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與孩子談論死亡
作為(wei) 哲學名著《沉思錄》的譯者,《僅(jin) 此一生》的作者,鄭州大學哲學學院特聘首席教授、北京大學哲學係教授何懷宏從(cong) 來沒有停止過對生命意義(yi) 的思考。其所著的《孩子,我們(men) 來談談生命》,第一版《珍重生命》出版於(yu) 1996年,不斷增訂再版,至今已近30年,是一本“活著且生長”的書(shu) 。
“很多孩子的生命教育可能是從(cong) 第一次認識到死亡開始的,這是真正震撼孩子的問題。很少有孩子會(hui) 籠統地問‘生命是什麽(me) ’,更多孩子是從(cong) 接觸‘死亡’這個(ge) 詞開始了解生命。”何懷宏說。
我們(men) 的生命來自何處又往哪裏去?我們(men) 如何麵對必不可免的死亡?我們(men) 的生命完全屬於(yu) 自己嗎……關(guan) 於(yu) 生命的根本性問題很多,一代代人都在發問,也都在嚐試作出自己的回答——有時候需要畢生的努力。而當麵對孩子的第一次提問時,我們(men) 該如何回答呢?
我們(men) 都害怕過,但依然好好活著
上小學的時候,何懷宏有兩(liang) 個(ge) 女同學不幸在水庫遊泳時溺亡,前一天還在身邊的活潑生命就這樣消失了,帶給何懷宏深深的震撼。一個(ge) “死去的人”就意味著他永遠地走了,不再出現了,他又聯想到所有人都會(hui) 死去,感覺死亡也就是人生的一個(ge) 事實,本來就作為(wei) 重點包含在生命之中。為(wei) 此他在一段時間裏連白天都害怕孤獨,到了夜裏就更不知道怎麽(me) 度過,總是以各種理由來延遲關(guan) 燈。他希望“死亡”至少不要發生在親(qin) 近的人身上。
那個(ge) 年代的孩子的確不會(hui) 孤獨,成幫結夥(huo) 的孩子們(men) 在一起玩著玩著,童年的何懷宏漸漸淡忘了這種恐懼,慢慢長大。後來何懷宏北上服役,北大任教,有時候會(hui) 去北京郊區的湖裏遊泳,往往是晚上,往往是一個(ge) 人,夜色籠罩,光亮在遠處,湖麵遠山都蒼涼而孤獨,“在天地中有一種安靜而坦然的感覺,我會(hui) 想到人的生命也就像自然一樣,花開花落,春發冬歸”。
又是一個(ge) 晚上,何懷宏自己的孩子也突然淚流滿麵地對他說起對死亡的恐懼。這個(ge) 困擾人生的根本問題,會(hui) 在一代一代人那裏重新發生。當時的何懷宏隻能告訴孩子:“我也曾經想過這些問題,而且很多很多人也都想過,也都害怕過,但他們(men) 依然活著,依然好好地活著。”再後來,就有了這本書(shu) 。
何懷宏介紹,最新版與(yu) 第一版相比,大幅增加了兩(liang) 個(ge) 方麵的內(nei) 容:一是第一版主要是和一個(ge) 女孩的討論,後來增加了與(yu) 一個(ge) 男孩的討論;二是第一版所處的時代還是20世紀90年代,後來增加了進入21世紀的許多新問題,尤其我們(men) 還是處在這樣一個(ge) 巨變的時代。
即使我們(men) 萬(wan) 分小心,在生活中也還是不能不麵對死亡,死亡執拗地不肯退出我們(men) 的視野。對此,何懷宏說,生命有自己的邏輯,隻要我們(men) 耐心地忍受,勇敢地堅持,這一切都會(hui) 過去,“也許,死亡就像愛默生不朽的詩句:如果我的小船沉沒,它是到了另一個(ge) 海上”。
死亡的問題不必主動挑起,但要密切關(guan) 心
孩子是有差異的。有的孩子不會(hui) 太多、太沉重地想起死亡的問題;有的孩子就可能較多地、也很絕望地思考。何懷宏說,有關(guan) 死亡的問題,如果孩子沒有直接問起,如果沒有直接麵對的死亡事件,可以不主動去“教育”。
但何懷宏同時提醒,不主動提起,卻一定要仔細觀察:如果我們(men) 的孩子無端長期悶悶不樂(le) ,或者突然開始非常害怕孤獨和黑暗,那我們(men) 就要用心而又小心地去尋找原因了,“我們(men) 最好不要讓孩子獨自承擔這世界上最大而又最令人恐懼的秘密”。
