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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捐款收條引發的回憶

發布時間:2022-06-10 15:23: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陳喜儒(中國作協外聯部原副主任)

  前些日子整理舊書(shu) ,從(cong) 中掉下一張紙,拾起一看,是一張中國作家協會(hui) 發傳(chuan) 真專(zhuan) 用的32開辦公紙,上寫(xie) :

  今收到巴老為(wei) 《育才圖書(shu) 室》工程捐款貳萬(wan) 圓整。

  育才圖書(shu) 室、中華文學基金會(hui) 孫仲秀

  2004年7月5日

  一張收條,上麵沒有公章,也沒有私章,書(shu) 寫(xie) 也不規範,不是正式的票據,可能沒有什麽(me) 法律效力,隻是收訖證明而已。其中的巴老,是巴金,而這“貮萬(wan) 圓整”現金,是我從(cong) 上海帶來,親(qin) 手交給孫仲秀的。

  這張收條幫我打開了記憶的閘門,一下子湧來好多關(guan) 於(yu) 巴老的回憶。

  一

  2004年7月2日我陪緬甸作家團到上海,下午2點半,與(yu) 上海作協徐鈐一起到華東(dong) 醫院去看望巴老。

  走進巴老的病房,我先到洗手間,仔細地洗了手,之後站在客廳裏,遠遠地凝望躺在病床上的巴老。前幾年來,還能走到巴老身邊,鞠躬問好,拉拉手,說說話。巴老聲音雖然微弱,話語不清,但還能聽懂一些。而此時巴老已經氣若遊絲(si) ,弱不禁風,不能說話了,而且時刻有走到生命盡頭的危險。我怕身上帶有病菌,影響巴老,不敢近前,與(yu) 巴老保持四五米的距離。巴老靜靜地、直挺挺地躺著,插著鼻飼管、氧氣管、導尿管,牆上還掛著四個(ge) 電子儀(yi) 器,也不知是幹什麽(me) 用的,還有一台呼吸機,擺在旁邊。但巴老還有知覺,聽見說話聲還有反應,隻是身體(ti) 不能動,有話說不出來,默默地忍受著精神與(yu) 肉體(ti) 的雙重痛苦,一呼一吸,都很艱難,一分一秒,都是熬煎,看著讓人揪心難受。

  老徐說最近巴老的情況比較穩定,沒用呼吸機。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三個(ge) 人輪流值班,兩(liang) 個(ge) 護士,一個(ge) 護工。值班時,必須時刻注意病情的變化。巴金的女兒(er) 李小林與(yu) 兒(er) 子李小棠姐弟倆(lia) 商量,一切特別的醫療手段都不要用了,保持目前醫療水平即可。護士過來給巴老翻身,用手輕輕地拍打巴老身體(ti) ,促進血液循環。巴老1999年住院,已經四五年了,一直躺在床上,沒有長褥瘡,完全靠護士的精心護理,細致調養(yang) 。

  這時,李小林與(yu) 女兒(er) 端端來了,大家坐在客廳裏聊天。老徐說:“你寫(xie) 的那篇《佐藤大姐》,我給巴老念過了。巴老聽得很用心,一直聽完。巴老愛聽的文章,他就靜靜地聽著。不愛聽的文章,他就閉上眼睛。過去每天聽廣播,看電視,現在體(ti) 力不行,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我很驚訝,那麽(me) 長的文章,巴老能一直聽完?《佐藤大姐》是我前一年發表在《人民文學》第十一期上的一篇散文,約七八千字,寫(xie) 了一位心地善良、脾氣火暴的日本友好人士。巴老1961年訪日時,就認識這個(ge) 梳著大辮子、剛剛大學畢業(ye) 的佐藤姑娘,如今她也是滿頭白發,垂垂老矣,但依然為(wei) 日中文化交流而奔波。我想,巴老關(guan) 心這位把終生獻給中日友好事業(ye) 的朋友,所以才忍著病痛,堅持把這篇文章聽完。

