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400萬字網絡小說和電影化思維的跨界愛恨
作者:馬綸鵬
網絡作家烽火戲諸侯逾400萬(wan) 字“爽文”大IP《雪中悍刀行》被搬上熒屏,本被寄托跨年度武俠(xia) 扛鼎作之厚望,卻在熱播過程中毀譽參半——因武戲、濾鏡等突出問題,一星差評不在少數;擁躉們(men) 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想象豐(feng) 富,角色豐(feng) 滿,意境深遠,俠(xia) 義(yi) 精神塑造更是近年少見。
武戲、文戲評論呈現出巨大差異,不僅(jin) 在於(yu) 觀眾(zhong) 對劇中武打的高期望以及受到武俠(xia) /玄幻的類型固化影響,更深層症結在於(yu) 文學創作和影像表達這兩(liang) 者之間的轉化機製和跨界愛恨。導演宋曉飛之前在專(zhuan) 訪中明確說武俠(xia) 部分“級別越高越看不清招數”,需要很大想象力去補充,他是在用電影化的思維和手段去塑造一部基於(yu) 爽文的IP大劇。筆者認為(wei) ,問題並不能單單歸結於(yu) 類型固有模式或受眾(zhong) 的審美單一與(yu) 疲勞,而是無論網絡爽文,IP大劇,或者文藝電影,都不能脫離這個(ge) 鮮活而奔騰的大時代,要在時代需求中找到不同藝術間最合理的分界線和契合點。
爽文原著,勝在想象力江湖與(yu) 寫(xie) 意化武術
網絡爽文最重要特色在於(yu) 敢想,敢寫(xie) ,敢發揮,盡力彌補讀者心中達不到的現實缺憾。《雪中悍刀行》原著第一章“小二上酒”把北涼王世子徐鳳年刻意貶為(wei) 滿臉胡碴,市井衫麻,被父親(qin) 三年外放曆練,逃荒般回城,被小二低看。但出生決(jue) 定論,人鳳終究是人鳳,一步步從(cong) 不會(hui) 武功到江湖巔峰,終成北涼王接班人,所謂“白衣仗長劍,公子世無雙”。
原著在曆史想象力上也是恣意妄為(wei) 。借助春秋戰國諸侯爭(zheng) 霸的曆史背景,實取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典章製度、文化精神等,並雜糅儒道釋三者的哲學內(nei) 涵。烽火戲諸侯刻意打通武俠(xia) 和奇幻兩(liang) 個(ge) 不同領域,虛實摻雜,獨創了武功九品製,春秋十三甲;細摹了一品四境,金剛、指玄、天象、陸地神仙之奇妙。
小說《雪中悍刀行》行文隨意中帶著灑脫,戲謔中常有意外轉折,爽文典型的短句和短兵相接的對話加快了節奏感。而其武打場麵風格言簡意賅,重寫(xie) 意,著神韻,幾筆嗬成,勝負刹那間已分。既沒有金庸武俠(xia) 中各種門派淵源和招式介紹,也少見古龍江湖中劍光鬥法的細膩和你來我往。所謂“一招便敗”在《雪中悍刀行》中是屢試不爽的套路,留下無數遐想空間。
IP劇改編,夾在網絡爽文和電影化追求間
如何將這種想象力江湖和寫(xie) 意武術轉為(wei) 視聽符號為(wei) 主的電視劇,是橫亙(gen) 在《雪中悍刀行》麵前的核心問題。雖然當下IP跨界改編,或者更具體(ti) 說武俠(xia) 、玄俠(xia) 、修仙、神怪電視類型都是在觀眾(zhong) 的愛恨交織中收獲流量和資本,但這次《雪中悍刀行》裏“文戲在線、武戲坍塌”爭(zheng) 議尤其分裂和喧囂。
改編的IP劇沿襲了原作的獨特主觀想象。徐鳳年依然充滿主角光環,膏粱子弟,武學奇才,王室繼承,大黃庭一夕功成。對比同一時段湖南衛視播出的《小敏家》的再婚家庭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糾葛,《雪中悍刀行》一路開掛,無限風光。但其人物塑造並非走《扶搖》《天盛長歌》這樣“大男主/女主”路數,而是靠前後反差來完成,就像徐鳳年從(cong) 天下第一紈絝到世間奇俠(xia) 的踏雪修煉之路,其父親(qin) 徐驍、第一配角老黃/劍九黃、武當掌教洪洗象、以及女主西楚公主薑泥皆張力巨大。
同時,《雪中悍刀行》在文化形式上出現了諸多有益嚐試。如來自先秦的《土冠辭》與(yu) 晉代的《抱樸子》的文辭,水墨國風片頭,張漁手繪的丹青配合悠揚詭異笛聲透出肆意瀟灑的江湖味,而片尾“雪中說書(shu) ”,不僅(jin) 填補情節空白,還將劇情整體(ti) 氛圍拉向傳(chuan) 統說書(shu) 匠的章回體(ti) 意境中。所以,文戲在角色塑造、感情發展、文化氛圍,甚至服裝、道具、舞美等方麵都可圈可點。
但想象力不能拯救“武戲坍塌”的詬病。身肩跨年度武俠(xia) 扛把子的重任,不少觀眾(zhong) 眼中《雪中悍刀行》的最大敗筆就在這想象力過於(yu) 豐(feng) 富的武打場麵。如果說新版《絕代雙驕》和《倚天屠龍記》裏的動作戲像“舞千年”,《雪中悍刀行》前十幾集的武打如“慢動作”,悍刀成鈍刀。張天愛飾演的南宮仆射一出場刀都沒出鞘,就憑“內(nei) 功”把一圈人掀翻,慢鏡頭動作再配合尷尬的Pose,很多打戲基本正反鏡頭都省了。
