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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醉筆,最富天真”:王羲之《蘭亭序》

發布時間:2022-04-08 17:33: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周維強

  《蘭(lan) 亭序》素有“天下第一行書(shu) ”的美譽。這件書(shu) 法神品的作者王羲之,則是琅琊臨(lin) 沂(今屬山東(dong) )人。也可以說,這是中國東(dong) 晉時代一位北方南遷世家子弟在江南青山綠水之間創造出來的藝術上品。

  王羲之寫(xie) 這篇文字時,已是51歲,書(shu) 法風格臻於(yu) 佳境爐火純青。是他書(shu) 風成熟時期的代表作品。

  這一年是晉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農(nong) 曆三月三日,上巳節,古代習(xi) 俗,得到水邊,臨(lin) 水而祭,祓除不祥,即這篇文章裏說的“修禊事也”。

  這一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山陰(今浙江紹興(xing) )蘭(lan) 渚山下,名滿天下的謝安、“擲地當作金石聲”的“才筆之士”孫綽、名理精湛的高僧支遁,以及王羲之和他的兒(er) 子等41人,雅集蘭(lan) 亭,列坐在溪流兩(liang) 旁。溪水蜿蜒,斟滿了酒水的杯子,被這一次雅集的“司儀(yi) ”放在溪水上,從(cong) 上遊順流而漂下來,酒杯停擱在了誰的跟前,誰就得飲酒賦詩詠懷。參加這一次風雅聚會(hui) 的名士們(men) ,興(xing) 致都很高,一共寫(xie) 了37篇詩。37篇詩匯集成冊(ce) ,大家又一致推舉(ju) 王羲之寫(xie) 序,這就有了這篇傳(chuan) 頌千古的《蘭(lan) 亭序》。王羲之的這篇序之外,孫綽也寫(xie) 了《蘭(lan) 亭後序》,也是記敘這一次盛大的燕集的,隻是名氣沒有羲之的這篇響亮。孫綽也是中國古代散文史上留得住名字的人物。

  想來羲之當時是有些微醺了,蠶繭紙,鼠須筆,乘興(xing) 揮灑,一氣嗬成,仿佛有神助。所以《蘭(lan) 亭序》無論文辭還是行書(shu) ,俱渾然天成,隨意自然。潘伯鷹先生說“出於(yu) 醉筆,最富天真”。據唐人何延之《蘭(lan) 亭記》說,羲之醒來再想重複書(shu) 寫(xie) ,竟不可得當時的神韻。這或者也可作為(wei) 藝術的“酒神精神”之一例中國旁證?

  可惜這樣一件無上的書(shu) 法妙品,原跡已給唐太宗李世民殉了葬,帶進了他的墓裏,我們(men) 無緣得見真筆了,我們(men) 所能看到的,也隻能是複製品了。現存的重要的複製品,啟功先生《蘭(lan) 亭帖考》概括主要是兩(liang) 類:一類是宋代定武地方出現的石刻本,一類是唐代摹寫(xie) 本。啟功先生梳理了世傳(chuan) 《蘭(lan) 亭帖》各本子和各種舊說,去除種種可疑的說法和明顯附會(hui) 無關(guan) 緊要的事,給今天我們(men) 所見到的王羲之《蘭(lan) 亭帖》複製品,做了一個(ge) 比較簡潔清晰的說明:《蘭(lan) 亭帖》唐初進入禦府,有許多書(shu) 手進行拓摹臨(lin) 寫(xie) 。後來真跡殉葬昭陵,世間隻流傳(chuan) 臨(lin) 摹之本。北宋時發現一個(ge) 石刻本在定武,摹刻較當時所見的其他刻本為(wei) 精,就被當時的文人所寶惜,而唐代摹臨(lin) 之本,也和定武石刻本並行於(yu) 世。定武本由於(yu) 屢經錘拓的緣故,筆鋒漸禿,字形也近於(yu) 板重;而摹臨(lin) 的墨跡本,筆鋒轉折,表現較易,字形較定武石刻近於(yu) 流動;後人揣度,便以定武石刻為(wei) 歐(陽詢)臨(lin) ,其他為(wei) 褚(遂良)臨(lin) 。

