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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馬拉雅深山“亞龍娃”

發布時間:2021-09-07 08:45:00來源: 中國婦女報


紅珍(左四)率領的“亞(ya) 龍娃”家族娘子軍(jun)

  兩(liang) 個(ge) 多月前,西藏小友紅梅來電,她大姐的女兒(er) 參加建黨(dang) 百年紀念活動演講比賽,想要參考我的一篇舊文,我當即表示支持。隨後的幾天,好奇心促使我關(guan) 注著演講比賽進程,結果讓我驚喜,這個(ge) 名叫達瓦玉珍的女孩總分第一,獲得南京農(nong) 墾集團舉(ju) 辦的建黨(dang) 百年演講比賽一等獎。看到小姑娘聲情並茂的演講視頻,一口流利標準的普通話,身著藏裝亭亭玉立,簡直難以想象,她來自喜馬拉雅深山“亞(ya) 龍娃”家族,是朋友紅珍的外孫女。哦,遠方的親(qin) 人,你們(men) 還好嗎?

  (一)

  亞(ya) 龍娃,上察隅方言,“站起來”的意思。

  達瓦玉珍的曾祖母普赤,在西藏民主改革前一直是領主的家奴,她一家世代都是奴隸,直到西藏民主改革的春風吹到她所在的邊鄙小村慈巴村,她才卸掉了身上的枷鎖,從(cong) 領主跟前躬身的奴隸挺直了腰杆,可以揚眉吐氣做人,於(yu) 是村裏人叫她“亞(ya) 龍娃”,她的家人就成為(wei) “亞(ya) 龍娃”家族。

  “亞(ya) 龍娃”普赤阿媽的熱心善良在村裏有口皆碑。西藏和平解放前夕,村裏來了阿旺西熱一家四口,一家人躲債(zhai) 從(cong) 波密逃到密林深處的慈巴,孩子他媽因一路疾苦奔波不幸病逝,小兒(er) 子才6個(ge) 月大,尋著媽媽的屍體(ti) 找奶吃,這一幕被普赤阿媽看到,一把抱起孩子,讓他吸吮自己的乳汁,正巧自己的女兒(er) 紅珍也這麽(me) 大,自此兩(liang) 個(ge) 奶娃連帶孩子6歲的哥哥一起由普赤養(yang) 大,直到他們(men) 參加工作。後來,紅珍的阿爸在中印邊境當背夫途中過世,阿媽便和阿旺西熱組建了新的家庭,老兩(liang) 口又有了兩(liang) 女一男三個(ge) 孩子。多年後,一個(ge) 女兒(er) 當了護士,另一個(ge) 女兒(er) 當了醫師,紅珍是他們(men) 同母異父的大姐,成年後當上村長,以後小兒(er) 子次仁多吉接了姐姐的班,當上村長。

  (二)

  與(yu) “亞(ya) 龍娃”家族的友誼源於(yu) 41年前。

  1980年3月,我作為(wei) 西藏日報的記者和新華社西藏分社馬競秋、才龍及本報阿多一行四人去藏東(dong) 采訪。從(cong) 拉薩到八一鎮408公裏,乘老式客車要花兩(liang) 天時間,中途工布江達過夜。一路上,米拉山大雪封路,滯留半天;色季拉山遭遇雪崩,一車人下來徒步;波密縣各區采訪,走村串戶,安步當車;出傾(qing) 多深溝,搭乘農(nong) 民的手扶拖拉機;然烏(wu) 兵站小住,搭上了成都軍(jun) 區青藏兵站部的運輸車隊,隨之浩浩蕩蕩地爬越了達姆拉雪山。山這邊,是荒漠、雪山;山那邊,已然一派新綠。察隅,號稱西藏江南,在竹瓦根采訪數日後繼續南下,連綿的陰雨,將我們(men) 滯留在隻有8戶人家的慈巴村。

