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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劇的獨特審美

發布時間:2023-03-09 14:36: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莫霞(上海越劇院藝術創作室副主任、編劇)

  工筆,也稱“細筆”,是中國畫中屬於(yu) 工整細致一類的畫法,與(yu) “寫(xie) 意”對稱。唐代的《簪花仕女圖》《虢國夫人遊春圖》,五代的《韓熙載夜宴圖》,宋代的院體(ti) 畫如《千裏江山圖》,明代仇英的人物畫如《漢宮春曉圖》等,都屬於(yu) 這一類。工筆的特點是強調寫(xie) 實,注重精細,與(yu) 寫(xie) 意畫追求神似、注重簡練相區別。

  工筆畫尤其在人物畫方麵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其中,“仕女畫”不僅(jin) 藝術高超,更為(wei) 後世留下了許多極具審美價(jia) 值的曼妙女性形象。自上世紀四十年代始,以女性為(wei) 主體(ti) 審美的越劇便從(cong) 描摹女性的仕女畫中汲取了靈感,特別是在服裝造型上大量化用。看看越劇《紅樓夢》和越劇《西廂記》服裝設計圖紙便可知一二,連運筆都受工筆技法的影響。

  既有唐畫的紛繁豔麗(li) ,也有宋畫的素雅精細

  我們(men) 必須回到近八十年前才能充分體(ti) 會(hui) 到此舉(ju) 的創造性。要知道,此前戲曲的人物造型均采用京昆為(wei) 模板的“衣箱製”。包頭、貼片,寬衣大袖,要求不同身材的演員都能穿,不同劇目也可套用。而越劇從(cong) 上世紀四十年代“新越劇”改革後,服化專(zhuan) 門分工,改為(wei) “戲衣製”。為(wei) 了凸顯女性美,借鑒古代仕女圖,進行了大量改革。比如,一改傳(chuan) 統的大襇裙,首創了三分寬的“百褶裙”,凸顯女性纖細柔美;改寬衣大袖為(wei) 上身短,下身長,上身緊,下身鬆,並把肩、胸、腰線條收緊,體(ti) 現身姿的線條美;還大量運用兩(liang) 件配飾——雲(yun) 肩和飄帶,使人物更添嫵媚和婉約。我們(men) 看越劇《西廂記》第一場“驚豔”裏崔鶯鶯的服裝,玉頸上珠串累累,玉肩上又疊珍珠雲(yun) 肩,更有長飄帶拖曳於(yu) 地,環佩叮咚,分外綽約。

  如果說越劇的服裝造型從(cong) 仕女畫汲取靈感居多,那麽(me) 舞台美術則與(yu) 工筆畫的藝術追求較為(wei) 一致。還是先來看兩(liang) 張越劇《紅樓夢》的舞台布景設計圖(見圖③④):用“布局工整,細膩精巧”來形容恰到好處。越劇大家袁雪芬曾說:“假使一味模仿京劇與(yu) 話劇,充其量,結果也不過成為(wei) 變相的京劇與(yu) 話劇而已,有什麽(me) 意思呢?”因此,越劇的舞美經過摸索,形成了以“虛實結合”為(wei) 主體(ti) 的審美風格。

  “實”,是抓住典型形象不厭其煩地進行精雕細刻。細刻到什麽(me) 程度?宮燈上的紋樣,屏風上的繪景,大大小小的窗格等,單拎出來都是一件藝術品,更經得起放大細觀。越劇戲迷是有這樣一種愛好的——拿起望遠鏡,挨個(ge) 審查每處的細節是否到位。哪裏筆法偷懶了,都逃不過他們(men) 的法眼。在業(ye) 界小有名氣的上海越劇院美術組就是這樣鍛煉出來的吧?這一批繪景高手給越劇舞台美術貢獻了重要力量。

  “虛”,則是該省略就省略,不可全然堆滿,達到以一帶三的效果。而我個(ge) 人以為(wei) ,虛實之間,恐怕還是偏實多一些。這並不是說越劇偏實的劇目多於(yu) 偏虛的(比如越劇《梁山伯與(yu) 祝英台》便以虛擬和寫(xie) 意為(wei) 主),也並非指越劇的寫(xie) 實重於(yu) 寫(xie) 意,而是說,越劇在寫(xie) 實方麵的美學成就與(yu) 貢獻尤其具有代表性。以本劇種的集大成劇目《紅樓夢》為(wei) 代表,它貢獻了一種以美為(wei) 基準,而並非以真實為(wei) 標準的寫(xie) 實。這也是為(wei) 什麽(me) 越劇的寫(xie) 實要以“虛”為(wei) 輔,因為(wei) 真實不是其目標,美才是。我以為(wei) ,這才是越劇對戲曲的突出貢獻,也因此成就了越劇的無可替代的代表審美。