  小林說:“中華文學基金會(hui) 來了封信,為(wei) 西北兒(er) 童募捐買(mai) 圖書(shu) 。你給他們(men) 帶兩(liang) 萬(wan) 現金,說是我爸捐的。”我說:“是否要收據?”小林說:“不要,交給他們(men) 就行了。”我說:“那可不行,你不要我要。這樣吧,我叫他們(men) 收到後,給你打個(ge) 電話,說一聲。”

  我回到北京後,馬上與(yu) 中華文學基金會(hui) 聯係,請他們(men) 來取錢,並寫(xie) 了這張收條。一晃,十八年過去了,收條已經發黃。但看到它,還是心裏一熱,想起了許多往事。

  中國現代文學館常設展覽“中國現當代文學展”中的巴金展板(局部) 賀同越/攝

  

  其實,我經手辦理的巴老捐款,不隻這一筆。

  1984年5月9日,巴老作為(wei) 特邀嘉賓到東(dong) 京參加國際筆會(hui) 第四十七屆大會(hui) ,我們(men) 三個(ge) 隨行人員(巴老女兒(er) 李小林、上海作協外聯室主任徐鈐和作為(wei) 翻譯的我)同機到達。

  巴老到東(dong) 京後,日本媒體(ti) 紛紛要求采訪,巴老先後接受了日本廣播協會(hui) 、時事通信社、朝日新聞、京都新聞、《昴》雜誌、《圖書(shu) 》雜誌等廣播電視報紙雜誌的采訪。這種采訪,與(yu) 當時國內(nei) 不同。第一,它不是由主持人包打天下,而是由文化名人自由漫談。賓主興(xing) 之所至,信馬由韁,天南地北,海闊天空,花鳥蟲魚,詩詞書(shu) 畫,創作計劃,身體(ti) 狀況,說什麽(me) 都行,完全是無主題協奏,氛圍輕鬆自然,話題親(qin) 切活潑。現場的編輯記者們(men) 錄音錄像拍照記錄,之後剪接編輯整理成視頻、文章,在電台電視台播出,或在報刊上發表。第二,這種采訪是“有料”的,而且是“有價(jia) ”的,要向被采訪者付不菲的采訪費,理由是他們(men) 付出了時間和勞動。但采訪費似乎與(yu) 談話內(nei) 容多少、時間長短無大關(guan) 係,主要取決(jue) 於(yu) 被采訪者的知名度和采訪機構的經濟實力。電視台、大報很高,雜誌、特別是純文學雜誌,相對較低。以日本廣播協會(hui) 電視台采訪為(wei) 例,巴金與(yu) 日本作家井上靖對談一小時,扣除翻譯時間,實際談話僅(jin) 為(wei) 半小時,付巴老62萬(wan) 日元,當場扣除稅金12萬(wan) ,巴老實際收到50萬(wan) ,按當時匯率約合人民幣4萬(wan) 元。估計井上先生的采訪費也應為(wei) 62萬(wan) ,一個(ge) 小時的世界名人采訪,成本為(wei) 124萬(wan) 日元,約合人民幣10萬(wan) 元左右。

  我不知道有采訪費,更沒想到如此之高,替巴老簽收後,興(xing) 衝(chong) 衝(chong) 地拿著一個(ge) 厚厚的信封回來,交給巴老說:“您老人家每月講兩(liang) 次話,就有100萬(wan) 日元收入,完全可以養(yang) 活我們(men) 三個(ge) 小字輩的了。”巴老笑著說:“老講就沒人聽了。”

  巴老在日本訪問期間,大約收到了100多萬(wan) 日元的采訪費,扣除所得稅外,約剩80萬(wan) 日元。

  當時巴老已經80歲,體(ti) 弱多病,常常住院,親(qin) 友們(men) 為(wei) 他的健康擔憂,不讚成他出國開會(hui) ,怕他身體(ti) 吃不消。巴老也猶豫了好久,他對自己的身體(ti) 沒有信心,害怕病倒在日本給朋友們(men) 添麻煩。但如果不去,又怕會(hui) 使日本朋友們(men) 失望,辜負他們(men) 的一片熱忱。兩(liang) 難中,醫生的支持給了他信心和勇氣,於(yu) 是決(jue) 定東(dong) 渡訪友,出席會(hui) 議。

