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範穩:“我在滇藏結合部,看到和諧共生的樣板”
中新網昆明3月13日電(胡遠航 劉麗(li) 慧)著名作家範穩常年遊走在滇藏地區,創作出《水乳大地》《悲憫大地》《大地雅歌》《天陽轉身》等一係列優(you) 秀作品。這片土地到底蘊含了何種魅力,讓一個(ge) 作家流連忘返?是作家書(shu) 寫(xie) 了這片大地,還是大地召喚了作家?近日,中新網記者專(zhuan) 訪範穩,從(cong) 一位作家的視角感受滇藏結合部的獨特魅力。
範穩,1962年11月出生於(yu) 四川,1985年畢業(ye) 於(yu) 重慶西南師範大學中文係,同年到雲(yun) 南工作,並於(yu) 次年開始發表作品。現任雲(yun) 南省作家協會(hui) 主席、雲(yun) 南省文聯副主席,國家一級作家。代表作有反映西藏百年曆史的“藏地三部曲”——《水乳大地》《悲憫大地》《大地雅歌》,反映抗戰曆史的長篇小說《吾血吾士》《重慶之眼》,以及脫貧攻堅題材小說《天陽轉身》等。曾獲十月文學獎,《人民文學》長篇小說雙年獎,“中國好書(shu) ”獎,第七、第八、第九屆茅盾文學獎提名獎等。
範穩認為(wei) ,滇藏結合部,是一個(ge) 五彩斑斕的地方,是一片人神共處的土地,也是一片和世界一直保有聯係的淨土。千百年來,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在此相互交融、互相砥礪,創造一個(ge) 和諧共生的樣板。
采訪實錄摘要如下:
記者:您大學讀的是中文係,為(wei) 何畢業(ye) 後選擇到雲(yun) 南做地質調查工作?
範穩:我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上的大學,那是一個(ge) 文學還很狂熱的年代。那會(hui) 我就立誌要當一名作家,不過直到畢業(ye) 都隻收獲了一箱退稿。那時大學畢業(ye) 國家包分配,我渴望去外麵的世界闖蕩、增長見識,剛好有一個(ge) 雲(yun) 南省地質礦產(chan) 局的名額,就毫不猶豫地認領了。
雲(yun) 南是年輕時的我特別向往的地方。邊疆、民族文化……這些特質,都讓我神往。到地質部門工作雖然專(zhuan) 業(ye) 不對口,但讓我有了接觸社會(hui) 、走向廣闊大地的機會(hui) 。我們(men) 做地質調查,一般采用普查和詳查相結合的手段。普查就是按照地質圖上標明的經緯線,在大地上漫遊,逢山翻山,遇水過河,當找到一些成礦條件較好的區域時,再進入詳查階段,挖探槽、打礦洞,上鑽機,直至把礦藏儲(chu) 量搞清楚。這段經曆,教會(hui) 我怎麽(me) 在野外生存,怎麽(me) 和各民族的人相處,怎麽(me) 融入不同的文化,並掌握一套在全新的土地挖掘“寶藏”的方法。這對我的文學創作也很有幫助。事實證明,我沒有選錯人生方向。
記者:後來是怎樣的契機,讓您開始創作您的成名作《水乳大地》?
範穩:緣起於(yu) 1999年我參加了一次“走進西藏”的文化采風活動。當時,我和紮西達娃、阿來等七位作家通過不同進藏線路去西藏采風,我走的是滇藏線。在行走過程中,我發現許多散落在崇山峻嶺中的文化遺產(chan) ,深深地被那種多民族、多文化相互砥礪、相互融合的情景所打動。在一個(ge) 黃昏,我在西藏昌都地區芒康縣上鹽井村發現一座鄉(xiang) 村教堂,這讓我十分震驚。在一個(ge) 遍地都是寺廟、瑪尼堆的地方,為(wei) 什麽(me) 會(hui) 有教堂?這背後有著怎樣的故事和曆史?不同民族、不同文明為(wei) 何可以在此和諧共存?這些疑問,推動著我想要去了解,想要去寫(xie) 書(shu) 。後來,基於(yu) 這段曆史我又做了很多調研,創作《水乳大地》。
記者:為(wei) 了寫(xie) “藏地三部曲”,您在西藏和雲(yun) 南整整跑了十年。這麽(me) 多年接觸下來,您如何理解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們(men) ?