  慈巴村,地處喜馬拉雅東(dong) 南隅峽穀森林, 岡(gang) 日嘎布河從(cong) 雪山奔流而下,似衝(chong) 鋒的號角。我們(men) 直奔村長家(當時叫生產(chan) 隊長),大姐原名才旺卓瑪,後來給自己改名叫紅珍。聽說拉薩來了記者,她風風火火地從(cong) 田裏趕回來,進門就是打酥油茶、殺雞、摘菜、燒飯,一小時後,滿屋飄香。

  紅珍長我一歲,笑盈盈的圓臉盤,會(hui) 說話的大眼睛,寬厚結實的身板兒(er) ,幹脆爽朗,招人喜歡。雖然沒有上過學,但領悟力強,為(wei) 人做事深得民心,當過團支部書(shu) 記、婦女主任、民兵連長、黨(dang) 支部委員、生產(chan) 隊長。我們(men) 走後農(nong) 村改製,依然被選為(wei) 村長。

  慈巴地處原始森林,小木屋星羅棋布。紅珍家堂屋有20多平方米,朝南一麵連著曬台,可從(cong) 三麵眺望察隅溝穀的近樹遠山。紅珍的丈夫徐郭是區裏的幹部,平常很少回家,她取出壓箱底的新被褥,把閨房讓給了我,和父母孩子擠住在堂屋靠牆的卡墊上。堂屋中央是火塘和灶台,一家人傾(qing) 其所有接待我們(men) 。紅珍通常是天亮前下地幹活,阿媽在家照顧3歲的珍華和1歲的紅梅,兩(liang) 個(ge) 大點兒(er) 的孩子跟著爸爸在區裏上學,家裏做飯的事總是阿爸幫襯,我們(men) 和家人一起圍著火塘就餐,飯後接著訪談話聊,待鬆樹明子燒成灰燼就各自歇息。

  木樓的下層,是動物家園。豬夫婦和雞家族和睦相處,兩(liang) 頭黃牛和一匹馬一旁歇息。夜深的時候,能從(cong) 山澗轟隆中辨出馬語豬哼雞鳴,大自然的音響使村莊愈發顯得靜謐。在慈巴的那幾天,一家人招待我們(men) 好吃好喝,是出門以來睡得最香甜的日子。

  (三)

  察隅毗鄰印度、緬甸和我國雲(yun) 南省,史上陸續有周邊少數民族遷徙到這裏,如獨龍、傈僳、納西、珞巴、門巴、僜巴和怒族,形成了多民族混居的特色。紅珍一家就是民族融合的典型,父母和她們(men) 四姊妹都是藏族,丈夫徐郭是珞巴族,來自喜馬拉雅南部印占區益度密西部落,受西藏和平解放的召喚,他在12歲那年和部落族人翻越雪山來到察隅定居,22歲那年組織上保送他入中央民族學院學習(xi) ,畢業(ye) 後成為(wei) 一名勤懇敬業(ye) 的基層幹部。和紅珍組建家庭後,孩子們(men) 隨他選擇珞巴族,他的心思大都在工作上,“我們(men) 是黨(dang) 的人”,這是他跟孩子們(men) 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我們(men) 那次的采訪目標主要是僜巴。

  地球上僅(jin) 有幾萬(wan) 僜巴人,他們(men) 世代居住在喜馬拉雅山脈以東(dong) ,橫斷山脈以西的高山峽穀裏,大致方位在丹巴江流域至察隅河流域之間的熱帶雨林中,大部分僜巴仍居住在印度占領區,察隅縣境內(nei) 隻有幾千人。那幾天,我們(men) 以慈巴為(wei) 軸心,采訪了周邊的幾個(ge) 僜寨。

  那是個(ge) 雨夜,我們(men) 和紅珍一家圍著火塘談天說地。隨著一串酷似緬傣山地語的喊叫,一個(ge) 人水淋淋地出現在門口,黑色的鬥篷裏探出一張瘦削的臉,讓人一下看到黑亮的眼睛。大概是走得太急,耳垂上那對喇叭筒狀耳環不停地晃動,耳環有雞蛋那麽(me) 大,銀質的喇叭形狀,大口朝前,底座穿扣在耳垂上,因為(wei) 分量重,耳垂被墜得老長。來人站處,已經淌下一地泥水,身上的水還在順著筒裙往下滴,地板上的那雙赤腳很髒,兩(liang) 隻腳相互攪動著……火塘邊的“神仙會(hui) ”被叫停了。

