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奶奶已經91歲，我最近發現她的記憶力越來越差。明明是上周我們(men) 剛剛見過麵，還聊了好久，可是才幾天時間，她見到我，又開始問我相同的問題了：你住在幾號？你叫什麽(me) 名字？你從(cong) 哪裏來？我已經忘記我究竟回答過多少次了。

　　春天，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街道上，街上的鮮花一茬又一茬地開了落，落了開。我順著充滿陽光的人行道走過去，看到珍妮奶奶正在車庫裏忙碌著。她一抬頭看見了我，幾乎是小跑到我跟前說：早上好Darling！你最近怎麽(me) 樣？我心裏驚道：莫非今天珍妮奶奶記得我了？可是，這隻是一個(ge) 假象，她又開始問我相同的問題了，我隻好又回答她一遍。她很高興(xing) 地說：認識你很高興(xing) ，你這麽(me) 可愛，真喜歡跟你聊天。

　　其實，這幾年，珍妮奶奶時常跟我聊天，但是每次聊完了，哪怕是第二天見到我，也會(hui) 把我忘記了。我想，她應該是有一點健忘或者輕微的阿爾茨海默病。可我知道，珍妮奶奶是一個(ge) 善良的女人，她在這條街上已經生活了40年。她獨自生活28年，她有兒(er) 女，但都住在其他城市。在多次的聊天中，她陸續告訴我：早年，她跟隨丈夫從(cong) 意大利南部來到澳大利亞(ya) 生活。她曾經曆過貧窮，經曆過二戰之後歐洲的蕭條。她說歲月就像一條河，人隨著河水從(cong) 故鄉(xiang) 流到了異鄉(xiang) ，而心時常會(hui) 不由自主地回到故鄉(xiang) 。珍妮來到澳洲後，再也不曾回過故鄉(xiang) 。她說，以前因為(wei) 路途遙遠，她支付不起回國的費用。等到她能負擔得起時，父母都早已去了天堂，而自己年事已高，隻好將故鄉(xiang) 永久地裝在心裏。

　　珍妮奶奶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裏總會(hui) 閃過一縷鄉(xiang) 愁。我一直以為(wei) 鄉(xiang) 愁是我們(men) 中國人特有的情結，如此看來鄉(xiang) 愁其實是每一個(ge) 離鄉(xiang) 人所共有的情結，是徜徉在每一個(ge) 離鄉(xiang) 者心中永遠的情懷。

　　街道邊，放置了很多珍妮從(cong) 車庫裏收拾出來的廢品，有舊桌椅，有淘汰的電視，一個(ge) 91歲的老人竟然自己把這些東(dong) 西從(cong) 車庫裏挪出來，是何等不易！我問：珍妮，你需要幫助嗎？我來幫你吧。

　　她看著我笑，很親(qin) 切很溫暖，說：不要，會(hui) 把你的裙子弄髒的。說不定你還沒有我力量大呢。謝謝你。

　　她又問了曾問過很多次的問題：你從(cong) 哪裏來的？中國！我自然而然地再次回答了她。她又笑了：真好！歡迎你隨時來敲門跟我一起喝茶。我年輕時有一個(ge) 來自中國的朋友，我們(men) 的關(guan) 係特別好，她是一個(ge) 跟你一樣可愛的女子，遺憾的是，她後來到別的國家去了。她如此健忘，卻依然記得年輕時的朋友。

　　你很可愛，很喜歡跟你聊天。她用手拍拍我的肩：我喜歡你的頭發，你的頭發真美！

　　我住在31號，珍妮，你若需要幫助請隨時告訴我，你看，就是那裏，前院有一棵大樹的房子。你可以隨時來找我。

　　好的，太好了！你真善良。她再次使勁地握了握我的手。我感覺到了那雙布滿皺紋的手的溫度與(yu) 力量。

　　珍妮的腳邊始終跟著一隻黃色的貓，躥來躥去，活潑可愛。她親(qin) 切地抱起小貓對我說：這是我生活中的夥(huo) 伴。她的臉與(yu) 貓的臉貼在一起時，完全像一個(ge) 找到了玩伴的孩子，快樂(le) 、滿足。

　　告別時，珍妮又跟我重複說：一定要來找我喝茶啊，隨時歡迎。我答應著說好，到時候別忘了給我講故事。她很高興(xing) ：我故事多啊，我從(cong) 意大利來……

　　我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珍妮雙手抱著貓，正蹣跚地漸行漸遠。那樣的背影裏，包含著一個(ge) 91歲老人多少人生的風雨啊！王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