  不過曆來也有以為(wei) 流傳(chuan) 的《蘭(lan) 亭帖》不是王羲之的字跡。清末順德李文田就持這一看法。李文田說古稱右軍(jun) 字“龍跳天門,虎臥鳳闕”,所以世無右軍(jun) 之書(shu) 則已,如果有的話,“必其與(yu) 《爨寶子碑》《爨龍顏碑》相近而後可,以東(dong) 晉前書(shu) 與(yu) 漢魏隸書(shu) 相似,時代為(wei) 之,不得作梁、陳以後體(ti) 也。”李文田引的這八個(ge) 字,出自梁武帝《書(shu) 評》。今人黃永年先生也引錄梁武帝《書(shu) 評》“王右軍(jun) 書(shu) ,字勢雄強”等句子,認為(wei) 我們(men) 今天所見的《蘭(lan) 亭序》為(wei) 梁陳人書(shu) 。這也是一種說法。但這些說法,也不一定靠得住。所以沒有能夠在書(shu) 學史上占據主流。

  我們(men) 看王羲之的這件《蘭(lan) 亭序》書(shu) 法,飄逸,空靈,自然,28行324個(ge) 字,縱橫自如,即使是重複二十多次的“之”字,也是極盡變化,字同筆異而意殊。《晉書(shu) 》裏的《王羲之傳(chuan) 》評論羲之的字,“論者稱其筆勢,以為(wei) 飄若浮雲(yun) ,矯若驚龍”,確是的評。今人沈尹默先生說羲之的字是“剛健中正,流美而靜”“美玉貞堅,寶光內(nei) 蘊”。這樣的法書(shu) ,就算不歸入羲之名下,又何礙它所具有的藝術價(jia) 值呢?可它到底還是羲之的字跡。

  王羲之是行書(shu) 的祖師,《蘭(lan) 亭序》是王羲之書(shu) 風成熟時期的傑作。這兩(liang) 句話就可以作為(wei) 《蘭(lan) 亭序》在中國書(shu) 法藝術史上的價(jia) 值的主要表述了。

  故宮博物院所藏《蘭(lan) 亭序》,因卷上有唐中宗神龍年號小印,所以稱作“神龍本”,傳(chuan) 說為(wei) 唐代馮(feng) 承素雙鉤廓填本,紙本。按照啟功先生分類,這應該算是“唐代摹寫(xie) 本”這個(ge) 係統裏所傳(chuan) 世的一種。啟功先生詩雲(yun) “賴有唐摹存血脈,神龍小印白麻箋”,啟先生以為(wei) 這個(ge) “神龍本”於(yu) 原跡墨色濃淡不同處亦忠實摹出,“在今日所存種種蘭(lan) 亭摹本中,應推最善之本”。至於(yu) 是不是馮(feng) 承素所摹寫(xie) 的,也不能確考了。

  南朝宋劉義(yi) 慶著《世說新語》,其中的《企羨第十六》有一則記王羲之和《蘭(lan) 亭序》:

  王右軍(jun) 得人以《蘭(lan) 亭集序》方《金穀詩序》,又以己敵石崇,甚有欣色。

  這段文字,大意是說,王羲之得知有人以《蘭(lan) 亭集序》比《金穀詩序》,又把自己和石崇相提並論,流露出很欣喜的神色。石崇的《金穀詩序》,寫(xie) 於(yu) 晉惠帝元康六年,公元296年。石崇在他的別墅河南金穀澗邀集三十人雅燕,為(wei) 征西大將軍(jun) 祭酒王詡送行。眾(zhong) 人晝夜遊宴,飲酒賦詩,匯成詩冊(ce) ,石崇作《金穀詩序》。石崇,渤海南皮人,穎悟有才氣,伐吳有功,封安陽鄉(xiang) 侯,善詩文,這篇詩序名氣很大。所以王羲之“甚有欣色”。