  家人都熱情地招呼她,紅珍和普赤阿媽居然都會(hui) 僜語。看她沒有走的意思,我遞過身邊的小板凳,她卻擺擺手,“撲通”一下坐在地上。這以後,她反客為(wei) 主,高談闊論,主基調“僜巴人站起來了”“民族平等”雲(yun) 雲(yun) 。

  她開始用僜巴話和阿媽私語,這母女倆(lia) 都是語言天才,也是交際好手。曆史上藏族和僜巴有著很深的隔閡,眼前的融洽場景令人感歎。阿爸聽不懂,又不甘寂寞,便找碴逗這位年紀相仿的女人。老漢伸出手向她討煙抽。她從(cong) 上衣大襟裏掏出一個(ge) 小袋子裝的烤煙。老漢像孩子似的拚命搖頭,讓她再掏掏口袋。她做了個(ge) 鬼臉,無可奈何地拿出一個(ge) 小圓鐵盒,裏麵還真有幾支卷煙。老漢得意地取走一根。她呢,擠擠眼睛,假裝心疼,表情卻是樂(le) 開了花。

  僜巴婦女大都抽煙,用的是一種長杆子的煙鍋,香煙自然是稀罕物。我認出那兩(liang) 支香煙是白天采訪時同行記者送給她的,這才悟出白天采訪過她。她所在的西熱貢村正在“刀耕火種”,火光下刀片閃閃,農(nong) 具原始落後令人扼腕。紅珍擔任向導和翻譯,她讓紅珍告訴我們(men) :“我們(men) 僜巴過去是不養(yang) 豬的,現在養(yang) 了一頭,為(wei) 了給兒(er) 子結婚用,也是響應政府號召。過去僜巴全都住在深山老林裏,生活很苦。現在,黨(dang) 中央、毛主席叫我們(men) 下山,我們(men) 心裏的感激難以用語言表達。”

  (四)

  33年後的2013年5月,我帶一個(ge) 小組赴藏采訪,有機會(hui) 再入察隅。放下了其他采訪,迫不及待趕去慈巴。山水依舊,村莊翻新,道路拓寬。阿爸阿媽已經過世,紅珍搬到城鎮隨女兒(er) 生活,大女兒(er) 秀英當上了林芝市巴宜區的幹部,當年那個(ge) 走路還不穩的小女兒(er) 紅梅也成了國家幹部,紅珍的弟弟次仁多吉在守著這個(ge) 家。兒(er) 子國慶中學畢業(ye) 後返鄉(xiang) 務農(nong) ,傳(chuan) 承祖業(ye) 。

  與(yu) 次仁多吉的見麵頗具儀(yi) 式感,30多年過去,彼此都很激動,他家一直保留著我們(men) 當年的合影照片。那年我們(men) 去的時候,他是村裏的會(hui) 計,為(wei) 了給我們(men) 騰房子,吃住在小夥(huo) 伴的家裏。臨(lin) 走那天,我們(men) 按照駐村常規,租用了村裏的四匹馬。從(cong) 慈巴村返回下察隅鎮有60多華裏山路,大約是一天的馬路行程。村裏派一個(ge) 牽馬人隨去,以便牽回馬匹,這份差事有個(ge) 好聽的名字——回馬人。雨中騎馬走山路的艱難險阻幾句話難以說盡,次仁多吉傾(qing) 盡全力保駕護航,抵達下察隅鎮天色已暗,實在太累了,在區委食堂湊合吃了兩(liang) 口就睡了。這是出門後幾個(ge) 人頭一回沒開“神仙會(hui) ”。那天夜裏,身上沒有一處安生,似有千萬(wan) 條小蟲在爬,渾身又酸又癢又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爬起來第一件事是去感謝多吉。出門發現馬不見了,心頭一緊,企望多吉隻是去草地上放馬。走進屋,床鋪整整齊齊,心徹底涼了,原來天沒亮他就趕著馬走了。不需要客套與(yu) 酬謝,這就是察隅人。

