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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成就了盛唐書法氣象——兼議孫過庭、張懷瓘的理論貢獻

發布時間:2023-03-24 11:07:00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作者:王福州(中國藝術研究院副院長,中國非遺保護中心主任)

  中國書(shu) 法五千年,無論由簡入繁——從(cong) 刻畫符號到大篆石鼓,還是由繁複簡——由篆向隸,又從(cong) 章草向楷書(shu) 進化,基礎理論總是若隱若現,且須臾難離。初唐四家楷風嚴(yan) 謹,李邕變右軍(jun) 筆法獨樹一幟,以至顏筋柳骨,書(shu) 法成了盛唐氣象重要標誌,其中,孫過庭、張懷瓘的理論貢獻可謂功不可沒。

  但是,縱覽唐代書(shu) 史,難覓孫過庭、張懷瓘的蹤影。孫過庭英年早逝令人唏噓,張懷瓘無書(shu) 法作品存世,二人的理論建樹卻令時人與(yu) 後輩心悅誠服、傾(qing) 心推戴。孫過庭的《書(shu) 譜》融匯初唐以前五百年書(shu) 法理論成果,張懷瓘以《書(shu) 斷》名世,“自然感化說”承應孫過庭的“書(shu) 德論”,為(wei) 後世演繹成“書(shu) 教論”,已融入思維、進入血液,融入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結構。

  孫過庭:推“今草”開筆法之門

  孫過庭以《書(shu) 譜》名世,短短三千七百餘(yu) 言,字字珠玉,熠熠生輝。書(shu) 法曆經商代甲骨文的稚拙期,先秦大篆與(yu) 秦代小篆的篆書(shu) 期,再到兩(liang) 漢隸變,實用與(yu) 尚美並存,進入藝術期,終至魏晉南北朝士族精神介入,篆書(shu) 、隸書(shu) 、草書(shu) 、楷書(shu) 、行書(shu) 諸體(ti) 演變完成。曆覽前代書(shu) 史,周以書(shu) 為(wei) 教,漢以書(shu) 取士,晉置書(shu) 學博士,唐代推崇大王。初唐四大家雖未完全脫出二王媚逸遺風,但各具特色各有創新。盛唐張旭、張懷瓘、顏真卿出世,書(shu) 法與(yu) 詩歌繪畫相輝映,此時的書(shu) 法,突破模仿王羲之的舊傳(chuan) 統。“背羲、獻而無失,違鍾、張而尚工”一語,體(ti) 現了孫過庭的書(shu) 法觀,法古而不泥古,以傳(chuan) 承促創新。筆墨當隨時代。

