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陸遊的植物學專著
作者:郭幼為(wei) 單位:仲愷農(nong) 業(ye) 工程學院馬克思主義(yi) 學院
中國古代有關(guan) 生物學的知識發展到兩(liang) 宋時期,逐漸從(cong) 原來的知識門類中分離形成“鳥獸(shou) 草木”之學。這與(yu) 知識的分化與(yu) 書(shu) 籍的增多有關(guan) ,其中一個(ge) 重要體(ti) 現就是以花卉譜錄為(wei) 代表的植物學專(zhuan) 著大量湧現。梳理宋代的“草木”專(zhuan) 書(shu) ,至少可以得到41種這一領域的專(zhuan) 著,並能從(cong) 中發現歐陽修、陸遊等士人在促進“草木”之學發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其追求博物知識的方式為(wei) 後人留下了寶貴的曆史資料。
撰譜錄 創體(ti) 例
最早的譜錄與(yu) 譜牒、家譜的記載密切相關(guan) ,後來人們(men) 也開始利用這種體(ti) 例來記載不同類別的事物。為(wei) 植物修譜撰記並不是宋人首創,早在魏晉南北朝時就有植物學專(zhuan) 著出現(《竹譜》《魏王花木誌》《南方草木狀》等),唐五代時期也有花卉類專(zhuan) 譜現世(《百花譜》《花經》等)。但若從(cong) 數量和質量來看,宋代的植物學專(zhuan) 著卻遠邁前代,尤以花譜為(wei) 最。自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來,王毓瑚、天野元之助等學者對包括宋代花卉譜錄在內(nei) 的中國古農(nong) 書(shu) 做過深入研究,整理出涉及牡丹、菊花、芍藥、蘭(lan) 花、梅花、海棠、玉蕊花等七大類四十一種花卉專(zhuan) 著。這些花譜的作者多半出於(yu) 士人群體(ti) ,其中不乏像歐陽修(《洛陽牡丹記》)、陸遊(《天彭牡丹譜》)、範成大(《範村梅譜》《範村菊譜》)、周必大(《唐昌玉蕊辯證》)這樣名震四方的士大夫領袖。他們(men) 共襄盛事、薪火相傳(chuan) ,將宋時花卉的繁盛記錄其中,使後人可以一睹1000多年前花卉爭(zheng) 奇鬥豔的勝景。
當然,歐陽修、陸遊等士人在撰著花卉譜錄時已不再隻是專(zhuan) 注於(yu) 前人欣賞花卉的詩詞,而是記載栽植技術、品種變化,使得譜錄的文學色彩趨淡、科學實用色彩漸濃,如歐陽修的《洛陽牡丹記》便是詳述接植栽灌之事、詳列牡丹花品並一一解釋花名出處。這種著作體(ti) 例成了撰述花卉專(zhuan) 譜的定式。陸遊的《天彭牡丹譜》便“書(shu) 體(ti) 全仿歐記”。而王觀的《揚州芍藥譜》也與(yu) 歐記體(ti) 例相似,風格趨同——歐陽修《洛陽牡丹記》中詳述接植栽灌之事,王觀的《揚州芍藥譜》對芍藥的栽培和移植技術亦多著筆墨;歐陽修詳列24種牡丹花品,王觀亦按次第排列31種芍藥花品。另外,王觀在譜中也提到“洛陽土風之詳,已見於(yu) 今歐陽公之記,而此不複論”。說明王氏在撰寫(xie) 該譜之前已讀過《洛陽牡丹記》,他很有可能是在歐氏的寫(xie) 作風格影響下提筆撰寫(xie) 芍藥譜的。
記品種 錄變化
