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丹

　　從(cong) 《我們(men) 的歌》到《披荊斬棘的哥哥》再到《時光音樂(le) 會(hui) 》，最近一段時間，每當熱門綜藝節目中出現懷舊金曲，總能引發此起彼伏的“回憶殺”，以至於(yu) 不少聽眾(zhong) 再次大呼“爺青回”。

　　在日常生活中經常也會(hui) 有這樣的現象：當我們(men) 不經意間聽到一首老歌的時候，會(hui) 猛然想起以前聽這首歌時的情景；以及隨著年齡閱曆的增加，我們(men) 在聽歌方麵會(hui) 越來越喜歡聽老歌——這裏的“老歌”不一定是年代久遠的歌曲，而是對我們(men) 每個(ge) 人自己而言的。並非是老歌的質量一定比新歌高，而是當我們(men) 聽這些歌曲的時候，聽的不止是音樂(le) ，更是音樂(le) 中所承載的那些人、那些事、以及那些時光，它見證了我們(men) 成長的歲月，青春的痕跡。

　　事實上，這正代表了音樂(le) 很重要的價(jia) 值，也是朱光潛先生所說的：多數人欣賞音樂(le) ，都是欣賞它所喚起的聯想。

　　青春伴侶(lv) ：

　　流行音樂(le) 的文化身份標誌

　　每個(ge) 人的音樂(le) 品味，在青春期就基本成型：青春期時的大腦，對情緒反應更敏感；青春期體(ti) 驗過的情感，往往要比成年後體(ti) 驗的情感更為(wei) 熾烈。而青少年時期所熟悉的音樂(le) ，曾經陪伴著一個(ge) 人的整個(ge) 青春時光，已經不僅(jin) 限於(yu) 音樂(le) 本身，更是一段歲月的律動。長大以後，當熟悉的音樂(le) 響起，經曆過的一切猶如眼前再現，人們(men) 會(hui) 想起當初聽這些歌曲時的情形，以前的情感變得愈加珍貴：這是歌曲的記憶，也是聽者的回憶。雖然它依舊是一樣的旋律，一樣的歌詞，但對於(yu) 不同的人來說，它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初聞不識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因此，相較於(yu) 成年後聽到的新歌，大腦往往會(hui) 將青春期時常聽的歌“維係”得更牢靠，生成的記憶痕跡更強。

　　與(yu) 此同時，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對於(yu) 流行音樂(le) 的消費和欣賞水平會(hui) 隨之改變，對於(yu) 新潮的流行音樂(le) 的感受力和迷戀度會(hui) 逐漸下降，新一代的青少年聽眾(zhong) 會(hui) 接棒成為(wei) 主流聽眾(zhong) 。雖然流行音樂(le) 的受眾(zhong) 年齡分布十分廣泛，但是主要消費者總是青少年，例如每個(ge) 時期的流行音樂(le) 中都有大量和青少年日常生活相關(guan) 的作品（《青蘋果樂(le) 園》《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晴天》《你說那C和弦就是》），這些音樂(le) 表達了青少年的喜怒哀樂(le) 、記載著他們(men) 成長的故事因而受到青少年群體(ti) 的廣泛喜愛，並在其群體(ti) 中得到廣泛的傳(chuan) 播。流行音樂(le) 的文化身份標誌功能也在這方麵表現得尤為(wei) 突出：廣大青少年在由未成年到成年的過程中，往往會(hui) 更重視自身的獨立性，而流行音樂(le) 則正是他們(men) 借以表現鮮明個(ge) 性、構建青少年文化圈的重要方式。青少年追求不同於(yu) 成人社會(hui) 的主流文化，通過在集體(ti) 消費中嚐試建立屬於(yu) 自己的話語體(ti) 係，同時這也是他們(men) 獲得別人認同、獲得社會(hui) 歸屬感的標誌——當然是他們(men) 這個(ge) 文化圈的認同。因此，對於(yu) 青少年來說，這一時期的流行音樂(le) 是他們(men) 的語言，是他們(men) 表達自我的重要工具之一。

　　2018年，經濟學家Seth Stephens-Davidowitz在《紐約時報》上發表了他對音樂(le) 流媒體(ti) spotify數據所做的統計，發現那些在人們(men) 青春期所發布的歌曲，往往很容易成為(wei) 這個(ge) 年齡段人群成年後最歡迎的歌曲。例如其數據顯示：radiohead的名曲creep，在38歲年齡段的中年男性音樂(le) 榜單中排名168，而在28歲或是48歲年齡段中，前300都沒有蹤影。其中重要的原因是當creep在1993年發行的時候，現在的中年男人們(men) 正處於(yu) 青春期，這首歌曾伴隨著他們(men) 一起成長。同樣，法國音樂(le) 流媒體(ti) Deezer也做過相關(guan) 調查，數據表明當一個(ge) 人的年齡到達33歲左右，就會(hui) 開始越來越少地去聽新的音樂(le) ：在一個(ge) 人的青春期發行的那些流行歌曲，就會(hui) 在同一年齡段人心目中成為(wei) “永恒經典”。

