3年,郭永懷逝去的時間,就和他存在的日子一樣長了。見過他的人越來越少,聽說過他的人越來越多。

  他的名字出現在青海原子城、中國科學院力學所、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南開大學、北京大學、中國科學院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等機構的展覽中。天上掛著一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小行星。

  在他的家鄉(xiang) 山東(dong) 榮成,郭永懷事跡陳列館的講解員說,這個(ge) 名字消失過一段時間——起初,連館長都不了解他。“但如果現在去學校裏問,應該沒有人不知道郭永懷。”她說。

  我國23位“兩(liang) 彈一星”元勳,多少都有過隱姓埋名的經曆。郭永懷是其中唯一一位橫跨核彈、導彈和人造地球衛星三大領域的專(zhuan) 家,是唯一的烈士,也是為(wei) 數不多出身農(nong) 村的科學家。

  他用毛驢舉(ju) 例解釋科學問題:山東(dong) 的農(nong) 民要使自己的小毛驢幹活,會(hui) 把它的生活習(xi) 性摸得一清二楚,否則驢脾氣一發,是不會(hui) 聽使喚的。他說,使用複雜得多的現代計算設備,也是一樣的道理。

  他在用石頭、黃泥和海草築成的房屋裏長大。在他生活的20世紀初,山東(dong) 榮成縣的毛驢跟如今街上的汽車一樣常見。郭永懷從(cong) 騎乘毛驢的生活中走出,坐過遠渡重洋的輪船,在海外求學工作16年,歸國仍帶著濃濃的膠東(dong) 口音,指導核武器的研製工作。

  59歲那年,郭永懷結束西北的熱核導彈試驗準備,乘飛機返京,飛機在降落過程中失事。人們(men) 在火中發現了兩(liang) 具緊緊抱在一起的遺體(ti) ,費力將他們(men) 分開後,看到中間夾著一個(ge) 完好無損的公文包,裏麵裝著試驗的資料。那是郭永懷和他的警衛員。

  今年夏天,一個(ge) 五六歲的男孩站在郭永懷事跡陳列館,對著飛機失事的視頻資料哇哇大哭。館長李波後來特意在那附近放了盒紙巾,定期補充。有兩(liang) 位企業(ye) 家參觀完,捐出了兩(liang) 筆獎學金——“永懷教育獎”和“永懷鄉(xiang) 村教師獎”。

  暑期過後,在中國科學院大學開學典禮上,來自榮成的張雨霖又聽到校長周琪提起了這個(ge) 名字。這時候,郭永懷已經比多數本科新生年長100歲。

  直至今天,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話劇仍在大學裏上演。南開大學物理學院的新生每年都要排演話劇《永懷》。可是,要理解這位“另一個(ge) 時代”的科學家校友,並不容易。在寬敞的大樓裏,這些享有良好教育資源的學生反複排練,要表演出一種想象中的“毅然決(jue) 然”與(yu) “大義(yi) 凜然”。

  事實上,生活中的郭永懷不全是那樣一個(ge) 典型的角色。

  這個(ge) 時代的人,很難演出那個(ge) 時代的難

  他的時代似乎離我們(men) 太遠了。

  為(wei) 了了解郭永懷,南開大學物理學院《永懷》話劇的創排者之一的史歆祺去了研製原子彈的青海221基地,她這樣形容原子彈試爆的環境:“很不現代,一看就是沒錢才那樣弄的一個(ge) 土牆。”

  話劇排演中,她發現最難的不是大量對白,也不是飛機失事時細碎的肢體(ti) 動作,而是演繹條件的艱苦——人在那樣困難的環境下,是用一種怎樣的情緒和精神在說話的?

  “喝堿水、住帳篷、煮野菜……這一段很難排得出來感覺,大家都沒經曆過。”史歆祺說,“你能感覺到,這個(ge) 時代的人,就是演不出那個(ge) 時代的難。”

  他們(men) 不得不引導年輕的演員們(men) 去想象。在高原冬季住帳篷,早上醒來,要先用手捂著按摩一會(hui) 兒(er) ,才能睜開眼睛,因為(wei) 眉眼上都是霜凍。

  饑餓一度成為(wei) 原子彈研製工程的最大障礙。《為(wei) 國鑄盾——中國原子彈之路》中描述,當時科學家每餐隻能吃到一個(ge) 饅頭、一角錢的幹菜湯。附屬電廠的職工用變壓器泄漏出來的油炸青稞麵吃。饑餓使人便秘、浮腫。核武器研究所將近一半的人得了浮腫病,副所長彭桓武的腳腫到穿不進布鞋。