  從(cong) 上海出發時,帶了許多藥,都是巴老每天要用的。還有一個(ge) 笨重的鐵盒水銀血壓計,他們(men) 的箱子裝不下,放在我的行李箱裏。到了東(dong) 京,我發現箱子底下滾動著好多閃亮晶瑩的銀色小球,仔細一看,原來是野蠻裝卸,把血壓計摔壞了,水銀都流了出來。

  巴老是不拿國家工資的作家,完全靠稿費生活。這次訪日,巴老和李小林的往返機票、在日的食宿交通費也均由日方負擔,所以采訪費是巴老勞動所得,應該由巴老自由支配。我和老徐商量:首先應該給巴老買(mai) 一個(ge) 操作簡單的電子血壓計,每天測量血壓方便些;日本的藥品質量不錯,應該買(mai) 些日常必備的藥品帶回去;還有一些輕便的醫療器械如手杖、助步器、電子體(ti) 溫計等也可考慮……可是,還沒等我們(men) 的“如意算盤”打完,巴老就說:“小陳,你和小林把這筆錢給日中文化交流協會(hui) 送去。他們(men) 二十多年來,為(wei) 中日友好事業(ye) 艱苦奮鬥,經濟上靠會(hui) 費和募捐維持,一直很困難,這筆錢送給他們(men) ,可以幫助他們(men) 多少解決(jue) 一點問題。”

  巴老心裏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日本朋友的困難,我隻好把原來的打算咽到肚子裏,馬上和李小林一起到日中文化交流協會(hui) 臨(lin) 時設在飯店裏的接待辦公室,把錢交給佐藤純子,並轉達了巴老的意思。

  佐藤說什麽(me) 也不收,她說:“這是巴金先生的勞動報酬,心意我們(men) 領了,但錢無論如何不能收。”這樣推來推去,不可開交,最後我們(men) 把錢放在桌子上就急忙溜走了。過了一會(hui) 兒(er) ,佐藤又叫人把錢送了回來。巴老叫我們(men) 對佐藤說:“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要客氣。我知道這點錢解決(jue) 不了什麽(me) 大問題,但這是我的心意,不收就見外了。”巴老心誠意切,佐藤不好再推辭,最後由事務局長白土吾夫出麵,正式接受了巴老的捐贈。

  去銀座散步時,大街上有擺攤賣玩具的,出售一種塑料做的小妖怪,嘴裏裝著打火石,下麵安著輪子,往前一推,小妖怪就跑起來,嘴裏吐火,每個(ge) 售價(jia) 400日元,大概是玩具中最便宜的。巴老的口袋裏沒有大把的外匯,和我們(men) 一樣,隻有公家為(wei) 臨(lin) 時出國人員發的二十美金零用錢。他看見那小妖怪,怪模怪樣的,很可愛,就花了800日元,為(wei) 他的外孫女和剛剛出世的小孫女各買(mai) 一個(ge) 。

  這兩(liang) 個(ge) “小妖怪”,大概是巴老最得意的禮物。

  

  1990年9月,日本授予巴金福岡(gang) 亞(ya) 洲文化獎創立特別獎。同時獲獎的還有日本著名電影導演黑澤明,英國的中國科學史權威李約瑟博士,泰國著名作家、前總理克立·巴莫,日本研究東(dong) 南亞(ya) 政治文化的著名學者矢野暢博士。

  福岡(gang) 是日本南部瀕臨(lin) 博多灣的一個(ge) 古老而美麗(li) 的城市,自古以來,就與(yu) 中國有千絲(si) 萬(wan) 縷的聯係,在中國《漢書(shu) ·地理誌》和《後漢書(shu) ·東(dong) 夷傳(chuan) 》中,都有關(guan) 於(yu) 福岡(gang) 地區的記載。