  《書(shu) 譜》以相互聯係的書(shu) 學觀念,形成中國書(shu) 法理論體(ti) 係的框架,似漫漫緩坡兀然隆起的山峰。孫過庭的理論貢獻有三,其一,衝(chong) 破了行楷的束縛。唐代書(shu) 法的繁盛難脫唐太宗李世民的推動,奮發向上、勵精圖治的時代精神催生書(shu) 法變革,書(shu) 法藝術在走向峰巔之際,誕生了標準楷式——楷書(shu) 。從(cong) 楷書(shu) 到草書(shu) ,唐人的尚法情致與(yu) 浪漫情懷,最終在狂草中得以盡顯,線條堪比舞樂(le) ,情感抒發到極致。楷書(shu) 自誕生之日即注重法度,法從(cong) 於(yu) 心依於(yu) 理,必進乎道。此時的六朝書(shu) 論蓄勢待發,以自然意向或比興(xing) 而賦或無序生長,鮮有邏輯層麵的理性總結。孫過庭在效法二王的同時,以“今草”破鋒,自開筆法之門,二王之外,再開草法戶牖。所著《書(shu) 譜》,成為(wei) 盛唐書(shu) 法理論奠基之作。唐楷書(shu) 家大都有端方正直的品格,受孫過庭影響,湧現了褚遂良、顏真卿等名家,敢於(yu) 在沉悶局麵下橫刀立馬開宗立派,格局剛正硬朗且清勁絕俗,節操雍容大度又端嚴(yan) 雄渾,成為(wei) 尚法精神的旗幟和唐代書(shu) 法文化的標誌。其二,框定了書(shu) 法的功能。書(shu) 法是書(shu) 寫(xie) 藝術,兼具實用與(yu) 審美,勾連文字與(yu) 繪畫。書(shu) 法依托文字追求審美,不但審美有別於(yu) 繪畫,且文字也必須脫離實用。漢字的結構裏蘊含具體(ti) 而充實的審美空間。《書(shu) 譜》首次厘定了書(shu) 法的純藝術功能,並對其情感表現做了一步到位的闡釋。點線成了情感符號,筆畫成了情感音符,點點線線皆成浸透情感的藝術語言。通過狂草,孫過庭演繹了書(shu) 法的點線組合與(yu) 形象塑造的無限可能性。自東(dong) 漢以來,草書(shu) 從(cong) 實用到藝術的轉向日漸明顯。“鎔鑄蟲篆,陶均草隸。”蟲篆流行於(yu) 春秋戰國,草隸則是秦漢之交篆書(shu) 向隸、草轉變時的書(shu) 體(ti) ,近似今天的章草。篆、隸、行、草四者間是融通的,隸、篆寫(xie) 快以後,會(hui) 不由自主地寫(xie) 出近於(yu) 章草體(ti) 的過渡字體(ti) 。其三,明確了書(shu) 法的定位。書(shu) 體(ti) 依托字體(ti) ,二者演進以東(dong) 漢為(wei) 交接點,扶持遞進,相互依存,重合統一。一些字體(ti) 如篆、隸、楷等已基本成型。而書(shu) 體(ti) 也自成一格,形成如歐、蘇、趙等自家風貌,不再影響字體(ti) 。漢字與(yu) 繪畫的親(qin) 緣關(guan) 聯密切。無論倉(cang) 頡的“睹鳥跡以興(xing) 思”,還是後世蔡邕的“縱橫有可象者”,甚或當今書(shu) 壇的形象、意象、具象、抽象之論,總之書(shu) 法從(cong) 未真正脫離繪畫的空間造型特性。“雖學宗一家,而變成多體(ti) 。莫不隨其性欲,便以為(wei) 姿。”孫過庭對這一藝術現象所做的理論概括,既承接中國藝術史上的“字如其人”,也契合法國藝術家丹納所主張的“風格即人”。通過書(shu) 法,敦教化、美人倫(lun) 、移風俗,暗合中國書(shu) 法史上影響深遠的“書(shu) 德論”。

  張懷瓘:尚“自然”啟理論戶牖

  張懷瓘雖為(wei) 宮廷書(shu) 家,置皇帝推崇於(yu) 不顧,於(yu) “摹古派”和“任情派”之外,自開理論戶牖,成為(wei) “自然派”的倡導者。體(ti) 大思深的《書(shu) 斷》上中下三卷,以及《書(shu) 議》《書(shu) 估》《六體(ti) 書(shu) 論》《文字論》《評書(shu) 藥石論》等論著,倡導以自然為(wei) 師,從(cong) 自然中體(ti) 察美並收獲靈感,進而擺脫姿媚時病。張懷瓘流傳(chuan) 下來的史料也不多,曾自詡其草書(shu) “數百年內(nei) ,方擬獨步其間”,其真書(shu) 與(yu) 行書(shu) 堪追虞(世南)褚(遂良)。今天追述起來,孫過庭的理論建構頗具奠基意義(yi) 。張懷瓘的書(shu) 法本體(ti) 、藝術客體(ti) 等體(ti) 係建構前無古人,內(nei) 容涉及技法、美學與(yu) 哲學,承繼二王又不被其所囿。“元常專(zhuan) 攻於(yu) 隸書(shu) ,伯英獨精於(yu) 草體(ti) ,彼之二美,而羲、獻兼之。”張懷瓘《書(shu) 斷·評》援引孫過庭《書(shu) 譜》中的名句,演繹孫張二人對書(shu) 法“融通”這一本質特征的共識。

  在張懷瓘眼裏,書(shu) 法是化育天下的不朽盛事,使天地人三者相貫通,書(shu) 法所依仗的文與(yu) 字各有所指,且互為(wei) 表裏。“文”充當客觀存在的外現。日月星辰是“天”的外在形式,山嶽河流是“地”的外在形式,宮殿城池和儀(yi) 禮製度則是“人類社會(hui) ”的外在形式;而“字”則是書(shu) 法的存在形式,依原始現象而成文,圖形相互組合而成字。因而書(shu) 法成為(wei) 人主觀能動性的顯現,是超功利的高雅藝術。張懷瓘不認為(wei) 書(shu) 法是單純的寫(xie) 字,“文則數言乃成其意,書(shu) 則一字已見其心”。