  不過今天的文學史家推崇羲之《蘭(lan) 亭序》甚於(yu) 石崇《金穀詩序》。《金穀詩序》自然也是一篇好文章,也是代表了“序”這一個(ge) 文體(ti) 的“新變”。但史家以為(wei) ,隻是到了羲之的《蘭(lan) 亭序》,序文這一個(ge) 文體(ti) 才徹底從(cong) 傳(chuan) 統的集序、單篇文序獨立出來,成為(wei) 文士特有的詩文活動的“序言”,並在南朝得到延伸,此後如“贈序”一類的文章,也是沿著羲之此文所辟的方向演進而達到新地界。說見李山先生撰著《中國散文通史·魏晉南北朝卷》。郭預衡先生說羲之的這篇序裏記述山水景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已是曆來傳(chuan) 誦的名句,“散文到了漢代,開始有了景物描寫(xie) 。到了六朝,在散文裏,也可以說是‘山水方滋’。羲之此文,即是一例”。這也是從(cong) 文學史演進的視野來看羲之的這篇名作的。

  既然羲之的《蘭(lan) 亭序》有這麽(me) 高的文學史意義(yi) ,鑒賞力極高、趣味極佳的南梁昭明太子蕭統,他編《文選》為(wei) 何不收進這篇呢?錢鍾書(shu) 先生《管錐編》分析這個(ge) 文本,以為(wei) 羲之這篇序“真率蕭閑,不事琢磨,寥寥短篇,詞意重遝”,著眼於(yu) 孤立的單篇文本,自然有不盡如人意之處。昭明太子不錄《文選》中,也是可以理解的。錢鍾書(shu) 先生又推測:羲之“豈摶心揖誌在乎書(shu) 法,文章本視為(wei) 餘(yu) 事耶?”羲之意在書(shu) 法,寫(xie) 文章則為(wei) 書(shu) 法之外的餘(yu) 事,這個(ge) 推測也是通順的。當然,如果放在文學史或文體(ti) 史演進的視野來看,則對羲之這篇序的估衡,自然又當不同了。

  南朝梁劉孝標注釋《世說新語》,在我前麵引的這一則筆記後麵寫(xie) 的注文裏又收進了《蘭(lan) 亭序》的另一個(ge) 版本,篇名作《臨(lin) 河敘》,除了文章裏文字有些差異之外,結尾處多了“右將軍(jun) 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餘(yu) 姚令會(hui) 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鬥”數句。文學史家推測,羲之寫(xie) 這篇序時,是沒有這幾句話的,匯編成冊(ce) 時又加上了這幾句“以合於(yu) 序言的體(ti) 要”,但如果羲之的書(shu) 法作品裏再補上這幾句話,“就有累贅之感了”。這個(ge) 解釋合情合理,說得通。

  羲之《蘭(lan) 亭序》是有著書(shu) 法史和文學史的雙重價(jia) 值的,雖然羲之當時以文章僅(jin) 為(wei) 餘(yu) 事。

  王羲之生於(yu) 西晉太安二年(303),卒於(yu) 東(dong) 晉太元四年(379)。他所在的琅琊王氏家族,從(cong) 北方遷移到南方,一直都是世家名門,具有很高的文化修養(yang) 。

  依潘光旦的說法,南北朝時期發生了中國近二千年來的第一次人口大播遷,即“永嘉南渡”。它的結果,“最顯著的自然是長江下遊人才與(yu) 文化的充實,而人才的充實顯然是文化充實的一個(ge) 主因”。山東(dong) 琅琊王氏就在這一次東(dong) 渡裏來到了南方。王羲之在東(dong) 晉,做過江州刺史、右軍(jun) 將軍(jun) 、會(hui) 稽內(nei) 史,所以他也被叫作“王右軍(jun) ”。“永嘉東(dong) 渡”,大族南遷,北方發達的中原文化也就跟著南來的北方人落戶到了南方,南北文化在這個(ge) 時代又作了一次偉(wei) 大的交融,也因此促發了江南文化的一次蓬勃的大發展。《蘭(lan) 亭序》也就可以視作一個(ge) 遷來江南的山東(dong) 人給江南文化作出的一項傑出貢獻。江南文化,在東(dong) 晉之後,逐漸地超過了北方中原,唐宋元明清以來一路遙遙領先。近世西風東(dong) 漸,南方再次得風氣之先,吸取西洋文化,領異標新。

  臨(lin) 沂的王氏故居,我七八年前曾拜訪過。紹興(xing) 的蘭(lan) 亭,近年來也數次遊覽。在先賢留跡的地方,遙望青山,臨(lin) 水緬想,不能不有所慨然。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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