士人們(men) 在花卉譜錄裏重點記錄了一些花卉的品種變化,由此可以看出,得益於(yu) 較為(wei) 係統的壅培技術,宋代花卉的人工種植成績顯著。比如,從(cong) 歐陽修《洛陽牡丹記》和周師厚《洛陽牡丹記》記錄的牡丹品種來看,河南洛陽地區的牡丹從(cong) 公元1031年的24種(歐陽修《洛陽牡丹記》)增加到公元1081年錄的109種(周師厚《洛陽花木記》),五十年間品種翻了兩(liang) 番多且精品不斷湧現。除了洛陽,河南的其他地區也盛產(chan) 牡丹。張邦基在《陳州牡丹記》中便記錄陳州地區的牡丹品種精品不斷,單是一品“縷金黃”便引得眾(zhong) 人駐足觀看。這一定程度上說明北宋時期河南地區壅培牡丹的技術日益精湛。江浙地區亦是牡丹的主產(chan) 區,我國第一部牡丹專(zhuan) 譜(仲休《越中牡丹花記》)便在此地誕生。據該記所載,宋初該地牡丹的品種已達32種。到了慶曆年間,牡丹專(zhuan) 著《慶曆花品》亦在該地誕生,“以敘吳中之盛凡四十二品”。從(cong) 江南地區再向西延伸,四川地區的牡丹在宋朝亦很繁盛。從(cong) 陸遊的《天彭牡丹譜》所記牡丹品種來看(66種),四川天彭地區的牡丹可媲美北宋時期的洛陽。
北宋河南地區亦是產(chan) 菊之地,史鑄在《百菊集譜》中便冠以“虢地品類”來敘述河南地區菊花品種。在當時河南洛陽地區,花農(nong) 培育出繁多的菊花品種。撰於(yu) 北宋末年(1104年)的《劉氏菊譜》可以說開了我國菊花專(zhuan) 譜先河,主要記錄的就是洛陽地區35種菊花品種,這比周師厚列出的該地菊花品類(《洛陽花木記》26種)多了9種。到了南宋,隨著政治中心的南移,江浙地區的菊花得到全麵發展。從(cong) 傳(chuan) 世的專(zhuan) 譜(《史氏菊譜》《範村菊譜》《百菊集譜》)所記菊花的品種來看,南宋時期江浙地區菊花呈百菊競豔的勝景。
與(yu) 牡丹、菊花能夠在南北各地形成種植區域相比,芍藥花則主要集中在當時的揚州地區。劉頒的《芍藥譜》中將揚州地區的31種芍藥分了七等,而孔武仲《芍藥譜》中所記的33種芍藥花,是作者實地考察和訪問所得,他將這些芍藥一一列出品名,並詳細對其色、形等進行解釋。在二譜的基礎上,王觀的《揚州芍藥譜》又新增八品(39種),為(wei) 當時之最。在譜中,王氏按照較為(wei) 科學的分類方法,從(cong) 花色和花形兩(liang) 方麵入手,詳列其新得的8種花品。
述風土 敘民俗
士人在花卉譜錄裏還記錄了一些風土人情,借此我們(men) 可以一窺兩(liang) 宋時期社會(hui) 的民俗狀況與(yu) 社會(hui) 文化。宋時賞花成為(wei) 群眾(zhong) 性文化活動,婦孺老幼皆喜愛。群眾(zhong) 性的普遍喜愛刺激了花卉的種植,使栽植花卉進入繁盛期,在全國範圍內(nei) 形成了獨立的種植行業(ye) ,出現了像河南陳州地區和四川天彭地區這樣的牡丹主產(chan) 區,種植的麵積也不斷擴大。張邦基在《陳州牡丹記》中對牡丹種植麵積有過直接描寫(xie) ,“園戶植花,如種黍粟,動以頃計”。陸遊也曾在《天彭牡丹譜》中記錄天彭地區花戶“連畛相望”的盛況。花卉數量日益增多,品種愈出愈奇,使得簪花成為(wei) 宋時普遍的民俗活動。歐陽修在《洛陽牡丹記》中記載,“洛陽之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王觀《揚州芍藥譜》也說,“揚之人與(yu) 西洛不異,無貴賤皆喜戴花”。從(cong) 兩(liang) 專(zhuan) 譜記述時間來看,北宋前期洛陽、揚州一北一南,簪花在宋代城市中已蔚然成風。宋時的民俗中亦有獻花。宋時獻花行為(wei) 多為(wei) 民向官獻花,胡元質在《牡丹記》便有記錄。而獻花一旦變為(wei) 地方官員向上級或皇室敬獻則成為(wei) 貢花,胡元質說,“(宋景文)公在蜀四年,每花時按其名往取,彭州送花,遂成故事”。這種貢奉也讓隋代發明的“蠟封果蒂”運用在貢花上,歐陽修在《洛陽牡丹記》中就記錄了“蠟封牡丹蒂”的具體(ti) 做法,用來保鮮存香。