  高原的冬季漫長,郭永懷一行曾在巴丹吉林沙漠深處進行了一個(ge) 月的核彈試驗。54歲的郭永懷坐在一輛沒有暖氣的吉普車裏,每天顛簸行進4個(ge) 多小時。戈壁灘上沒有帳篷,所有人席地而坐,啃著凍饅頭與(yu) 鹹菜,配著從(cong) 兵站要來的一暖瓶熱水當午餐,郭永懷也是如此。

  為(wei) 了讓學生們(men) 體(ti) 悟當年,中國科學院大學把部分校園建在了錢學森、郭永懷等老一輩科學家創建的北京懷柔火箭試驗基地舊址上。健身房、金工實驗室是當年“兩(liang) 彈一星”的生產(chan) 車間,學生們(men) 漫步的“情人坡”坐落在當年的燃料庫旁,校園裏的河是當年的泄洪溝。

  張雨霖和郭永懷是老鄉(xiang) ,事實上,他們(men) 大抵隻有鄉(xiang) 音相近。至於(yu) 鄉(xiang) 土,幾乎是兩(liang) 個(ge) 世界。

  榮成靠海,在張雨霖眼中是風景優(you) 美、寧靜的“海濱城市”。對郭永懷而言,這裏意味著甲午海戰,是混亂(luan) 、口岸與(yu) 革新。

  1909年,他出生於(yu) 山東(dong) 省榮成縣滕家鄉(xiang) 西灘郭家村。在這之前,日軍(jun) 已從(cong) 榮成灣登陸,北洋水師全軍(jun) 覆沒,威海開始了32年的殖民地曆史。

  10歲那年,郭永懷曾被土匪綁架,在海上漂泊了四五個(ge) 月。之後,父親(qin) 將他送往一個(ge) 名為(wei) 石島的小鎮讀書(shu) 。郭永懷入學時,明德小學已經設有國文、英語、算學、地理、曆史、修身、理科、圖畫等課程。這是膠東(dong) 地區近代新式文化教育的發端之一。他自此正式接受教育,直至17歲離開榮成。

  “我在家庭中生活時間不長,但對我還是有所影響。”他說。

  中國水聲事業(ye) 奠基人、中國科學院聲學研究所第一位所長汪德昭在紀念文集裏提到一件小事:“一次,郭永懷在中關(guan) 村的花壇邊,看到四周亂(luan) 紙紛飛,便對他說:在山東(dong) 因為(wei) 尊孔,地下有一張紙也要撿起來,怎麽(me) 堂堂的科學院竟滿地都是亂(luan) 紙。”

  把學航空作為(wei) 一條救國之道

  郭永懷溫和,寡言少語,在少有的幾張合影中,總是站在後排。

  “初到城市,在生活習(xi) 慣、思想感情上和城市同學總是格格不入而保持距離。”在一篇短小的自述中,郭永懷回憶起初到青島讀中學時的感受。

  考入南開大學後,為(wei) 了就業(ye) 考慮,郭永懷初學電機工程自動化專(zhuan) 業(ye) 。一年後,他覺得“所學東(dong) 西勁頭不大”,“同時對前途有了新的考慮”。

  在青島讀書(shu) 時,他親(qin) 眼所見:“一邊是美國勢力範圍,一邊則是日本商人陣地。中國人隻能在後海偏僻的地方開些小店鋪。在中國的土地上,外國人何以能為(wei) 此自由侵占,而中國人自己反而沒有自由呢?”

  郭永懷覺得,“社會(hui) 上太黑暗、太複雜”,而學校環境單純,“教授生活是比較清高的”。“為(wei) 了將來能在學校從(cong) 事教學工作,因而改學物理,以為(wei) 學物理可以達到這一目的。”

  當時,郭永懷對光學產(chan) 生興(xing) 趣。畢業(ye) 後,他感到“離做教授相差甚遠”,又繼續攻讀研究生。無奈“七七事變”爆發,北平戰亂(luan) ,他再度中斷學業(ye) 回到威海。