  強化純藝術,以承接書(shu) 法的內(nei) 在精神。張懷瓘的《書(shu) 斷》上接庾肩吾的《書(shu) 品》、李嗣真的《書(shu) 後品》,下啟朱長文的《續書(shu) 斷》、包世臣的《藝舟雙楫》、康有為(wei) 的《廣藝舟雙楫》。張懷瓘遵循藝術美學規律,厘定書(shu) 法的純藝術特征。書(shu) 法靠點線筆墨合成藝術語言,但其作為(wei) 純粹的形式藝術,仍體(ti) 現著書(shu) 者的內(nei) 在精神。

  以自然為(wei) 師,成就書(shu) 法藝術的大道。唐代張璪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理順了畫家心靈與(yu) 自然的關(guan) 係。中國畫追求齊白石所描繪的“似與(yu) 不似”的中間狀態。因此,一流畫家必須要用心靈去貼近自然。書(shu) 畫同源。“囊括萬(wan) 殊,裁成一相”,張懷瓘的話被後世書(shu) 家奉為(wei) 書(shu) 法創作的圭臬。書(shu) 家必須善於(yu) 從(cong) 大千世界汲取自然之美,熔鑄入書(shu) 。同時,自然意象及所營造的情境又會(hui) 對心靈產(chan) 生影響,心靈也得以淨化。張懷瓘為(wei) 書(shu) 家開出的“藥方”,散見於(yu) 其相關(guan) 著述與(yu) 書(shu) 論。一流書(shu) 家要向自然學習(xi) ,善於(yu) 從(cong) 大自然中汲取形式之美;二流書(shu) 家向古人學習(xi) ,但也要先學習(xi) 自然,之後才是臨(lin) 摹;三流書(shu) 家才直接向“鍾王”學習(xi) 。

  雙峰並峙:奠基中國書(shu) 論大廈

  孫過庭的理論自覺秉承庾肩吾、李嗣真等人,其草書(shu) 以法致道,既得益於(yu) 張芝草書(shu) 的“得易簡流速之極”,重視抒情寫(xie) 意之審美;也汲取飛白草書(shu) 之營養(yang) ,強化刻意求工之唯美。孫過庭的《書(shu) 譜》並未引起唐人的重視,這或許因為(wei) 正統書(shu) 史觀讓同代人的見識受到了束約。但從(cong) 長遠來看,孫張兩(liang) 人共同擎起了唐代書(shu) 法變革的火炬。當書(shu) 體(ti) 完成藝術化轉型後,亟須有人對唐以前書(shu) 法進行總結梳理。曆史關(guan) 頭,孫過庭交出了答卷。張懷瓘雖無作品存世,但作為(wei) 生活於(yu) 盛唐的理論大師,其傳(chuan) 世著述的字裏行間,也昭示著他與(yu) 前輩書(shu) 人的心有靈犀,與(yu) 孫過庭相呼應,形成接力效應。很難想象,如若沒有孫過庭和張懷瓘,盛唐書(shu) 法能否繁盛半個(ge) 世紀,甚至難以預測宋代書(shu) 法又會(hui) 走向何方。

  孫過庭的《書(shu) 譜》既為(wei) 草書(shu) 名帖,述書(shu) 體(ti) 源流、析書(shu) 道妙諦,又均鞭辟入裏,以致後人每每談及,皆有清人王文治之感慨:“墨池筆塚(zhong) 任紛紛,參透書(shu) 禪未易論;細取孫公《書(shu) 譜》讀,方知渠是過來人。”在中國書(shu) 法“以法致道”的道路上,少不了張懷瓘、孫過庭兩(liang) 位書(shu) 法理論家的秉燭映照。唯其如此,才有李邕、顏真卿等書(shu) 家在唐代第二次書(shu) 法變革中脫穎而出;推崇鍾、張、二王,也可以“違背”四賢,前提是“無間心手,忘懷楷則”,進而才有違背之後的“無失”與(yu) “尚工”,以適應書(shu) 法審美流變,樹立起與(yu) 姿媚相頡頏的標杆。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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