無論是福柯的《知識考古學》還是彼得·伯克的《知識社會(hui) 史》,其撰書(shu) 目的都在向讀者傳(chuan) 遞一個(ge) 信息,即承載知識的文本或書(shu) 籍是在不斷建構中形成的。讀者們(men) 在閱讀這些文本或書(shu) 籍時不應該隻是知道文本中或書(shu) 籍中“有什麽(me) ”,更要知道“為(wei) 什麽(me) ”在當時會(hui) 形成“這樣”的文本或書(shu) 籍。這應該是以“知識”為(wei) 考察對象的知識史的研究意義(yi) 所在。花卉專(zhuan) 著是中國先民觀賞、利用花卉的長期經驗、知識的集中總結,反映了宋代社會(hui) 對以花卉為(wei) 代表的觀賞類植物認識、開發和利用的基本情況。士人們(men) 身處其間,有的就是作為(wei) 當地主政者,想必也是這場文化盛宴的直接籌劃和參與(yu) 者,他們(men) 將這一文化現象寫(xie) 入專(zhuan) 譜使後人可以一睹宋代花卉的繁盛景象。
另一方麵,記錄菊花、牡丹等花卉專(zhuan) 著所呈現的知識演進,是宋代博物學轉變的一個(ge) 側(ce) 麵,也是精神文化史變遷的一個(ge) 注腳。博物學是古代先民精神信仰與(yu) 文化學術的知識基礎。從(cong) 植物學專(zhuan) 著內(nei) 容來看,歐陽修、陸遊等儒者士子有了更加自覺的博物意識,追求知識的方式也不斷變化。正如南宋人鄭樵所言,“大抵儒生家多不識田野之物,農(nong) 圃人又不識《詩》《書(shu) 》之旨,二者無由參合,遂使鳥獸(shou) 草木之學不傳(chuan) ”。在鄭氏看來,鳥獸(shou) 草木之學屬於(yu) 田野之物,其知識的獲得方式一方麵是求證於(yu) 田野農(nong) 圃的自然世界,另一方麵是參合《詩》《書(shu) 》等經典文獻。《史氏菊譜》的作者史正誌便從(cong) 參合文獻與(yu) 注重實踐兩(liang) 方麵為(wei) “菊是否有落英”做出公允的判斷。類似的例子還有周必大,他的《唐昌玉蕊辯證》雖通篇還多是參合前人的文獻,但也有作者的實際考察,“予自招隱寺遠植一本,蔓如荼蘼,冬凋春榮……其中別抽一英,出眾(zhong) 須上,散為(wei) 十餘(yu) 蕊,猶刻玉然,花名玉蕊在於(yu) 此”。從(cong) 史正誌、周必大等人探求植物知識的方式或可說明,宋朝隨著宋學興(xing) 起,其探尋形而上義(yi) 理的精神與(yu) 方法大大提升了儒者的思考深度,也改變了他們(men) 追求博物知識的方式,使他們(men) 感到有責任去探索奇異植物或古人提到過的有疑問的植物。而這種探求博物知識的方式和西方自然科學家為(wei) 了了解自然物種的性質而進行研究、總結自然規律的目的明顯不同。
《光明日報》( 2022年01月21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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