範穩:這是一個(ge) 五彩斑斕的地方。這裏雜居著藏族、納西族、傈僳族等多個(ge) 民族,不同的民族又有不同的文化及信仰,但長期生活在同一片土地,讓他們(men) 間發生了很多奇妙的融合。比如,同一個(ge) 家庭中有著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成員;同一個(ge) 村莊,寺廟與(yu) 教堂並存。它們(men) 神奇地共存於(yu) 一個(ge) 文化生態圈裏。
在滇藏,我感受到了神靈世界和現實世界的交錯。這是一片人神共處的土地,萬(wan) 物皆有神,萬(wan) 物皆有靈。生活在這裏的各個(ge) 民族看來:這裏的每一座山都有神助,每一個(ge) 湖都有神性,甚至樹也有神性,動物也有神性。但這個(ge) 神是一種很普遍的存在,可以和人共樂(le) ,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某一個(ge) 神。同時,這片土地雖然偏遠,但卻不是孤懸於(yu) 世界之外,而是和世界一直保有聯係。在不同時期,外來的文化、生活方式,都對這裏產(chan) 生著影響。比如過去,葡萄酒隨傳(chuan) 教士的到來出現在瀾滄江峽穀裏,現在喇嘛們(men) 也用手機。但他們(men) 的精神殿堂,一直在這片土地上保留下來。
我們(men) 這個(ge) 世界是由各色人種、各種不同的物種構成的,我們(men) 怎麽(me) 在地球這個(ge) 小小的星球上和平共處?怎樣讓不同的文化相互尊重、相互交融?我想,我在滇藏結合部看到了一個(ge) 樣板。並且這個(ge) 樣板不是人為(wei) 的安排,而是曆史的選擇、自然的選擇。
記者:在《大地雅歌》後記中,您說過,“不是您書(shu) 寫(xie) 了這片大地,而是這片大地召喚了您。您服從(cong) 了召喚,就像服從(cong) 黎明的第一縷陽光,把您從(cong) 黑暗中喚醒。”為(wei) 什麽(me) 會(hui) 有這樣的感覺?您如何看待大地和寫(xie) 作的關(guan) 係?
範穩:每個(ge) 作家都有自己的寫(xie) 作方式。有的作家靠回憶寫(xie) 作,有的靠去廣闊的天地尋找、發現而寫(xie) 作。我的寫(xie) 作就來自大地的滋養(yang) 。每當要進行一部新長篇的寫(xie) 作時,我的第一步就是要做大量的田野調查,像過去在地質隊找礦一樣漫山遍野地尋找文化的富礦。如果不把我要書(shu) 寫(xie) 的某個(ge) 地區、某個(ge) 民族走上幾遍,不在村寨裏住上一些時日,喝夠老鄉(xiang) 們(men) 的包穀酒,我是沒法動筆的。
我很幸運的是,我生活和工作在一個(ge) 多民族的省份雲(yun) 南。這裏的26個(ge) 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曆史文化與(yu) 生態體(ti) 係,都有自己的創世史詩、宗教文明、英雄人物、生存智慧和愛情故事。這些都是我不可替代的“老師”和創作的“寶庫”。當你被這片土地上生長出來的萬(wan) 物、曆史、文化所打動的時候,你不可能不感受到召喚,不可能不去學習(xi) 、不去書(shu) 寫(xie) 。
記者:我們(men) 發現,您的最新作品《太陽轉身》不像以往那麽(me) 傾(qing) 注於(yu) 敘述曆史,而是更擁抱當下。這是您個(ge) 人的一次“轉身”嗎?