  其間,他曾在威海中學短暫任教半年。在那裏,學校的響鍾都是用甲午戰爭(zheng) 時留下的炮彈皮做的。

  很快,日軍(jun) 侵占威海,郭永懷南下西南聯大就讀。由於(yu) 陸上炮火連天,他在威海搭上貨船到香港,又因沒有護照,返回廣州辦理護照,再返香港,轉至越南,通過滇越鐵路再回國,進入雲(yun) 南。

  到了雲(yun) 南,“西南聯大宣布取消研究院不辦了,校內(nei) 也無工作可找,隻好請物理係的幾位老師幫忙介紹參加抗日工作……未去成。”郭永懷隻好在一個(ge) 中學和聯大做些工作,暫時跟隨周培源從(cong) 事湍流理論的研究。

  研究生還未讀完,郭永懷有了參加“庚子賠款”留學生考試的機會(hui) 。

  到了再一次選擇報考專(zhuan) 業(ye) 的時候,他終於(yu) 明白:“學物理離國家當前需要太遠,因此把學航空作為(wei) 一條救國之道。”

  “錢偉(wei) 長、林家翹、郭永懷3個(ge) 人都是學物理的,(留學生考試)都選擇了考航空工程,就是覺得我們(men) 國家的軍(jun) 事力量太弱。”李佩後來回憶,“當時航空工程隻有1個(ge) 名額,卻有50人報考。”

  郭永懷第一次報考未成,隔年再次報考,終被錄取。

  1940年8月,戰亂(luan) 把漂來漂去的郭永懷送上郵輪。留學生們(men) 在船上拍了一張合影,郭永懷仍站在後排。

  他後來說:“我是因為(wei) 自感救國無門,帶著慚愧的心情跑到了國外。”“(這)是我生活的轉折點,決(jue) 定了自己以後要走的道路。”

  “家窮國貧,隻能說明當兒(er) 子的無能”

  大洋彼岸,是一個(ge) 豐(feng) 富的世界。

  在國內(nei) ,郭永懷輾轉多地、用時4年也沒讀完的碩士學位,在加拿大多倫(lun) 多大學應用數學係,隻用了半年時間就拿到了。

  之後,他來到美國,在加州理工學院師從(cong) 航天工程學家馮(feng) ·卡門,攻讀博士學位。那裏有裝備最先進的古根漢姆航空實驗室。

  4年時間裏,郭永懷潛心研究飛機跨越聲速時麵臨(lin) 失控的問題。空氣動力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莊逢甘在《郭永懷紀念文集》中回憶:“郭永懷先生在他同期研究生中是最用功的一個(ge) 人,整天在房間裏為(wei) 他的研究而努力工作。”當時同在加州理工學院的錢學森說:“永懷做博士論文找了一個(ge) 誰也不想沾邊的題目,他孜孜不倦地幹,得到的結果出人意料。”

  1945年,郭永懷的博士論文《跨聲速流動不連續解》破解了聲障這一世界難題,促進了超聲速飛行器的設計。他應邀到康奈爾大學擔任航空研究院副教授,迎來了他在學術上最突出的10年。

  他創立了解決(jue) 黏性流體(ti) 問題的奇異攝動理論。“這個(ge) 問題更難,連數學方法都得另辟新途徑。”該理論被錢學森稱為(wei) PLK(龐加萊-萊特希爾-郭永懷)方法,在力學、物理學等領域中得到廣泛應用。

  1958年,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學生魏叔如記住郭永懷,就是因為(wei) 在講授近代科學的課堂上,“特別是介紹科學家的貢獻時,絕少聽到中國人的名字”。

  多年後,郭永懷曾向學生俞鴻儒吐露,知識分子都希望自己取得一些科學成果,從(cong) 個(ge) 人取得成果這一點來看,回國是要受到損失的。

  在康奈爾大學任教期間,郭永懷月薪800美金。他享受帶薪休假,有半年時間去國外講學或旅遊。他住在一個(ge) 獨棟別墅裏,買(mai) 了輛汽車。他喜歡上古典音樂(le) ,買(mai) 來一個(ge) 老式留聲機和很多唱片。他還對郵票產(chan) 生興(xing) 趣,有好幾本集郵冊(ce) 。

  “回國意味著要放棄一個(ge) 在備受支持的環境下與(yu) 一流人才共同解決(jue) 最前沿問題的機會(hui) 。”《蠶絲(si) :錢學森傳(chuan) 》中寫(xie) 道,“中國需要科學家們(men) 用他們(men) 的才智幫助保衛祖國,而不是坐在那裏思考太空旅行的數學解決(jue) 方案。一旦返回中國,他們(men) 在科學領域繼續有所突破的日子就結束了。”