  福岡(gang) 市政府為(wei) 了振興(xing) 福岡(gang) 文化,把福岡(gang) 建成現代的國際文化城市,利用舉(ju) 辦亞(ya) 洲太平洋地區博覽會(hui) 所獲巨額利潤,設立了亞(ya) 洲太平洋地區博覽會(hui) 財團,獎勵為(wei) 亞(ya) 洲文化的形成和發展、為(wei) 人類相互理解和世界和平做出傑出貢獻的作家、藝術家、學者。

  評選委員會(hui) 為(wei) 巴金授獎的理由是:“代表作《家》《寒夜》等作品,充滿了深厚的對人類的愛和人道主義(yi) 精神,在國際上享有盛譽。一貫主張中國現代化;‘文革’後,在批判社會(hui) 的同時,誠實地批判自己,其文學活動在社會(hui) 上產(chan) 生了巨大深遠影響。”授獎證書(shu) 上寫(xie) 道:“您長期的文學活動,為(wei) 亞(ya) 洲的智慧、文化的形成和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在授獎儀(yi) 式之前,評選委員會(hui) 派遣四人小組專(zhuan) 程到上海,邀請巴老出席授獎儀(yi) 式。巴老的好友井上靖先生聞訊後也邀請巴老到東(dong) 京小住,會(hui) 會(hui) 老朋友。但巴老身體(ti) 不好,不能出席,最後決(jue) 定由他的兒(er) 子李小棠代他去,並叫我與(yu) 小棠同行。臨(lin) 行前,巴老囑咐我們(men) 在授獎大會(hui) 後,到東(dong) 京去看一看井上靖先生,對他的盛情邀請表示感謝,並帶給他一套宜興(xing) 紫砂茶具作紀念。

  李小棠代表巴老在授獎大會(hui) 上接受獎章、獎狀、獎金(支票)、紀念品,宣讀了題為(wei) 《我與(yu) 日本》的講稿。巴老說:“我首先對福岡(gang) 市授予我一九九〇年度福岡(gang) 亞(ya) 洲文化獎創立特別獎表示衷心感謝。我對亞(ya) 洲文化的發展沒有做出什麽(me) 貢獻,得此殊榮,我認為(wei) 這是福岡(gang) 市和福岡(gang) 市人民對於(yu) 曆史悠久、源遠流長的中國文化的尊重,對中國人民友好的表示,所以我以愉快的心情接受這一榮譽。”

  巴老回顧了自己六十餘(yu) 年的文學生活,以及六次訪日與(yu) 日本作家結下的深厚友誼,最後說:“我今年八十六歲,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我願把餘(yu) 生獻給中日兩(liang) 國人民的友好事業(ye) 。即使我的生命化成了灰燼,我那顆火熱的心也會(hui) 在朋友們(men) 中間燃燒。”巴老的肺腑之言,贏得了會(hui) 場暴風雨般熱烈的掌聲。

  福岡(gang) 授獎儀(yi) 式結束後,我與(yu) 李小棠去東(dong) 京,由日中文化交流協會(hui) 的橫川健先生陪同,去拜訪井上靖先生。

  走進那花木蔥蘢的小院,我不由得放慢了腳步。眼前的景物是那樣熟悉,就連那帶著花草清香的溫煦的風,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qin) 切。我曾隨巴老、張光年、嚴(yan) 文井、茹誌鵑等作家多次來這裏拜會(hui) 井上靖先生。前一年夏天,還與(yu) 蔣子龍、管樺、林希等在先生的庭院漫步,參觀先生的藏書(shu) 樓,聽先生講孔子……

  橫川健先生把我們(men) 領進客廳,但我發覺客廳裏的氣氛與(yu) 前一年大不相同,門窗緊閉,陰暗潮濕,悶熱異常。井上夫人走進來說,先生一會(hui) 兒(er) 就來。又說,屋裏很熱吧?但先生總說冷,不讓開窗開空調,最近他飯量很小,每天隻吃一點水果。