  大體(ti) 進行區分的話,我以為(wei) 越劇更近工筆畫,而昆曲則似寫(xie) 意畫。中國戲曲舞台上曾一度出現泛越劇化,而今又有泛昆曲化的趨勢,並似乎有把中國畫審美等同於(yu) 寫(xie) 意的偏執。縱然寫(xie) 意畫取得了大量成就,並以強烈區別於(yu) 西方審美的個(ge) 性為(wei) 國際所稱道。但我們(men) 的民族審美並不全然是寫(xie) 意,不全然是以少勝多,疏淡極簡。昆曲是越劇的奶娘,越劇卻並未將昆曲的審美照搬照抄,而是跳出昆曲的明清文人畫風格,更向前一些尋找,找到了唐宋頂峰的工筆畫,找到了既屬於(yu) 民族的、古典的、東(dong) 方的,又區別於(yu) 他家的獨家審美。於(yu) 是我們(men) 看到,越劇畫出了這樣一幅環佩羅綺、色彩斑斕、層累疊鋪、繁花似錦的絕美畫卷。既有唐畫的紛繁豔麗(li) ,也有宋畫的素雅精細。

  在雅俗共賞的基礎上更顯通俗氣質

  工筆精巧,擅長描摹細節。《韓熙載夜宴圖》裏各人物惟妙惟肖,躍然紙上。越劇這支工筆,最擅長勾勒的則是才子佳人、家庭倫(lun) 理。卻不同於(yu) 昆曲,沒有成為(wei) 高雅的代名詞;也不同於(yu) 黃梅戲,洗去了泥土氣,從(cong) 鄉(xiang) 間村姑變身為(wei) 閨閣小姐。

  都說越劇是雅俗共賞,我說在“共賞”基礎上,更偏“世俗化”。因其成型在市民階層的大上海,其世俗說白了便是市井,是都市的,而非農(nong) 村的。

  譬如,為(wei) 什麽(me) 《紅樓夢》如此適合越劇?除開故事發生在江南一帶,以女性為(wei) 主要描摹對象外,還有一個(ge) 非常重要的原因,便是《紅樓夢》乃是流傳(chuan) 於(yu) 市井的白話小說,有煙火氣,這就與(yu) 越劇的氣質不謀而合。不要小看這一點,有些創作者一不小心把它丟(diu) 了,就容易走入歧途。比如某一部用其他文藝形式演繹的《紅樓夢》,人物清一色貼上了片子,把活靈活現充滿個(ge) 性的人物統一在一個(ge) 模板裏;又從(cong) 頭到底彌漫著素雅清淡,有一種強烈的自我把玩的意味,分明是束之高閣,而非貼近市民,這與(yu) 原著都是相悖的。

  越劇是怎樣做的呢?她並未將原著恢宏深刻的盛衰主旨進行強化,而隻是緊緊抓住寶黛釵三人關(guan) 係,渲染其悲歡離合。看起來很簡單?不,其實很智慧。越劇《紅樓夢》不僅(jin) 能成為(wei) 本劇種的代名詞,更能夠作為(wei) 一種母本被其他藝術門類所借鑒,根本上講,是越劇與(yu) 《紅樓夢》在氣質上的一拍即合。“天上掉下個(ge) 林妹妹,似一朵輕雲(yun) 剛出岫。”說它明白如話吧,卻又清新淡雅;說它辭采斐然吧,又通俗易懂。不宜太掉書(shu) 袋,也不宜太過粗陋。

  再譬如,《西廂記》從(cong) 元雜劇到越劇,又是怎樣成功的?前麵我們(men) 不是剛剛說,越劇的市民化有別於(yu) 昆曲的文人化嗎?為(wei) 什麽(me) 改編《西廂記》能夠成功呢?

  要注意,第一,《西廂記》的源頭是董解元的諸宮調,又經元稹改成了唐傳(chuan) 奇,再是王實甫的元雜劇,這幾種藝術樣式,都是市民化的產(chan) 物,是給老百姓看的;第二,越劇在改編時做了大量的“通俗化”工作。

  比如對崔鶯鶯細膩心理的抽絲(si) 剝繭般的刻畫。我看過許多其他版本,除評彈外都沒有越劇這般層層解剖的。為(wei) 什麽(me) 要這樣做?崔鶯鶯的模棱兩(liang) 可、猶豫逡巡、裝腔作勢是由她的身份和處境決(jue) 定的,熟知文史和傳(chuan) 統文化的能理解,可普通觀眾(zhong) 不一定明白,一不小心就矯情過甚惹人討厭,這就需要“解釋”給觀眾(zhong) 看。

  如今,戲曲已成為(wei) 小眾(zhong) 藝術,越劇更不似當年風靡全國。一旦小眾(zhong) ,難免精英化,更易高雅化,這卻與(yu) 越劇的世俗、通俗氣質越來越遠。越劇藝術應該同其他藝術門類一樣,保持古已有之的貼近百姓的特性,方能永遠活在人民群眾(zhong) 中。

  最後要強調一句的是,本文所講的越劇主要指以上海越劇院為(wei) 代表的主脈傳(chuan) 統。從(cong) 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以浙江小百花為(wei) 代表的越劇人一直致力於(yu) “詩意越劇”的實踐,這是越劇繼續發展的另一條蹊徑,還需另撰文討論。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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