  郭永懷的想法是,“當自己到了國外,看到美國一些情況,更使我感到自己祖國的落後。”生活的閑隙裏,他時時在想,“自己的祖國什麽(me) 時候可以變得和人家一樣,具有高度發達的科學、文化和工業(ye) 水平,每想到這裏心裏就感到非常的渺茫,盡管自己對此暫時也做不了什麽(me) ,但總是經常不斷地想這些問題。”

  當時,中國人麵臨(lin) 著深重的種族歧視。“常常在餐館、理發店和旅館裏被拒絕服務。在電影院裏,華人及其子女也常常不得與(yu) 白人混坐。在多達30個(ge) 州裏,華人與(yu) 白人通婚是違法行為(wei) 。”美國華裔作家張純如寫(xie) 道。

  地球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傅承義(yi) 在《郭永懷紀念文集》中回憶,在美國時,“郭永懷這個(ge) 人有非常強的民族自尊感”。“我們(men) 那時去的留學生當中,相當多的人在學習(xi) 上都名列前茅,不比美國人差,但有的人見到外國人低三下四。對於(yu) 這種人,我們(men) 都很看不慣。”

  和在青島上中學時一樣,他不善言辭,很少社交。學校裏組織中國留學生遊樂(le) 的活動,郭永懷很少參加。他加入了“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hui) 美國分會(hui) ”。

  在一次聚會(hui) 上,郭永懷高高瘦瘦的外表和沉默寡言的個(ge) 性給李佩留下了印象。1948年,郭永懷與(yu) 李佩在美國紐約州結婚。

  在康奈爾大學任教期間,他拒絕參與(yu) 美國的機密工作。“學校曾建議申請接觸密級資料,這就要填一張表,其中有一條:如果發生戰爭(zheng) ,你是否願意為(wei) 美國服兵役,我填了‘否’。” 郭永懷曾說,“我在康奈爾大學任教時,也事先說明我來此也是暫時的,將來在適當的時候我就要離開。”

  1955年,郭永懷升為(wei) 正教授。同年8月,中國在日內(nei) 瓦會(hui) 談中取得外交勝利,美國取消了禁止中國學生出境的禁令。“我就在那個(ge) 時候,作出返國的決(jue) 定。”他說。

  “美國的許多朋友,包括已經加入美籍的華人朋友勸他,康奈爾大學教授的職位很不錯了,孩子將來在美國也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李佩回憶說,“不勸倒罷,勸的人越多,老郭越來火,他說,‘家窮國貧,隻能說明當兒(er) 子的無能!’”

  此時,郭永懷的女兒(er) 郭芹已經4歲。郭永懷在《我為(wei) 什麽(me) 回到祖國》中提到,他是一個(ge) 有兒(er) 女的中年人,要讓孩子在有自尊心的環境裏成長。“凡在美國居住又有入學年齡兒(er) 女的父母,都難免不感到遭受別人歧視的痛苦。小孩是天真的,社會(hui) 有這樣的病,他們(men) 當然就很真實地反映出來,欺淩、侮辱必然在小孩們(men) 的心靈上留下一個(ge) 創傷(shang) 的烙印。”他說,“隻有在一個(ge) 正常的社會(hui) 裏,青年才能自由發展,才有自由擇業(ye) 的機會(hui) 。”

  做回國準備時,郭永懷在住房後院燒了不少他多年來的科研文章和教學講義(yi) 的手稿。李佩回憶:“我當時勸阻他說:‘何必燒掉?回國還有用!’他說:‘省得(政府海關(guan) )找麻煩,反正東(dong) 西都在我腦子裏了!’”

  李佩回憶,由於(yu) 郭永懷給人一種不問政治的印象,以至於(yu) 在他後來回國時,胡適曾說:像郭永懷這樣的人都要回國了,真是人心所向啊。

  1956年2月,錢學森寫(xie) 給郭永懷的一封信,心情急切:“接到你的信,每次都說歸期在即,聽了令人開心。我們(men) 現在為(wei) 力學忙,已經把你的大名向科學院管理處‘掛了號’,自然是到力學研究所來,快來、快來!”