  這時,樓上響起了腳步聲。井上先生來了。他身穿銀灰色和服,上麵加了一件玫瑰紅毛背心,銀發斑斑,麵色蒼白。先生是個(ge) 細心人,看我們(men) 汗水涔涔,和氣地說,不必拘禮,寬寬衣吧,並叫夫人把門窗打開。我們(men) 怕先生著涼,連說不必不必,但門窗還是打開了,明麗(li) 的陽光和帶著花香的風,頓時充滿了客廳,一下子涼快了不少。

  小棠轉達了巴老的問候和謝意,呈上宜興(xing) 紫砂茶具。先生詳細地詢問了巴老的身體(ti) 情況後,當場打開了茶具,一件一件地把玩,欣賞,愛不釋手。他叫夫人拿來他收藏的一套紫砂茶具,細細比較一番後說:“還是這套好,精巧,細膩,造型別致,古拙樸實率真,氣韻生動,是難得的珍品。”

  井上靖先生一再表示感謝後,轉身上樓拿來了兩(liang) 本精裝的《孔子》,戴上花鏡,題字贈書(shu) 。這本書(shu) 1989年9月出版發行,到1990年3月,已再版23次。先生為(wei) 寫(xie) 這本書(shu) ,嘔心瀝血,不僅(jin) 在史籍中鉤沉,還先後六次到中國山東(dong) 、河南考察,了解春秋時代的地理曆史,尋訪孔子的足跡。先生說:“孔子生活在春秋末期動蕩年代,《論語》是孔子對亂(luan) 世發出的主張和呐喊。隻有把《論語》放在曆史的大背景下,才能真正體(ti) 會(hui) 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論所具有的生命力,否則就難以正確理解《論語》的深刻思想。”

  先生手裏握著一枝特大號勃朗牌鋼筆,正襟危坐,在扉頁上寫(xie) 下幾個(ge) 蒼勁大字:“陳喜儒先生惠存,井上靖一九九〇年九月五日。”我坐在先生旁邊,他看我名字中有個(ge) 儒字,就問我,陳先生也是孔子的信徒吧?我說,不敢當。名字是家父起的,他尊孔,能背誦論語,可能希望我也成為(wei) 尊崇信奉儒家學說的人吧。先生點了頭說:“尊崇信奉孔子,好。”

  在回來的路上,我對李小棠說:“井上先生的身體(ti) 比去年弱多了,臉色也不好。屋子裏那麽(me) 熱,他還說冷,可見極為(wei) 虛弱。不過,我們(men) 回去,還是報喜不報憂吧,免得巴老掛念。”

  回到上海的當天,我當麵向巴老匯報了大會(hui) 的情況。巴老說:“你辛苦了,謝謝你。”接著便問:“錢捐了沒有?”我一愣,感到莫名其妙,因為(wei) 行前巴老並沒交代捐錢的事兒(er) 。我這才想起在日本期間李小棠跟我念叨過,巴老肯定又會(hui) 把獎金捐出去,真是“知父莫如子”啊。我說:“巴老,這是支票,不是現金,聽說要過些日子,錢才能從(cong) 日本匯到上海,而且必須由您親(qin) 自簽名才能取出,要捐的話,也要等錢到了再說,現在還辦不了。”巴老聽後不再說捐錢的事,“賞”我已出版的《巴金全集》前十二卷。

  我回到北京後不久就聽說,這五百萬(wan) 日元獎金,巴老捐給現代文學館三百萬(wan) ,上海文學基金會(hui) 兩(liang) 百萬(wan) ,自己分文沒留。但我沒看見有關(guan) 報道,估計是巴老不許聲張,悄悄捐的。

  巴金與(yu) 本文作者(左)合影,由本文作者提供。

  

