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夜空，皎皎明月。

　　古往今來，我們(men) 與(yu) 先人共沐在同樣的月光中，皓月清輝照亮過無數文人墨客的心靈。仰望天上的月亮，他們(men) 心中升起無盡的遐想，寫(xie) 就了一首首動人的詩詞，潑灑了一幅幅唯美的書(shu) 畫。

　　千百年來，高懸在夜空上的月亮依舊皎潔，棲息在詩畫裏的月色依然動人。秋漸濃，月正圓，讓我們(men) 一起品味名篇佳作裏的賞月景、覽月人，體(ti) 味秋月帶給我們(men) 的世間美好、詩意寄托。

　　秋夜賞月景 詩情伴畫意

　　麽(me) 乃亮

　　暑熱消去，星月皎潔，草樹秋聲，如此的秋夜，如此的明月，怎能辜負？

　　秋夜賞月，是擁抱自然造化、美景勝境，是體(ti) 悟人生境遇、情意意趣，古已有之。曆代詩人詞客詠物抒懷，名句迭出，餘(yu) 音至今。而丹青高手更是將秋夜賞月以指腕妙筆描繪出來，或實或虛，或軸或卷，畫的是月景，表的是心境。南宋馬和之的《月色秋聲圖》便是一幅秋夜賞月的古畫，因時代久遠、保存完好、畫工精湛、內(nei) 容豐(feng) 富、流傳(chuan) 有序而名世。

　　《月色秋聲圖》原為(wei) 明代收藏家項元汴舊藏，清乾隆時期入內(nei) 府，著錄於(yu) 《石渠寶笈續編》，清末溥儀(yi) 遜位後散佚出宮，輾轉入藏遼寧省博物館。此畫原繪於(yu) 亞(ya) 腰形宮扇上，後裝裱為(wei) 對折冊(ce) 頁。右頁為(wei) 畫，清初收藏家梁清標題名“馬和之月色秋聲”，左頁為(wei) 乾隆行書(shu) 對題七言詩。

　　《月色秋聲圖》絹本設色，縱約29厘米，橫約22厘米，尺幅不大，畫麵卻很豐(feng) 富。圓月高懸，月光照亮大地，似為(wei) 中秋之夜。水波潺潺，岸邊一棵蒼勁的榕樹枝葉搖曳，以象征手法表現出水聲、風聲、樹動聲，暗含“秋聲”之意。小沙洲上一位老者側(ce) 身坐臥於(yu) 斑斕虎皮之上，麵前放置酒具和餐盤，童子服侍於(yu) 旁。構圖很巧妙，畫家將月、河、樹、沙岸、人物、器具合理布置在盈尺之間，秋夜飲酒賞月之景躍然紙上。古人秋夜賞月，不可無酒，賞月地點可在園中，可在水邊，以後者格調更高，地要開闊，酒需甘醇，情必淋漓。或對月獨酌，萬(wan) 千思緒；或好友對飲，暢懷歡言；或闔家團聚，其樂(le) 融融。

　　畫作雖無作者款識，但畫風技法確屬南宋馬和之一路。馬和之是宮廷畫家，擅畫佛像、界畫、山水，尤精人物。傳(chuan) 世畫作有《後赤壁賦圖》《詩經》等，皆為(wei) 長卷，《月色秋聲圖》是馬和之少有的小景畫。

　　此畫人物、流水、坡石及樹木色線采用“柳葉描”手法，筆筆之間虛實相接，線條流暢飄逸。這種技法是古代人物畫勾勒法中的一種，因形似柳葉而得名，後也用於(yu) 山水畫中。畫中人物寬服長袍，姿態閑適，有“吳帶當風”之美，表情恬靜，似呈幽思之感。這種人物形象被稱為(wei) “高士”，指博學多才、誌趣高遠、品行高潔之人，多為(wei) 隱逸雅士，他們(men) 對自然、對人生有豐(feng) 富的感受，自然醉心於(yu) 秋夜賞月。

　　對於(yu) 秋夜賞月，李白曾作《題宛溪館》：

　　吾憐宛溪好，百尺照心明。

　　何謝新安水，千尋見底清。

　　白沙留月色，綠竹助秋聲。

　　卻笑嚴(yan) 湍上，於(yu) 今獨擅名。

　　畫麵左上方有元代書(shu) 畫家趙孟頫行書(shu) “白沙留月色，綠樹助秋聲”將詩中的“竹”化用作“樹”，完美揭示畫麵主題，可謂詩情畫意。有宋一代，詩意入畫得以推崇，蘇軾詩雲(yun) ：“詩畫本一律，天工與(yu) 清新。”元代文人畫興(xing) 盛後，詩畫一體(ti) 理念得到進一步發展，更有人提出“詩畫同源”。確實，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相得益彰。

