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檔裏,共享一個春天
在文檔裏,共享一個(ge) 春天
玉蘭(lan) 花的花期很短,隻有一兩(liang) 周的時間。如今是它開得最盛的時候,一大團、一大團白色的花在枝丫上搖曳。春風拂過,白色的花瓣掉到草地上,不均勻地鋪了薄薄一層。上海複旦大學的學生們(men) 記得,臨(lin) 近玉蘭(lan) 樹的宿舍陽台,衣服晾曬後能聞見一股清香。
但春日時光總是稍縱即逝,尤其是今年。3月13日早上,複旦大學通知,將在當天晚上8點啟動校園準封閉管理,在校師生不許離校,管理時間暫定兩(liang) 周。
“兩(liang) 周後,玉蘭(lan) 花大多敗了。”有同學端起相機,去校園各區拍下白色、粉紫色的玉蘭(lan) 花。這個(ge) 時候,南區一棟男生宿舍門前的玉蘭(lan) 花,已經稍稍敗了。但同學意外發現,光華樓前幾棵櫻花樹上,花蕾仍蓄勢待發。
人們(men) 想盡各種辦法留住春天。複旦大學社會(hui) 發展與(yu) 公共政策學院一位女同學創建了一個(ge) 共享文檔,她在文檔裏鼓勵同學們(men) 分享感覺快樂(le) 、舒適、寬慰、浪漫的溫柔時刻。
“這裏是一個(ge) 舒適區,一個(ge) 避難所,希望點進來的同學能收獲片刻愉悅!”創建者在這份名為(wei) 《溫柔時刻分享組和精神互助避難所》的文檔裏說。
關(guan) 於(yu) 春天的一切很快湧進文檔。這份創建於(yu) 3月13日下午的文檔,如今已有500多條、近3萬(wan) 字留言。留言記錄著校園裏許多容易被忽視的溫柔。比如,校外一家花店的老板娘決(jue) 定隻開業(ye) 到13日,當天所有鮮花打折出售。有同學從(cong) 她那裏買(mai) 了兩(liang) 束花,“花店不開,花要繼續開。”許多同學開始囤積水果,囤得最多的是橘子和橙子。
還有一個(ge) 同學,得知準封閉的通知後,馬上告訴心儀(yi) 的對象,暗暗期許對方能提出見一麵,但對方沒有任何表示。在文檔裏,這位同學給這份感情畫上了句號, “青春有限,不值得為(wei) 此患得患失”。
春天,常常與(yu) 開始、萌芽這類詞語相伴。來自不同院係的學生,不約而同地決(jue) 定,要抓住春天。例如,大膽約上喜歡的對象吃晚飯,在校園裏散散步。又或者像那些在校園裏凹造型的女同學,脫下羽絨服,換上碎花裙——趁著早春,趕緊把壓在箱底一個(ge) 冬天的春裝翻出來,不然溫度上升了,得直接穿短袖。
在這個(ge) 文檔收藏的信息裏,換裝的還包括一隻白貓。有人給它穿上了藍白條紋的短袖,讓它躺在草坪上曬太陽。
複旦大學裏那些自由自在、到處遊蕩的貓,在校園準封閉之前,被許多學生惦記。有人帶著貓糧趕去教學樓,對著樹大喊一聲,一隻小貓應聲下樹,準備吃飯。核酸檢測點人來人往,一隻白貓在旁淡定地舔屁股。還有一隻小橘貓,在2020年疫情剛開始時出生,如今在複旦一處偏僻的車棚裏,躺在摩托車坐墊上睡大覺。
在忙碌的校園裏,光華樓前的草坪是最受歡迎的放空場所,能讓人的精神得到短暫的按摩,被同學昵稱為(wei) “光草”。新聞學院大二學生李莉莉常常選擇穿越草坪去上課,她喜歡這片綠色。
李莉莉也在文檔裏記下她的春日時光。她從(cong) 講究題海戰術的縣城高中考到複旦,講究務實,對自己要求很高,日程表常常排得滿滿當當。13日那天,她計劃要學英語、寫(xie) 課程作業(ye) 、準備暑期實踐的選題和一個(ge) 學術項目。但得知校園準備封閉的消息後,這個(ge) 平日絕不“躺平”的女孩臨(lin) 時起意,給自己放個(ge) 假,去“光草”躺一個(ge) 下午。