  巴老晚年最迫切的願望,是建一座現代文學館。他說:“文學館是我一生的最後一個(ge) 工作。我願意把我最後的精力貢獻給中國現代文學館。它的前途非常廣闊,這是表現中國人民美好心靈的豐(feng) 富礦藏。”

  他不僅(jin) 提議、呼籲、號召、上書(shu) ,而且身體(ti) 力行,為(wei) 籌建文學館捐款捐資料。他的第一筆捐款就是15萬(wan) 元,占他當年全部存款的一半以上。不僅(jin) 如此,他還在1981年7月7日致孔羅蓀的信中說:“我還想把今後出書(shu) 所有的稿費都送給資料館,還準備為(wei) 它募款。總之,使這個(ge) 事業(ye) 早日辦起來,大發展。”1982年2月19日他在致孔羅蓀信中又說,“最近給寧夏出版社編了一本《懷念集》,給四川人民出版社編了一套十卷本《選集》,大約都會(hui) 在年底出版。我已對出版社講清楚稿費全部送給文學資料館。”

  大約也是在這個(ge) 時候,巴老用“中國作家協會(hui) ”的信紙打印了一張致出版社的通函,請各家出版社以後將付他的稿費徑寄中國現代文學館。

  巴金還叮囑主持四川人民出版社工作的侄子李致:“以後不要再給我寄稿費了。今後所有我的著譯的稿酬,新出的書(shu) 如《回憶與(yu) 探索》和十卷本《選集》的全部稿費一律贈現代文學館,已出各書(shu) 如有再版的機會(hui) ,稿費也送給文學館(蕭珊的譯著也包括在內(nei) )。以後請一定照辦。”

  另外,《隨想錄》日譯者石上韶病故後,他的妻子根據他的遺囑,於(yu) 1989年4月,攜帶《隨想錄》等五本書(shu) 的全部版稅100萬(wan) 日元(約合人民幣7萬(wan) 元),專(zhuan) 程來上海華東(dong) 醫院麵呈巴老,巴老當場把這筆稿酬交給中國現代文學館館長楊犁……

  

  巴老逝世後,在上海作協吊唁大廳的留言簿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希望工程的孩子們(men) 永遠懷念巴金爺爺。落款:上海市希望工程。

  1994年3月,上海市希望工程辦公室成立。沒過多久,一位年近六旬的男子,提著包來到辦公室,對工作人員說:“我替一位老人來捐款。”隨後,他在登記簿上寫(xie) 下“李堯棠”3個(ge) 字。工作人員看著這3個(ge) 字,覺得好像在那裏見過,但想不起來。回到家裏一查,知道這是巴金先生的本名。他設法找到了來捐款的上海市作家協會(hui) 的徐鈐,確認捐款人是巴金先生,但徐鈐叮囑他,千萬(wan) 不能說出去,因為(wei) 巴老說過,他的捐款不留名、不宣傳(chuan) 、不報道。

  從(cong) 此,巴老向希望工程捐款,主要由徐鈐代辦。1998年華東(dong) 水災,巴老最擔憂的是那些失學在家的孩子們(men) 。於(yu) 是,原本已在上海、杭州捐過款的巴金,又向上海市希望工程捐出9萬(wan) 元,用於(yu) 孩子們(men) 上學。1999年以後,巴老病重,每年向希望工程捐款,都是由其子女將錢交給徐鈐去辦。據知情人透露,巴老生前十分關(guan) 心教育事業(ye) ,連續27次為(wei) 上海希望工程捐款達56萬(wan) 元。

  2005年10月,巴金先生去世,他的子女根據其遺願,將其稿費及家人的捐贈共計130萬(wan) 元,設立了以巴金二哥的名字命名的堯林教育助學基金。2006年、2007年兩(liang) 年中,堯林教育助學基金先後資助了10餘(yu) 名貧困大學生和雲(yun) 南寧洱地震災區100名受災學生。