  8個(ge) 月後,郭永懷一家踏上歸國的輪船。

  錢學森再次去信:“我們(men) 已經為(wei) 你在所裏準備好了你的‘辦公室’,是一間朝南的在二層樓的房間,淡綠色的窗簾,望出去是一排鬆樹。希望你能滿意。你的住房也已經準備了,離辦公室隻五分鍾的步行。”

  墊在腳下的鋪路石子

  這間辦公室至今保留著。窗外的鬆樹,郭永懷並沒有多少時間看,他習(xi) 慣拉上窗簾工作。

  在錢學森、郭永懷回國的前10年,美國飛機製造業(ye) 急速發展,洛杉磯僅(jin) 為(wei) 美國政府就製造了10萬(wan) 多架飛機。而在中國,汽車工業(ye) 才開始起步。郭永懷回國當年,長春第一汽車製造廠才結束了中國不能自主製造汽車的曆史。

  至於(yu) 航空工程,“既沒有研究工具,也沒有研究設備”。研究人員甚至難以獲得導彈製造的基本原料,如橡膠、不鏽鋼管和鋁板。錢學森曾寫(xie) 道,“這時候,我的思想轉了一百八十度,從(cong) 樂(le) 觀一下變為(wei) 悲觀,真是覺得作科學研究寸步難行,簡直急死人……我不知道在艱苦的環境中奮鬥、找出路,怎樣白手起家。”

  在發表於(yu) 《人民日報》上的一篇文章中,錢學森說: “我們(men) 首先意識到,當前最緊迫的問題是教學,而不是馬上進行獨立性研究。”

  事實上,這是錢學森不太擅長的環節。在國外,他的學生常常叫苦不迭:“如果有人問了個(ge) 愚蠢的問題,錢學森根本就不會(hui) 回答。他還禁止這些提問者再來上他的課。”一位學生說,“他無法忍受笨蛋”。

  回國後,郭永懷任力學所副所長。由於(yu) 錢學森任務繁重,郭永懷實際成為(wei) 力學所的主要領導人。後來的北大力學係教授溫功碧回憶,每當他敲門進郭永懷的辦公室,“他總是馬上從(cong) 辦公桌起身走到門口的小黑板前,等待我的發問,然後在小黑板上開始回答我的問題”。

  郭永懷曾對回國後指導的第一批研究生寄語:“我們(men) 回國主要是為(wei) 了為(wei) 國家培養(yang) 人才,為(wei) 國內(nei) 的科學事業(ye) 打基礎,做鋪路人。我們(men) 這一代,你們(men) 以及以後的二三代要成為(wei) 祖國力學事業(ye) 的鋪路石子。”他的學生、上海大學教授戴世強後來常常自問:“郭先生讓你做鋪路的石子,你做到了沒有?”

  他安排學生俞鴻儒從(cong) 事激波管有關(guan) 的研究。“因為(wei) 激波管用途廣,費用省,適應我們(men) 的要求。”後來的中國科學院院士俞鴻儒說,“當時力學研究所物質條件極差,我們(men) 能得到的經費非常少。”他回憶,郭永懷多次說過,錢少亦可以工作,應該學會(hui) 用最省錢的方法解決(jue) 困難問題的能力。

  郭永懷認為(wei) ,應該通過學術會(hui) 議,把力學研究中湧現出來的新理論、新技術向全國輻射。但要從(cong) 中國實際情況出發,與(yu) 會(hui) 人員資格不要求太高,列席代表尤其要廣泛,注意向西部和邊遠地區傾(qing) 斜。

  有人記得,每次開會(hui) 匯報時,郭永懷坐在旋轉椅上,誰發言椅子便轉向誰那邊,與(yu) 他麵對麵談話。有觀點分歧和爭(zheng) 議,他從(cong) 不計較。“他在意的永遠都是對科學認識的對與(yu) 錯。”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的吳蘭(lan) 春說。

  “文革”期間,他仍與(yu) 被打為(wei) 右派的錢偉(wei) 長討論科學問題。一次,錢偉(wei) 長給郭永懷負責的雜誌審稿,有人說:左派教授的文章不許右派教授審核。郭永懷回應:我們(men) 相信錢偉(wei) 長的意見是正確的,這和左、右無關(guan) 。

