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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向澄明寬廣的時間河流

發布時間:2022-07-07 14:28:00來源: 人民日報海外版

  作者:魯 敏

  寫(xie) 《金色河流》隻用了3年,但留意、惦記並追蹤這位虛構的主人公“有總”,由來已久。

  我早年有剪報的習(xi) 慣,“有總”最早就出現在1995年前後的剪報裏,那些關(guan) 於(yu) 白手起家發財致富的故事常常一發就是半個(ge) 版,我有意無意間收集下不少。這個(ge) 習(xi) 慣一直延續著,漸漸變成電子版或鏈接地址的打包收藏。一年年看下來,“有總”們(men) 的故事也隱約有著階段性:開始都是從(cong) 無到有的艱辛創業(ye) ,繼而有了分野,特別厲害的,企業(ye) 上了市、進一步壯大,也有在行業(ye) 新陳代謝下改弦易張的,或者被風吹雨打淘洗掉乃至消失,能到下一階段的,常會(hui) 回歸個(ge) 人夢想,比如擁抱山水、深造讀書(shu) ,或是轉型文化與(yu) 精神追求等。最觸動我的是第四個(ge) 階段,他們(men) 當中,做公益慈善多了起來,不隻是新聞常見的助貧救災那樣的事情,還有更多民營企業(ye) 家在默默地做這做那。比如跑到一個(ge) 小鎮,當地人會(hui) 介紹,看到這家養(yang) 老院沒?某某公司出資蓋的;看到這個(ge) 狀元榜沒?小孩隻要考上大學,某企業(ye) 家都會(hui) 資助,給他們(men) 發獎學金。有次我看到一處特別富有藝術氣息與(yu) 閱讀氛圍的縣圖書(shu) 館,一問,也受惠於(yu) 企業(ye) 家。是啊,“有總”們(men) 的故事此起彼伏、不斷流傳(chuan) ,讓我有種越來越親(qin) 切、熟悉的感受。

  我所在的江浙一帶,遍布大小不等的民營企業(ye) ,幾十年的深耕細作,撒豆成兵,各行各業(ye) 的“有總”們(men) ,可以說是一個(ge) 相當規模的存在。2000年前後,我做郵電報記者時,曾采訪過一位宜興(xing) 老板,他說外麵大街上的每一部手機,幾乎都和他生產(chan) 的小小電子管有關(guan) 。他樸素得驚人,多少年開一部很舊的紅色普桑。他跟我講早年擠公交車去談業(ye) 務,怕新西裝擠皺,一路小心翼翼舉(ju) 著,下車再穿上。又回憶起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跟外商談合同的笑話。他長年訂閱《人民日報》《半月談》等,並且善於(yu) 從(cong) 新聞和政策中尋找機遇。他身上有很多特色,是“有總”那一代創業(ye) 者共有的。

  事實上,藝術家本身,也在享用著商業(ye) 騰飛帶來的速度、效率、技術和樂(le) 趣。比如我,作為(wei) 上世紀70年代生人,跟隨改革開放的步伐長大和成熟,不論求學、工作、家庭,從(cong) 鄉(xiang) 村到縣城到省城到京城,甚至走向海外參加國際文化交流活動,都十分具體(ti) 而真切地感受到經濟的極大進步與(yu) 閃閃發亮的時代之光。我們(men) 有必要通過文學創作,將這種感受表現出來。

  5年前我偶然與(yu) 宜興(xing) 老板重逢,年事已高的他講到兒(er) 子辭職去讀了考古方向的博士,對他胼手胝足打拚出來的家業(ye) 完全沒有興(xing) 趣。他臉上已有老年斑,搖頭歎息自己苦心經營的創業(ye) 史,已無人在意。他小心地訴說苦惱,怕不被理解,因為(wei) 外人會(hui) 覺得,不就是家產(chan) 與(yu) 生意嘛,那隻是通往生活的物質途徑罷了,但對他而言,這就是生活本身,是全部價(jia) 值和意義(yi) 所在。這次重逢讓我想起最初的剪報,想起“有總”們(men) 在不同階段的人生圖景,他們(men) 一直都在我身邊,步履不停地推動著經濟齒輪日夜轉動。我突然感到一種不斷增強的回響與(yu) 召喚,這一代創業(ye) 者的背影正在遠去,但留下了巨大的物質創造,萬(wan) 流歸一,匯入大江大海,澤被子子孫孫。作為(wei) 一個(ge) 間接的,其實也是直接的受惠者,作為(wei) 同代人,我應當寫(xie) 點什麽(me) ,為(wei) 所有這樣的創造者及其所創造的一切。