　　（作者為(wei) 遼寧省博物館研究館員，本報記者胡婧怡整理）

　　月下品清飲 畫上傳(chuan) 詩韻

　　張 夏

　　關(guan) 於(yu) 中秋，中國古人留下了許多經典畫作。如李嵩的《月夜看潮圖》，又如《雍正十二月行樂(le) 圖》中的《八月賞月》，都可謂精品佳作。天津博物館收藏的這件《月下把杯圖》，更是一幅和中秋佳節氛圍十分契合的傳(chuan) 世名畫。這頁設色清麗(li) 淡雅、勾勒自然生動的宋畫，意境豐(feng) 盈，直接戳中觀者內(nei) 心，在每個(ge) 風清月圓、親(qin) 友相聚的美好時刻，細細品味，都滿是濃濃的中秋情味。

　　據韓慎先先生考證，這幅畫的作者是南宋著名畫家馬遠。馬遠是“南宋畫壇四大家”之一，和李唐、劉鬆年、夏圭齊名。由於(yu) 他在取景上善於(yu) 小中見大，以一角或半邊景物表達廣闊空間，故有“馬一角”之稱。

　　從(cong) 這幅畫作的取景和構圖，我們(men) 便可以感受到馬遠這種獨特的風格。畫麵大部分都是留白，卻並沒有給人空蕩蕩的感覺。因為(wei) 天空一輪圓月，已經用溶溶月色把留白填滿了。月下眾(zhong) 人，乃至桌、竹、山、石、欄，沒有哪個(ge) 部分讓人感到多餘(yu) 。許多局部並未畫全：畫麵左下演奏音樂(le) 者隻畫了半身，畫麵右下的桌子也隻畫了一半，而畫麵兩(liang) 邊的竹枝、圍欄、近石、遠山，全都延展出了畫麵，留給觀者想象空間。畫麵構圖之外，如筆觸之精、勾勒之細、呼應之妙，也令人讚歎。

　　從(cong) 畫麵內(nei) 容來看，滿月當空，風來疏竹，樂(le) 聲嫋嫋，美酒在杯，親(qin) 朋對飲，豈不美哉！而此作的題詩，則恰如其分地將畫作傳(chuan) 達出的“美”悠然點出，與(yu) 畫麵相得益彰，耐人尋味。

　　根據畫作之上鈐有的“楊姓之章”朱文方印等信息，一般認為(wei) 此作的題詩是南宋寧宗楊皇後的親(qin) 筆，楊皇後在詩詞書(shu) 畫上亦有成就。從(cong) 書(shu) 法角度看，此作的題詩用筆流暢自得，結字嚴(yan) 謹瀟灑，章法齊整有序，可稱佳作。更讓我們(men) 驚喜的是，書(shu) 寫(xie) 者在顯露功力的同時，透出一種女性的婉約氣度，這是較為(wei) 難得的。

　　畫麵右上方題寫(xie) 的詩句是：“相逢幸遇佳時節，月下花前且把杯”。“佳時節”是“良辰”，“月下花前”是“美景”，加之朋友“相逢”，相對“把杯”，心情怎能不舒暢、不快樂(le) 呢？一聯詩14個(ge) 字，良辰、美景、賞心、樂(le) 事均全，卻又流暢自然，真可謂措辭精妙。

　　對開所題寫(xie) 的詩句是：

　　人能無著便無愁，

　　萬(wan) 境相侵一笑休。

　　豈但中秋堪宴賞，

　　涼天佳月即中秋。

　　這首詩同北宋蘇軾《記承天寺夜遊》中的“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liang) 人者耳”有異曲同工之妙。由此看來，此詩不隻是在寫(xie) 中秋，而且還是在寫(xie) 一種“中秋感”。是啊，每個(ge) 涼天佳月都可欣賞。每一次相聚、每一次暢談，都會(hui) 讓那時節成為(wei) 最好的時光。

　　從(cong) 這個(ge) 角度看，這幅宋畫不僅(jin) 向我們(men) 展示了古人如何與(yu) 親(qin) 朋共度中秋，還善意提醒了我們(men) ：在忙碌的現代社會(hui) ，何不適當放慢腳步，去捕捉那些日常生活中曾被忽略的風景，在生活裏發現精彩？