  力學所的林鴻蓀遭受迫害,在他自殺之前,郭永懷讓他住在自己家裏,盡可能把他保護起來。力學所的柳春圖被造反派批判並開除黨(dang) 籍,以大字報形式公布在一樓大廳裏。在大廳裏,郭永懷叫住他,拍拍他的肩膀說:抬起頭來,挺起胸,別聽他們(men) 瞎胡鬧。

  俞鴻儒回憶說,當時政治運動一個(ge) 接一個(ge) ,在會(hui) 議上發言左右為(wei) 難。“我們(men) 問郭先生該怎麽(me) 辦,他勸我們(men) 盡量少說,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假話。”在全所的工作報告會(hui) 上,郭永懷直言:“要堅持搞我們(men) 的科學。”

  “這是為(wei) 窮人也能造原子彈”

  國外生活的痕跡,人們(men) 後來在對郭永懷的回憶中很少提及。

  許多人在路上碰到他。他總是步行上班,戴著一頂鴨舌帽,拿著公文包,身形頎長,緩慢地大步走路。早上從(cong) 中關(guan) 村13樓住處走到力學所,晚上再走回去。每日如此,周末也不例外。

  夏天晚上,他常穿著短褲,拿著一把芭蕉扇,在各個(ge) 辦公室之間轉悠。當初船上載回國的電風扇,他帶到了力學所。兩(liang) 箱未拆封的唱片,捐給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3本集郵冊(ce) ,送給了國家郵政總局。

  唯一一次,在1959年代表中國赴羅馬尼亞(ya) 參加國際力學會(hui) 議的飛機上,有人記得他流露出了對西餐的喜愛。會(hui) 後,郭永懷與(yu) 隨行的力學所研究員柳春圖商量:現在國家外匯緊張,把(主辦方發的生活經費)剩餘(yu) 的都上繳,好不好?“此事他還與(yu) 我商量,給我留下極為(wei) 深刻的印象。”柳春圖回憶,“在他的影響下,在以後若幹次的對外學術交流活動中,我都比較節約外匯。”

  1960年,錢學森推薦郭永懷秘密參與(yu) 原子彈的研發工作。他與(yu) 王淦昌、彭桓武被稱為(wei) 我國早期核武器研製的“三大支柱”。郭永懷負責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結構設計、強度計算和環境試驗。

  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參與(yu) 這項工作。力學所的眭璞如在《郭永懷紀念文集》中回憶,在一次討論調整研究課題的會(hui) 上,業(ye) 務處要把郭永懷主導的一個(ge) 題目以“無明確應用目標”為(wei) 由撤銷。“郭所長靜靜地聽著,直到最後要定案時才緩緩地站起來說:‘我一直不說,不是我不想說,而是不好說,現在我不得不說了,這個(ge) 題目不能撤,這關(guan) 係到同位素分離的關(guan) 鍵技術’。最後加重語氣說:‘這是為(wei) 窮人也能造原子彈!’”

  1963年,集中在北京的核武器科研生產(chan) 人員陸續遷往青海的金銀灘。“每次要出差的時候,就自個(ge) 兒(er) 拿一個(ge) 小的手提箱,裝一點衣服擱在裏頭,單位給他們(men) 幾個(ge) 配了輛車,那時我一看到車停樓下,就知道老郭又要走了。”李佩說。

  1964年10月,郭永懷回到家裏,“和同事一起吃飯,平時他們(men) 很少聚會(hui) ,但那天他們(men) 都非常高興(xing) ,事後,我才知道他們(men) 是慶祝原子彈爆炸成功。”李佩說。

  1965年,中國科學院收到一封信:“本著總理節衣縮食、勤儉(jian) 建國的指示,現將早年在國外的一點積蓄和幾年前認購的經濟建設公債(zhai) 共48460餘(yu) 元奉上,請轉給國家。”落款是郭永懷和李佩。據說當時2000元就能在北京買(mai) 下一座四合院,一個(ge) 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就是二三十元。

  在回國後的12年裏,郭永懷身兼數職,負責多項研究,但許多同事和學生仍能收到他的紙條。

  戴世強說:“有時候他給我們(men) 送來了張紙,上麵寫(xie) 著:給你們(men) 的參考書(shu) 目。”