這一天,來“光草”上打發時光的同學,比往常更多。有人帶著保溫杯,在草地上隨意鋪塊布,趴著看電腦;有人直接把衣服往臉上一蓋,躺平;還有人放了約兩(liang) 個(ge) 小時的風箏,或是穿著最普通的休閑裝,大聲唱歌。
草地上那些三三兩(liang) 兩(liang) 紮堆兒(er) 的,都是年輕的麵孔。喝啤酒的也有,吹口琴的也有,玩桌遊的也有。還有人看書(shu) ,看《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光草’現在還可以躺得下!”一個(ge) 同學在共享文檔裏吆喝。
李莉莉認認真真地在樹陰下躺了兩(liang) 個(ge) 小時,一度有想睡著的感覺。她突然發現,原來天空那麽(me) 高、那麽(me) 廣闊,點綴著薄薄幾卷白雲(yun) 。她以往可不敢這麽(me) 放肆,有時躺十幾分鍾,就要彈起身準備學習(xi) 。
在複旦,她見過許多浪漫的事。她所在的宿舍樓,有個(ge) 給學生晾被子、背英語的小露台。在之前學校因為(wei) 疫情嚴(yan) 格管理的時候,有兩(liang) 位同學把小書(shu) 桌搬到小露台,擺上兩(liang) 個(ge) 杯子和一堆零食,在地上鋪上瑜伽墊,相對而坐,像在喝下午茶。
李莉莉一度感覺不合群,“我不浪漫”。這一次,在準封閉前,她特意去校外的花店,買(mai) 了一束花擺上書(shu) 桌,她在努力地學習(xi) 浪漫。
大一學生胡凡那天也在“光草”上打發時間。她決(jue) 定提前度過自己的18歲生日。她約了八九個(ge) 女同學,到草坪上吃晚餐。一切都是臨(lin) 時的、隨機安排的。野餐布一時借不著,直接把蛋糕、披薩和炸雞放在草坪上。沒找到打火機,她們(men) 把蠟燭插到蛋糕上,假裝已經點燃。
準備要唱生日歌了。有個(ge) 同學提議,“我們(men) 要大聲唱,讓全‘光草’都聽得見。”
這些女同學把胡凡圍在中間,一邊拍手,一邊唱歌,越唱越響,吸引了周圍的目光。她們(men) 忽然感覺有點害羞,微微低著頭繼續唱,有人唱完以後,臉都漲紅了。
一曲唱畢,胡凡聽到了離得最近的同學,開始鼓掌。慢慢地,她聽到越來越遠的掌聲,最後,幾乎所有在“光草”上的學生都在鼓掌。她有些不知所措,有人調侃她,“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生日啦!”
她就在落日和掌聲中度過了生日。在她印象中,那天的落日格外紅,坐在“光草”上,能看見“鹹蛋黃”一樣的太陽一點一點掉進樹叢(cong) 深處。
拍手鼓掌的人群中,還包括也在當天過生日的林思瑋。正和同伴聊天時,她突然聽到草坪有人在唱生日歌。她搞不清究竟歌聲從(cong) 哪個(ge) 方向傳(chuan) 來,是什麽(me) 人和她有如此深的緣分。
她身邊的同學,正在看書(shu) 、看電腦、彈吉他、做各種各樣的事,但在那一刻,大家暫時放下手頭的事,用鼓掌的方式,給這位過生日的同學送上祝福,然後,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
林思瑋打開那份共享文檔,記錄她的生日感悟,“(感受到)和任何事情都無關(guan) 的純粹的善意,‘光草’的風很溫柔”。
許多高年級的同學偶爾會(hui) 想起疫情前的春天。那時,許多市民能進出複旦,推著嬰兒(er) 車到“光草”散步。常有大爺大媽早上7點就在學生宿舍樓下打球。網球拍打的聲音能吵醒許多學生。
某種程度上,這次準封閉管理或多或少地推遲了學生原先的計劃。胡凡所在的年級本來計劃在3月去春遊,如今隻好延期。林思瑋喜歡越劇,一部名為(wei) 《孟麗(li) 君》的越劇讓她等了一年之久。如今,她隻能在微博上轉讓這張票。有好心網友提醒,這部戲劇也延遲演出。