　　來看《披荊斬棘的哥哥》，由於(yu) 節目的目標受眾(zhong) 不局限於(yu) 當下的青少年，因此節目所選唱的歌曲範圍非常之廣，從(cong) 1980年代《一剪梅》《倩女幽魂》到1990年代《不再猶豫》《流星雨》；從(cong) 2000年《好春光》、2008年《搖滾怎麽(me) 了》到2021年《這世界這麽(me) 多人》等，它們(men) 不僅(jin) 是台上“哥哥們(men) ”的回憶，更是台下不同時代聽眾(zhong) 們(men) 的共鳴。

　　撫今懷昔：

　　現代與(yu) 懷舊的審美張力

　　同聽老歌一樣，當我們(men) 看一些老電影、老照片的時候，我們(men) 也常常會(hui) “睹物思人”。這裏有相當程度的“懷舊”因素。懷舊（nostalgia）來自兩(liang) 個(ge) 希臘詞根nostos（返鄉(xiang) )和algia（懷想)，是對於(yu) 某個(ge) 不再存在或者從(cong) 來就沒有過的家園的向往。全球都在邁入快速現代化的進程：現代化、城市化所帶來的傳(chuan) 統倫(lun) 理生活和情感生活的改變，生活的焦慮與(yu) 不適，使人們(men) 對開始走向消逝的過往生活、曆史和文化產(chan) 生了複雜和曖昧的情緒。這種帶有“懷舊”的情懷，尤其隨著社會(hui) 的快速變革而體(ti) 現得更加劇烈。

　　流行音樂(le) 則是人們(men) 懷舊的重要媒介，通過熟悉的歌曲，我們(men) 會(hui) 懷念過去親(qin) 身經曆的人和事：打動我們(men) 的不光是音樂(le) ，更是那首歌擊中了我們(men) 過去的某段回憶。或讓我們(men) 潸然淚下，或讓我們(men) 傻傻發笑，或者讓我們(men) 唏噓不已。通過音樂(le) ，我們(men) 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與(yu) 過去的人和事建立了某種連接。此外，還有一些具有“懷舊”標簽的音樂(le) 可以讓我們(men) 去感受不曾經曆的過去。

　　1980年代的一批流行音樂(le) 如《彎彎的月亮》《我熱戀的故鄉(xiang) 》的主旨，均表現的是一種回望，一種從(cong) 經濟時代向農(nong) 業(ye) 時代的回望，一種現代人群向自己舊有的精神家園的回望。這裏的“回望”其實也是一種文化上的慣性，表現了當代人對昨天與(yu) 今天在空間疊置上的一種無奈和懷念。進入1990年代之後，懷舊歌曲更是成為(wei) 流行音樂(le) 裏的常青樹：《九月九的酒》對故土的懷念、《同桌的你》對校園生活的向往、《白樺林》則是通過講述了一個(ge) 淒美的愛情故事，讓中老年人回顧激情燃燒的歲月的同時，也讓年輕人感受遠去的戰爭(zheng) 歲月。2000年之後，這種現代與(yu) 懷舊的審美張力在流行音樂(le) 中表現得愈發明顯。

　　現代化進程帶來了生活的便利和物質的豐(feng) 富，也將現代化中存在的弊端帶給了人們(men) ，讓人們(men) 對自我的認識產(chan) 生了斷裂。因此，“懷舊”在很大程度上，是現代人為(wei) 了解決(jue) 現實情景中認同危機的一種方式。人們(men) 從(cong) 社會(hui) 裂變過程中體(ti) 會(hui) 到了時間與(yu) 空間的“鬥轉星移”、人際關(guan) 係的不確定以及社會(hui) 不穩定帶來的不安全感。於(yu) 是懷舊類流行音樂(le) 舒緩了人們(men) 的不安，安撫城市中躁動的心靈，與(yu) 現代文化進行了精神上的對抗，讓人們(men) 在聆聽音樂(le) 的過程中，感受到了“舊”的美好。

　　每個(ge) 時代都有自己的歌，每一代青少年都有為(wei) 之迷狂、為(wei) 之傾(qing) 倒的旋律和偶像。時光流轉，我們(men) 不經意間就走到了現在，隻有老歌留在了過往的歲月裏，容許我們(men) 在驀然回首的時刻，穿越時間、跨越空間，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這也再次表明流行音樂(le) 不止是日常生活中的調劑品，它更是一本日記，記錄著我們(men) 每個(ge) 人的點滴，承載著時代的變遷。

　　(作者為(wei) 上海音樂(le) 學院流行音樂(le) 專(zhuan) 業(ye) 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