  牛家玉收到的紙條上,寫(xie) 著一篇對她的研究很有用處的文章刊號,隻是名字錯寫(xie) 為(wei) “牛家宜”。

  研究人員查不到的資料,他親(qin) 自找到送去。年輕人搞不懂的問題,他去圖書(shu) 館找英文版的啟蒙教材,告訴他們(men) 學習(xi) 的方法。

  李毓昌回憶,每天呈交給郭永懷的文件有一大堆,他閱看十分細致,小到文字訛誤、數字出入,他都一一代為(wei) 訂正。

  他從(cong) 不午睡,還曾跟同事們(men) 說:你們(men) 每天花在吃飯上的時間太多,一天三頓飯都要排長隊。在美國,他常常帶上麵包香腸到工作室工作一整天。

  1961年,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在北京舉(ju) 行,郭永懷在現場看了一半就走了。他說乒乓球已經給國家爭(zheng) 了光,想到原子彈會(hui) 爭(zheng) 更大的光,就坐不住了,要回來工作。

  連原子能研究院院長王淦昌也說,郭永懷最大的特點就是“非常勤懇,非常珍惜時間,很少休息”。“每次和他一起工作,總看到他非常忙,下午五六點鍾該下班了,我們(men) 都回家了,他卻夾起皮包對我說還有別的事情呢,這種情況是經常的。”

  正因如此,他出差不願意乘火車,寧願坐飛機。“飛機出事那一次,還是我送他上飛機的。”王淦昌回憶。

  1968年國慶過後,郭永懷去往青海221基地,參與(yu) 我國第一顆新型熱核彈的試驗準備工作。其間,他收到下鄉(xiang) 插隊的女兒(er) 的來信。郭芹想要一雙過冬的棉鞋。

  他去基地的商店看了,因為(wei) 不知道女兒(er) 的鞋碼,沒有買(mai) 成。11月3日,他給女兒(er) 回信,寫(xie) 下了最後一封家書(shu) 。

  “芹女:布鞋暫沒有,你是否畫個(ge) 腳樣過來,待有了貨一定買(mai) 。這裏有一種翻皮棉鞋,本想代你買(mai) 一雙,因為(wei) 尺寸沒有,沒敢買(mai) 。”他在信裏叮囑:“手好了沒有?初勞動時要注意,過猛和粗心是一樣的,都是不對的。”

  11月15日,郭永懷又給李佩寫(xie) 了一張紙條:“我準備把工作安排妥當之後回京一趟,估計在20號之後。鞋過西寧時買(mai) ,鞋號碼似乎不統一,臨(lin) 時判斷一下,大點也不要緊。”

  因工作延誤,郭永懷最終於(yu) 12月14日啟程返京。郭永懷事跡陳列館館長李波詳細地記錄了這一段路途:郭永懷和警衛員牟方東(dong) 乘坐一輛淡藍色的轎車抵達西寧辦事處招待所,第二天一早,吃過食堂的肉絲(si) 麵,出發前往蘭(lan) 州機場。

  司機孫學思回憶,在蘭(lan) 州,郭永懷想買(mai) 雙鞋,但沒有看上如意的。

  在換乘飛機的間隙,李榮林回憶,郭永懷還聽取了課題組人員對上海5t電磁振動台研製情況匯報。

  下午1時59分,郭永懷登上了前往北京的伊爾14飛機,機上乘客和機組人員各6人,飛行時長約4個(ge) 小時。在降落階段,由於(yu) 飛行員對高度控製錯誤,飛機在距跑道盡頭1209米處觸地起火。

  當人們(men) 發現郭永懷時,他和警衛員牟方東(dong) 抱在一起,已被燒焦,四肢蜷曲,隻留下後腦勺幾撮花白的頭發,沒有被火燒盡。前去機場迎接的司機邵春貴據此認出了郭永懷:“他那時候59歲,是個(ge) 花白頭。”

  郭永懷的侄子郭普遠回憶:瞻仰遺容時,郭永懷的遺體(ti) 用一塊白布蒙著,“能夠看出還是抱著的形狀”。

  周恩來聞訊,指示《人民日報》發布訃告。因工作涉密,訃告言辭簡略: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黨(dang) 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hui) 代表郭永懷同誌,因不幸事故犧牲,終年59歲。郭永懷同誌在從(cong) 事科學技術工作中,做出了貢獻。

  如今,在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主樓的草坪中,佇(zhu) 立著郭永懷的塑像,下方埋著郭永懷、牟方東(dong) 、李佩的骨灰。墓碑上寫(xie) 著:“一對伉儷(li) ,兩(liang) 種傳(chuan) 奇。懷瑾佩瑜,師表後繼。”

(責編: 王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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