複旦大學經濟學院大三學生於(yu) 欣的春季實習(xi) 也有了改變。她的實習(xi) 單位在浦東(dong) 陸家嘴——金融券商公司紮堆兒(er) 的區域,受疫情影響,實習(xi) 隻能從(cong) 線下改為(wei) 線上。
“每個(ge) 同學都有許多苦水要倒,但總提這些,隻會(hui) 越倒越苦。這份文檔並不是讓所有人漫無目標地分享所有,而是有選擇性地分享好的一麵,尤其是在充滿不確定性的當下。”於(yu) 欣在看到共享文檔時,上傳(chuan) 了一張鮮花的圖片,還推薦了她最喜歡的電影《教父》。不久後,有同學給她留言,中午剛剛看過這部電影。
分享書(shu) 籍、影視、遊戲、音樂(le) 的衝(chong) 動,讓進入文檔的同學們(men) 有了新的連接。於(yu) 欣的舍友愛好遊戲,當她看到文檔裏其他人提名某款小眾(zhong) 遊戲時,大呼驚喜,有種找到同類人的感覺。文檔裏推薦的音樂(le) 接近100首,於(yu) 欣計劃用接下來兩(liang) 周的時間全部聽完。
複旦大學的文科圖書(shu) 館也比以往熱鬧,於(yu) 欣的舍友借了詩集,計劃兩(liang) 周內(nei) 讀完,另一個(ge) 同學借了《電影通史》,一些熱門書(shu) 籍甚至要爭(zheng) 搶才能借到。還有男生擔心未來半個(ge) 月去不了室內(nei) 體(ti) 育場館,花一個(ge) 下午的時間在健身房“擼鐵”。
如果仔細追溯,複旦大學的同學們(men) 此前也曾自發創建過類似的共享文檔。2021年11月,當複旦大學江灣校區對人員和環境進行篩查時,當時的共享文檔裏填滿了學生的實際需求:日拋隱形眼鏡、洗麵奶、剃須刀……
而這次,被同學稱為(wei) “溫柔文檔”的鏈接傳(chuan) 播更廣。兩(liang) 者區別在於(yu) ,後者更加關(guan) 注精神和內(nei) 心。畢竟,同學們(men) 都知道,學校會(hui) 保障學生的生活需求,甚至連理發都考慮周全。
有人說,“溫柔文檔”像是全校同學朋友圈的集錦,它的價(jia) 值在於(yu) 被看見。一位即將畢業(ye) 的大四學生轉發文檔,希望將來有機會(hui) 能通過這個(ge) 文檔,回憶母校。
這份文檔還記錄了許多人被惦記的故事。有個(ge) 新聞學院的男同學正在旁聽中文係王文暉老師的課程《古代漢語》,老師特意找到這個(ge) 旁聽生,給了他下周線上課程的網絡鏈接,“要辛苦兩(liang) 周了!”
這名同學想把許多事記入文檔裏。比如,他做家教兼職的學生父母,專(zhuan) 門在家騰出一個(ge) 房間給他裝書(shu) ,還幫他找到一本國外的大學教材。
他常利用空閑時間,做家教兼職,帶小學生閱讀四大名著。這次準封閉管理,反而讓他有了屬於(yu) 自己的時間,生活節奏變慢,和室友在一起待更長時間。他在宿舍裏插花,發布了好幾條短視頻,在短視頻平台成功收獲了80位粉絲(si) ,“隔離結束後,其實也有很好的春天。”
有同學開始計劃隔離結束後的日子。去崇明島露營、看流星雨或許是其中的選項。還有同學提議,江灣校區有片比“光草”麵積更大、草更密更長的草坪,被戲稱為(wei) “江灣大草原”,等隔離結束後,一定要遊蕩去那裏,再躺一會(hui) 。
(應受訪者要求,李莉莉、胡凡、林思瑋、於(yu) 欣為(wei) 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xi) 記者 魏晞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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