原著中省略式的武打場麵被導演宋曉飛刻意轉為(wei) “寫(xie) 意”風格,或者說他心中追求的“電視劇電影化”的濃烈體(ti) 現。宋曉飛畢業(ye) 於(yu) 北電攝影專(zhuan) 業(ye) ,此前參與(yu) 的都是電影,《雪中悍刀行》是他首次執導電視劇,他骨子裏還是想用電影的靈魂和手段來淬煉劇集。
前段時間宋曉飛曾在訪談中談到這種“電影感”在武戲上的體(ti) 現是寫(xie) 意和留白:“可能人物一拳過去你看不到他是怎麽(me) 揮的,但我們(men) 做了一些麵部的變形等身體(ti) 反應,讓觀眾(zhong) 去不由自主地思考剛剛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麽(me) ,兩(liang) 者都是什麽(me) 級別的高手。這其實是基於(yu) 寫(xie) 實原則采取的寫(xie) 意手法”。宋導電影化的追求讓劇中文戲更精煉、曲折、角色對比強烈,卻可惜武戲處理得並不完美,寫(xie) 意有時顯得隨意,留白變成空白:武戲多采取快速斷點剪接,省去短兵相接的過程,隻有動作的發出、落點和結果;而升格攝影(拍攝時速度高於(yu) 正常每秒24格速率以達到慢動作效果)則用來強化渲染原著中“一招落敗”的感覺。這樣刻意的“飄逸感”被反複使用,形式單一,幾乎每一場打鬥如出一轍,完全撐不起本該豐(feng) 富多樣、具有視覺衝(chong) 擊的江湖武戲。
其實,作為(wei) “最中國化”的武俠(xia) 電影,從(cong) 來都有“寫(xie) 意”和“寫(xie) 實”兩(liang) 種,此間轉變既根植於(yu) 藝術家的主觀審美與(yu) 執鏡能力,也依賴於(yu) 觀眾(zhong) 隨著時代變化的接受意願和程度。1920年代末《火燒紅蓮寺》係列的第一代武俠(xia) 片就是神劍亂(luan) 舞、大俠(xia) 飛躍的特效展示,這種“怪力亂(luan) 神”的影像表達反映了當時軍(jun) 閥的混戰,也是對時代英雄的呼喚。李小龍在1970年代掀起的是寫(xie) 實風格,講究硬橋硬馬、拳拳到肉,風格硬朗紮實,充滿力量感,“功夫片”一度風靡全球。而李安的《臥虎藏龍》在新世紀帶來的則是武俠(xia) 的回歸,雖然當時在國內(nei) 影迷中也遭到“不真實”的噓聲,但威亞(ya) 運用、數碼技術的創新、傳(chuan) 統刀劍棍棒的招數展示開創了飄渺、唯美的新武俠(xia) 。
在時代大潮中找到爽文、IP劇、電影的分界線和契合點
武俠(xia) 的寫(xie) 實或寫(xie) 意並不是問題,關(guan) 鍵是如何形成確定的個(ge) 人風格,得到觀眾(zhong) 認可,並在風格之上契合時代大潮,平衡最時髦的爽文、最大眾(zhong) 的電視,和最個(ge) 人的電影三者之間的不同訴求與(yu) 受眾(zhong) 心態。
所有改編都是現實的反映。由是觀之,就相對容易理解輿論對《雪中悍刀行》的口水仗和毀譽觀:觀眾(zhong) 抱怨《雪中悍刀行》的武戲如此拉胯,慢鏡頭大招頻出,因為(wei) 我們(men) 生活在維利裏奧所言的“加速”社會(hui) ,各種視頻號都強調“短平快”,隻能象征性去懷舊“從(cong) 前慢”;導演宋曉飛懷疑大數據推演和拒絕“注水”五六十集去擴大經濟效益,是想在電視劇播映普遍浮躁的大環境中“敢把自己的誠意拿給觀眾(zhong) ”,實現電影的個(ge) 人風格化追求。
快意江湖實則是時代映射。傳(chuan) 統金庸、古龍味的“主流”武俠(xia) ,其曆史寄托和武功譜係都已成廣陵絕散,各類新武俠(xia) 和改編影視劇更像是喧囂的社會(hui) 寓言,而爽文、IP劇以及文藝電影之間的“跨界融合”“優(you) 勢互補”才是這個(ge) 時代的最優(you) 方案。前有李少紅將古典美學和女性視角注入《大明宮詞》《橘子紅了》等一係列兼具藝術性與(yu) 影響力的電視劇,海外有網飛、迪士尼、HBO不斷用電影的標準來策劃和製作各類劇集,同時吸納優(you) 秀的爽文,由《冰與(yu) 火之歌》改編的《權力的遊戲》就是最好的例子。網絡武俠(xia) 的奇幻化、風格化是大勢所趨,電視劇的精致化也是必然,如何把網絡爽文拍成符合鐵粉期待、極具個(ge) 人風格又蘊含文化魅力的電視劇,是巨大考驗。這一探索過程不會(hui) 一帆風順,可能就像如今的《雪中悍刀行》一樣,但天下武功,萬(wan) 變不離宗,其秘訣就是向這個(ge) 時代尋求最真實的答案,最熱烈的受眾(zhong) ,最合理的分界和契合。
(作者為(wei) 浙江傳(chuan) 媒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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