  寫(xie) 作準備期的工作比較瑣碎,除了走訪接觸,還有大量案頭閱讀:人物傳(chuan) 記、回憶錄、財經訪談、學術論文、合同文本、錄像視頻等。最有幫助的是近40年的大事記,諸如希望工程、深交所成立、修建高速公路、實行雙休日、尋呼機退場等,與(yu) “有總”創業(ye) 相關(guan) ,也與(yu) 所有人相關(guan) ,並時不時喚起我的各種記憶。比如我上世紀90年代上夜校,總是在下班後,匆匆趕到燈火通明的階梯大教室,同學裏有散發消毒水味道的護士、衣服上帶編號的車工、用記賬本寫(xie) 筆記的出納員,大家都有著那種共同的、樸素的奮鬥感。那時的業(ye) 餘(yu) 夜校是帶有輔助與(yu) 普惠意味的,在補充教育、知識建構、職業(ye) 變遷上,可謂其懷闊哉、其功偉(wei) 哉,那種鼓勵與(yu) 推動的力量,深深融入我們(men) 這一代人的血液,使得我們(men) 始終堅信,奮鬥與(yu) 努力,即是生活的正義(yi) 。

  所以《金色河流》寫(xie) 的雖是物質創造與(yu) 流轉,但內(nei) 核裏,是作為(wei) 改革開放的同代人和在場者,感受到的一種激流勇進的時代情感與(yu) 精神投射——這是寫(xie) 給一代人的。這話聽起來太大,更準確點,應當是時間推動我這樣寫(xie) 。是時間在凝望我、澆灌我、帶領我。比如我早期的“東(dong) 壩係列作品”,是來自我的鄉(xiang) 村記憶。在南京生活多年後,就自然而然書(shu) 寫(xie) 起都市燈火下的多元眾(zhong) 生。因為(wei) 對“林中另一條小徑”的追索,有了長篇《奔月》。因父親(qin) 所在國企改製,我得以觀察到兩(liang) 代大廠人的聚散離合與(yu) 努力不棄,寫(xie) 了長篇《六人晚餐》。現在到了《金色河流》,這本書(shu) 所呈現的社會(hui) 廣度,所涉及的命題與(yu) 主題,遠遠超過以往,更打破和超越了我原有的寫(xie) 作經驗和個(ge) 體(ti) 經驗。我想,這也是歲歲年年的饋贈,是時間的舞步帶我走到了這一片開闊地帶。

  寫(xie) 到時間的饋贈,得說兩(liang) 句昆曲。《金色河流》裏我還寫(xie) 了一條非物質的對照線,即昆曲。說也奇怪,我在年輕時根本想不到自己會(hui) 喜歡咿咿呀呀的戲曲,但隨著年歲漸長和地域的熏染,祖先們(men) 的DNA最終還是在我身上神秘複活和延續下來。我至今記得15年前第一次在曲會(hui) 上聽到昆笛,真真驚為(wei) 妙音!此後就開始跑小劇場看戲,並結識到“昆三代”“昆四代”的昆曲人,並在他們(men) 身上見證了那麽(me) 多創新、質疑、遇冷、重生的故事。有次看石小梅和她的弟子們(men) 四代同台共演全本《白羅衫》,真是看得熱淚盈眶。包括有一年冬夜大雪,名角兒(er) 柯軍(jun) ,站在風雪裏迎接一位位觀眾(zhong) ……我也借書(shu) 中人物之口表達了這樣的感觸:昆曲的創新和傳(chuan) 承是經得起嚐試也經得起失敗的,哪怕觀眾(zhong) 聽睡著了,那也是在昆曲裏睡著了,是睡在600年裏,打的是古老的瞌睡。

  我想“有總”是滿意此書(shu) 的。我寫(xie) 了一條曲折又生機勃勃的金色河流,伴隨他一路奔騰的,是如何從(cong) 無到有、披沙瀝金,又如何結繩記事、流沙而忘,直至大善若水、而慈而愛,最終以饋贈為(wei) 終章,在流水脈脈中,“有總”抵達了他的平靜與(yu) 清澈。

  (作者係江蘇省作協副主席,魯迅文學獎獲獎作家)

(責編: 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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