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澤剛 同濟大學法學教授

　　2022年6月22日，一起蔚來汽車從(cong) 上海創新港蔚來汽車總部墜樓的事件引發關(guan) 注。23日晚上，蔚來公司官方回應稱，一輛測試車輛從(cong) 上海創新港停車樓三層墜落，造成兩(liang) 名數字座艙測試人員罹難，其中一名為(wei) 公司同事，另一名為(wei) 合作夥(huo) 伴員工，並表示對這次意外非常痛心，對罹難的同事和合作夥(huo) 伴員工表示深切哀悼，公司已經成立專(zhuan) 門小組，幫助家屬處理善後事宜。公司還第一時間協同公安部門啟動了事故原因調查分析程序。根據對現場情況的分析可以初步確認，這是一起意外事故，與(yu) 車輛本身沒有關(guan) 係。後又重新發布聲明，將事故原因的表述修改為(wei) “這是一起（非車輛原因導致的）意外事故”。

　　蔚來官方的回應即刻引起爭(zheng) 議。任何人的非自然死亡都應考慮罪與(yu) 非罪的問題，兩(liang) 名試車員不幸罹難，公司雖有意為(wei) 死者負責，但其所稱的“意外事故”是刑法中的“意外事件”嗎，該不該有人承擔刑責呢？

　　在《辭海》中，“事故”被定義(yi) 為(wei) “意外的變故或災禍”。除了天災，“意外事故”在一般人的認知中，隻要不是故意為(wei) 之，不管什麽(me) 原因所引起，都可以說成是“意外”。所以，一般人眼中的“意外”不同於(yu) 刑法規定的不是犯罪的“意外事件”，後者有更為(wei) 嚴(yan) 格的構成條件。

　　刑法對“意外事件”是這樣規定的：行為(wei) 在客觀上雖然造成了損害結果，但不是出於(yu) 故意或者過失，而是由於(yu) 不能預見的原因所引起的，不是犯罪。可見，意外事件不是犯罪，但必須滿足三個(ge) 條件：第一，客觀上造成損害結果；第二，行為(wei) 主體(ti) 對損害結果不具有故意或者過失；第三，損害結果是由於(yu) 不能預見的原因所引起的。因此，蔚來公司發生的此起悲劇能否被定性為(wei) 刑法上的“意外事件”，關(guan) 鍵在於(yu) 蔚來公司對汽車墜樓導致測試員死亡的結果主觀上是否具有過失（故意應該可以排除）。

　　根據刑法規定，應當預見自己的行為(wei) 可能發生危害社會(hui) 的結果，因為(wei) 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或者已經預見而輕信能夠避免，以致發生這種結果的，是過失犯罪。所謂“應當預見”損害結果發生，是指對損害結果的發生具有注意義(yi) 務和注意能力。

　　依照《上海市智能網聯汽車測試與(yu) 應用管理辦法》等相關(guan) 規定，車輛測試具有嚴(yan) 格的安全標準，作為(wei) 汽車生產(chan) 企業(ye) ，蔚來公司負有相關(guan) 注意義(yi) 務和注意能力勿容置疑。本事件發生在蔚來公司總部大樓內(nei) ，罹難者為(wei) 蔚來公司的員工和合作夥(huo) 伴，無論是基於(yu) 對車輛測試可能存在危險的預測和把控層麵，還是基於(yu) 對員工權利的保護層麵，蔚來公司都應當具有確保不發生測試安全事故的注意義(yi) 務。

　　作為(wei) 一家專(zhuan) 業(ye) 車企，對於(yu) 新車測試中存在的不確定危險因素必定具有預見能力，出現失控或其他不可控情況時，也應具有采取圍欄有效阻擋等專(zhuan) 業(ye) 措施的結果回避能力。由此說來，蔚來公司“應當預見”汽車測試可能發生損害後果，該損害結果的發生並未見有不能預見的原因，因此目前看來，該事件難以成為(wei) 刑法意義(yi) 上的“意外事件”。刑法把意外事件與(yu) 不可抗力（如地震、海嘯等）並列規定在同一條文中，足以反映出將致人死亡的行為(wei) 認定為(wei) 意外事件是非常苛刻的，決(jue) 不是一般人所說的意外。

　　至於(yu) 說，在此次事件中，管理者究竟是因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還是已經預見而輕信能夠避免，以及涉嫌觸犯了什麽(me) 罪名，都還有待司法部門進一步調查，要以事實和證據說話。兩(liang) 個(ge) 無辜生命的消殞觸動了公眾(zhong) 的敏感神經，而有關(guan) “公司幫助處理善後事宜”的報道，難免會(hui) 使人擔心此事最終會(hui) 不會(hui) 走賠錢了事的套路。依法追責，避免和稀泥，是促使企業(ye) 重視安全生產(chan) ，加強社會(hui) 責任感的必然要求。（金澤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