  次仁多吉後來擔任過村長、村支部書(shu) 記,副區長,還兼任村裏的電工。在一次搶修電路中,兩(liang) 隻手因漏電被燒傷(shang) ,留下永久的殘疾。

  我這才想起追問,那一年我們(men) 在他家住了5天,有沒有把他們(men) 家吃窮?他回複說我們(men) 留下的現金糧票足夠,這令我對同行肅然起敬,也隱約憶起西藏日報社對下鄉(xiang) 采訪的有關(guan) 規定。

  次仁多吉給了紅梅的電話,由紅梅安排與(yu) 紅珍相會(hui) 的時間。返回八一鎮的那個(ge) 傍晚,當紅珍出現在樓梯口的時候,淚水瞬間打濕了我的臉頰,一切盡在不言中。

  (五)

  那次見麵後,我和紅珍一家建立了微信聯係,當年那個(ge) 蹣跚學步的1歲小姑娘紅梅是聯絡員。我們(men) 之間的話題很多,西藏的發展速度是驚人的,可以說無論中外,沒有任何一個(ge) 地方會(hui) 有如此的地覆天翻,紅珍一家尤其令我慨歎,從(cong) 中可洞悉西藏人口素質的巨變。

  紅梅告訴我,1985年國家開始對西藏實行教育援助,對口支援西藏的省市都開辦了西藏班。他們(men) 家族的很多小孩都以優(you) 異的成績考上其他省市的西藏班。大姐秀英和姐夫1986年考入江西南昌的西藏班,她自己是1992年考入河北石家莊西藏班,表弟1996年考上北京西藏中學,表妹1998年考上重慶西藏班,大姐的女兒(er) 2005年考上廣東(dong) 西藏班。紅梅和姐姐為(wei) 了減輕家庭負擔,先讀中專(zhuan) 就業(ye) 養(yang) 家,以後分別上了北京大學和西藏大學的函授,舅舅的兩(liang) 個(ge) 女兒(er) 一個(ge) 畢業(ye) 於(yu) 河北師範大學,一個(ge) 畢業(ye) 於(yu) 西藏財經大學;小姨的兩(liang) 個(ge) 兒(er) 子,一個(ge) 畢業(ye) 於(yu) 北京對外經貿大學,一個(ge) 畢業(ye) 於(yu) 西藏民族學院。他們(men) 中既有公務員、教師、醫生,也有企業(ye) 高管,都是建設社會(hui) 主義(yi) 新西藏的中堅力量,他們(men) 家就是國家實行教育援藏的直接受益者。

  我問紅梅,在其他省市西藏班讀書(shu) 與(yu) 在家鄉(xiang) 上學有什麽(me) 不一樣,她說最大的區別就是開闊了眼界,知道了走出去就能看得更遠,就更有力量主宰自己的命運。

  大姐秀英的女兒(er) 達瓦玉珍應該算是“亞(ya) 龍娃”家族的第四代,是23期西藏班學員,上海海關(guan) 大學法律係畢業(ye) 後正趕上貫徹落實中央西藏工作座談會(hui) 精神,鼓勵和引導西藏高校畢業(ye) 生到區外就業(ye) ,這是為(wei) 加快西藏人才發展采取的一項智力援藏的新政策,達瓦玉珍抓住了這個(ge) 機會(hui) ,2019年參加了西藏自治區人社廳與(yu) 江蘇省人社廳聯合組織的區外就業(ye) 專(zhuan) 項考試,經過考試被南京農(nong) 墾集團黨(dang) 群人事部錄取為(wei) 科員,視頻中的她已經完全融入那個(ge) 新的集體(ti) 之中。

  從(cong) 喜馬拉雅山腳的“亞(ya) 龍娃”,到社會(hui) 主義(yi) 新農(nong) 村的村幹部,再到走出大山的國家幹部,直到長江邊上的國企新秀,一個(ge) 家族四代女性跨越式的變遷,正是一個(ge) 大時代背景下西藏婦女發展的縮影和真實寫(xie) 照。

(責編: 李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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