  四川汶川地震後,巴金先生的家人十分關(guan) 心災情,他們(men) 從(cong) 堯林教育助學基金中捐出25萬(wan) 元,用於(yu) 在四川災區建設一座希望小學。此外,李小林、李小棠還以巴金先生的本名“李堯棠”的名義(yi) ,分兩(liang) 次向上海市紅十字會(hui) 秘密捐款10萬(wan) 元,救助災區孤兒(er) 。捐款中,有一部分是兒(er) 女們(men) 所湊,其餘(yu) 的則是巴老的稿費,由於(yu) 負責代辦的人員走漏了風聲,此事才被外界所知。

  巴老的愛心,在繼續,在生長,在蔓延。

  巴金(左)與(yu) 日本作家井上靖 資料圖片

  

  巴老一生向希望工程、中國現代文學館、災區、上海文學基金會(hui) 、紅十字會(hui) 、浙江省民政局、日本友好團體(ti) 等總共捐了多少錢,可能是一本糊塗賬,沒人說得清楚,包括巴老的家人和他自己。

  記得1998年9月28日,我陪東(dong) 京都社會(hui) 文化代表團到杭州,住在西子賓館,正好巴老也在那裏休養(yang) 。我去看巴老,向巴老匯報說,這個(ge) 代表團都是友好人士,在日本時,他們(men) 已經為(wei) 中國災區捐了款,到北京後,又捐了一筆。他們(men) 都不是有錢人,這份心意,令人感動。這時,徐鈐說,巴老也捐了12萬(wan) ,但他不讓講。我說,巴老,這是好事,報道一下,讓更多的人為(wei) 災區分憂解難不是更好嗎?但巴老說,我病了這麽(me) 多年,花了國家很多錢,災區有困難,捐點錢是應該的,不要報道。巴老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清楚,明確,堅決(jue) 。

  還有一次,我應《文藝報》編輯之約,寫(xie) 了一組有關(guan) 巴老的短文,當時文藝報是月刊,決(jue) 定發表在第七期。我給巴老寫(xie) 信時,順便說了這件事,但巴老捎話說“不要宣傳(chuan) 我”,還希望我把稿子撤下來。我雖然不讚成這是“宣傳(chuan) ”,但也隻好忍痛割愛,把稿子撤回。這組短文,在我的抽屜裏睡了十多年,後來柳萌兄對我說,巴老的人品文品,是一麵明鏡,你這不是宣傳(chuan) ,是實話實說。在他的催促鼓勵下,我才找出舊稿,投寄報刊,但沒敢告訴巴老。我這篇文章,倘若巴老在世,肯定也不同意發表。

  巴老不善言辭,但在他身邊,不時也能從(cong) 他的片語隻言中,知道他在想什麽(me) 。

  比如那年隨巴老訪日,住在東(dong) 京京王廣場飯店第39層。這座酒店聳立在新宿西口,素有“日本的紐約”之稱的超高層建築群中。巴老腿腳不便,一般足不出戶,沒有日程時,我就陪他坐在窗邊看風景。這一帶飯店酒樓、商店超市鱗次櫛比,車水馬龍,人潮洶湧,是現代日本繁華的象征。

  一天晚上,巴老默默地看著窗外,若有所思,之後轉頭對我說:“戰後,東(dong) 京是一片廢墟,他們(men) 的日子很難過。我六十年代來過三次,那時沒有這些高樓大廈。這次來,簡直認不出來了。日本地震多,房子不好蓋,過去都是些木頭房子,很小,現在他們(men) 敢蓋這麽(me) 多高樓,說明他們(men) 的科學技術已經解決(jue) 了高層建築在地震中的安全問題。他們(men) 的經濟搞得好,速度快,這一點值得我們(men) 學習(xi) 。如果我們(men) 也好好搞經濟建設,現在也可能與(yu) 日本差不多。這些高樓大廈,我們(men) 也應該有。現在有了一些變化,抓經濟,搞特區,這樣好。總之,要把經濟搞活,再也不能吃大鍋飯了……”

  這就是巴老,一位充滿愛心,與(yu) 祖國與(yu) 人民同呼吸共命運的老人。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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