範穩:當我感知自己身處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時,當我看到脫貧攻堅戰打響後身邊的人義(yi) 無反顧地向貧困宣戰,我覺得作為(wei) 一名作家有責任、有義(yi) 務用文學的手段去記錄這段曆史、反映現實。
在這場向貧困宣戰的戰役中,我走訪了雲(yun) 南文山數十個(ge) 邊境村寨,見證了偏遠山鄉(xiang) 的巨變,也結識了許多脫貧致富的帶頭人。我看到了地形地貌對人的生存資源的擠壓,以及身處這樣特殊環境的人想要改變的渴望;看到貧困的故事千百萬(wan) ,致富的道路也許就那麽(me) 幾條;看到了一條路對一個(ge) 閉塞村莊的重要性,也看到了觀念的轉變對一群人的改變。所以,想通過寫(xie) 這場戰役裏一個(ge) 個(ge) 人從(cong) 傳(chuan) 統的農(nong) 耕生活形態轉為(wei) 跟現代文明接軌這樣一種“觀念的轉身”“命運的轉身”,完成一次“創作的轉身”,不斷跟隨時代往前走。
事實上,過去我更傾(qing) 注於(yu) 曆史敘事,更關(guan) 注藏族、納西族,這次我把目光轉向當下、轉向壯族。我知道這是一個(ge) 極大的挑戰,但我享受“在場”的感覺,享受學習(xi) 不同的民族文化。某種程度而言,這次創作,也為(wei) 自己的人生補了一課。
記者:不管是以前的“藏地三部曲”還是現在的《太陽轉身》,您都書(shu) 寫(xie) 很多英雄的傳(chuan) 奇故事。您有英雄情結嗎?
範穩:應該說我是有書(shu) 寫(xie) 英雄傳(chuan) 奇的願望。過去在接觸曆史題材作品中,我總是在努力地尋找曆史進程中的傳(chuan) 奇人物或者說傳(chuan) 奇英雄。一個(ge) 英雄,往往做了我們(men) 想做而不能做的一些事情。他們(men) 有的敢於(yu) 獻身,有的豪邁俠(xia) 義(yi) ,有的品德出眾(zhong) ……我們(men) 的生活中確實不乏這樣帶有英雄光環的人物,或是英雄行為(wei) 。我想要去理解一個(ge) 人為(wei) 什麽(me) 要去奉獻或是犧牲。這對小說的創作以及個(ge) 人的成長都很有啟示。
記者:未來,您還有怎樣的創作計劃?
範穩:接下來,我會(hui) 創作一部有關(guan) 個(ge) (個(ge) 舊)碧(碧色寨)石(石屏)鐵路的長篇小說。這條於(yu) 1915年開始修建的寸軌鐵路是中國第一條主權最完整的民營鐵路,展現雲(yun) 南的另外一麵——開放的那一麵。我從(cong) 2022年開始就一直在做相關(guan) 采風調研工作,現在開始寫(xie) 作了。很多人一說到雲(yun) 南,就是少數民族、偏遠閉塞、邊疆邊陲這樣一些概念。實際上雲(yun) 南還有敢為(wei) 天下先的另外一麵。像20世紀初修建中國昆明通往越南海防港的國際鐵路——滇越鐵路以及個(ge) 碧石鐵路,都是衝(chong) 到潮流的前端。雲(yun) 南雖說是邊疆,但它也是前沿,因為(wei) 它有國門、有口岸,它跟國外一直有交流。這是很讓我這個(ge) 外省人意外的發現。
更讓我驚喜的是,雲(yun) 南人在麵對鐵路這樣一個(ge) 外來事物時,展現出快速的觀念變化。滇越鐵路剛修進來時,很多人認為(wei) 鐵路是一個(ge) 怪物,會(hui) 阻擋我們(men) 的龍脈,會(hui) 驚醒我們(men) 祖先的亡靈,要把它趕走。但鐵路修進來以後,大家發現一個(ge) 火車皮可以拉下幾十個(ge) 馬幫馱的東(dong) 西,而且還更快捷,就很快轉變觀念開始籌資修建屬於(yu) 自己的鐵路。這種看到新生事物能馬上轉變觀念的特質非常可貴。這是雲(yun) 南人敢為(wei) 天下先最好的一個(ge) 表現,也折射出大家樂(le) 於(yu) 學習(xi) 、勇於(yu) 追趕世界文明的積極心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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