　　小小一幀畫作，濃濃中秋氣息。在與(yu) 傳(chuan) 統藝術的對話中，我們(men) 讀到了詩意的寄托，體(ti) 味著世間的美好。

　　（作者單位：天津博物館，本報記者龔相娟整理）

　　洞庭山水翠 湖光秋月美

　　曹 蓉

　　“洞庭秋月”，是人們(men) 熟悉的文學主題。唐代詩人劉禹錫寫(xie) 過一首《望洞庭》：

　　湖光秋月兩(liang) 相和，

　　潭麵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

　　白銀盤裏一青螺。

　　這首詩辭義(yi) 清新，是極目遠眺下，湖麵與(yu) 遠山產(chan) 生的一組大小、顏色對照。這樣的月色惹人親(qin) 近，晚唐韓偓有《洞庭玩月》，他將目光拉近，近到可見“玉碗深沈潭底白，金杯細碎浪頭光”，“玉碗”和“金杯”都是製作精巧的酒具，以其借喻月下湖上顫動的清輝，體(ti) 現了詩人體(ti) 物深描的細致。

　　文學進入繪畫，有悠長的曆史。經典名篇，其主題易被畫家銘記，采擷入畫中，成為(wei) 繪畫的主題。有的繪畫主題如果便於(yu) 表現，又能不時喚起畫家的想象，自然會(hui) 被反複描摹，形成綿延的繪畫傳(chuan) 統。

　　不過，“洞庭秋月”第一次成為(wei) 畫題，進入畫家筆下，似要到北宋末年宋迪的《瀟湘八景圖》中。這幅作品今已不存，不過因為(wei) 文獻的記載並未被遺忘。其中，北宋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詳細記錄了八景的題名，分別是：“平沙雁落、遠浦帆歸、山市晴嵐、江天暮雪、洞庭秋月、瀟湘夜雨、煙寺晚鍾、漁村落照”。可見，八景本身並不共時，而是有著黃昏、早晨、夜晚的時間線，也自帶四季的景物變化，因此宜乎分段描寫(xie) ，展示畫家多變的技藝。“洞庭秋月”的位置在中段，可以想象應是一片平闊的水麵，調和整幅的疏密關(guan) 係。

　　上海博物館藏有一件元代張遠的《瀟湘八景圖》卷，它靈活地調整八景的順序，再利用沙渚、水麵、遠山等自然過渡，將八景綰合在一起，布置了一片連綿的山水長卷。“洞庭秋月”在畫麵的後段，前接“煙寺晚鍾”，後連“江天暮雪”。它以漁舟停泊的坡岸“起興(xing) ”，忽而拔起一塊高峻的絕壁，但並不占用太多篇幅，隨即由倒垂的古鬆引出一片朦朧的月色：圓月在纖雲(yun) 間浮動，月光投射在平闊的水麵；賞月的遊人乘舟緩行，促膝輕談，身後擺設著食盒與(yu) 酒甕；載酒的小舟緊隨其後，劃出幾條清淺的波紋。

　　作者張遠，字梅岩，華亭（今上海鬆江）人，畫山水學習(xi) 南宋的宮廷畫家馬遠、夏圭，畫中利落的勾斫、大比重的渲染正是馬遠、夏圭的典型畫法，風格術語稱之為(wei) “斧劈皴”。

　　“瀟湘八景”的題材為(wei) 人喜愛，在明中期的吳門畫派那裏又變奏出冊(ce) 頁的形製。冊(ce) 頁每頁斷開，等於(yu) 預先框定了畫麵，設定了觀看節奏，圖畫須隨冊(ce) 頁的形狀調整布局，從(cong) 而潛移默化地塑造了新的看畫方式，改變了人們(men) 觀看風景的視角。吳門的代表畫家文徵明繪有《瀟湘八景》一冊(ce) ，其中“洞庭秋月”一頁上有題名，這是在提醒我們(men) 的眼睛，去尋找畫中的“月”。小小的尺幅便於(yu) 聚焦，於(yu) 是我們(men) 很快注意到，江心投射的潔白月影，使人訝異又喜悅。

　　月亮與(yu) 美好同調，它也是許多雅事的觸因，因此一再出現在畫家筆下。我們(men) 在曆代繪畫中，可見月下獨酌，有馬遠《舉(ju) 杯玩月圖》軸；對月鳴琴，有明初李儀(yi) 《攜琴賞月圖》軸；還有月夜泛舟——那是包含了“洞庭秋月”“赤壁賦”等長期存在主題的圖繪。這些有關(guan) 月亮的繪畫，承載著歡樂(le) 與(yu) 詩意，層層積累，並超越時間，成為(wei) 共同的記憶被繼承下來。我們(men) 的心中，藏有這月亮的清輝，因此而感到甜蜜。

　　（作者單位：上海博物館，本報記者曹玲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