在何懷宏看來,死亡的問題不是主要用腦子而是要用心靈去回答的問題,要與(yu) 孩子保持心靈的溝通,要讓孩子總有一個(ge) 願意說出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的親(qin) 人。當孩子說了,大人也不必急於(yu) 給出答案式的回答,“問清楚他害怕的緣由,哪怕我們(men) 一時說不出什麽(me) ,也可以默默握住他的手,或者擁抱他,表示你已經理解到這個(ge) 問題的真實和重要,且無論是什麽(me) ,都可以與(yu) 他共同麵對與(yu) 分擔”。
在觀察、傾(qing) 聽、安慰之後,父母也可以分享自己的經曆,或者結合文學和哲學作品,進行一些總結和概括。何懷宏說,父母在孩子幾個(ge) 關(guan) 鍵的年齡段,不要離孩子太遠,讓孩子始終保持在自己的視線裏;但也要把握一個(ge) 度,不要太麻木,也不要太敏感。
何懷宏說,生命教育其實是一種全人教育,它既關(guan) 乎人的生存與(yu) 生活,也關(guan) 乎人的成長與(yu) 發展,更關(guan) 乎人的本性與(yu) 價(jia) 值。對孩子生命教育的目的在於(yu) 告訴孩子:在有限的時間裏,我們(men) 應該好好活著。
生命教育的缺失,會(hui) 帶來什麽(me) ?一位心理學家說過,現在有一些孩子“不怕死,就怕苦”。遇到被老師批評、跟父母拌嘴這樣的小事,就會(hui) 自殺。因為(wei) 他們(men) 還不清楚事情之輕重,生命之寶貴。為(wei) 了應對這種孩子的“玻璃心”,一些父母也可能過分嗬護,或者盲目進行“挫折教育”,在這種拉扯中,孩子越來越叛逆,父母也越來越焦慮。
“最好的父母教育——也包括學校教育,應該是最後能夠成功放飛的教育,就是能夠成功轉變成自我教育的教育。”何懷宏不是很喜歡“教育”這個(ge) 詞,隻是一時半會(hui) 也找不到合適的替代詞——就換個(ge) 說法,“就是我們(men) 和孩子一起用心地生活,一起有品質、有心智地成長,最後達到可以放心地讓他們(men) 自己到這個(ge) 世界上去生活”。
個(ge) 體(ti) 生命的消亡應該是自然的
盡管這場采訪由“死亡”引入,但何懷宏無時無刻不在強調珍惜生命、尊重生命。“每一個(ge) 個(ge) 體(ti) 生命都有自己的消亡,但它應該是自然的,而不應是人為(wei) 的。”何懷宏說。
有一天晚上,何懷宏在教室上完課,人群散盡的時候,一個(ge) 年輕人突然站到他麵前,說他已經決(jue) 定今晚12點要在教學大樓的樓頂跳樓。何懷宏看著他痛苦而嚴(yan) 肅的樣子,就說“那麽(me) 我們(men) 談談吧”。談話不知不覺持續到12點多,何懷宏說:“你看,你預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你覺得怎麽(me) 樣?是接著談還是回去?”年輕人也放鬆了:“那我今天就回去吧。”
何懷宏不去問年輕人的名字和身份,他們(men) 談論的也是另外的事,“他可能是一時心情絕望而產(chan) 生了輕生的念頭,隻要過了那個(ge) 特別抑鬱和悲觀的時刻,他就不會(hui) 自殺了”。他曾去南京的燕子磯遊玩。麵臨(lin) 長江的峰頂上,曾有一些人在此跳江自沉。後來這裏立了一塊陶行知寫(xie) 的牌子,上書(shu) “想一想,死不得”,據說救了不少人。
“的確,我們(men) 在任何厭世的時刻都不妨先認真地想一想。有許多你當時覺得很重要的大事:被一個(ge) 老師責罵了,被一個(ge) 同學欺負了,被一個(ge) 親(qin) 人誤解了……其實遠不是什麽(me) 大事,過後都可能覺得好笑。”何懷宏說,“我們(men) 對自己的生命,的確有一種權利——相對於(yu) 任何其他人或社會(hui) 更優(you) 先的權利,但你不能用自己的生命來證明自己或報複他人,這太不相稱。而且,自殺的權利永遠不屬於(yu) 少年。”
何懷宏說,他在這本書(shu) 中主要談的是個(ge) 人在珍重生命方麵的意識和責任,但還有另外一個(ge) 很重要的方麵,就是製度和法律,“人們(men) 應努力使保存和尊重生命的原則,落實到從(cong) 社會(hui) 的基本結構到具體(ti) 政策的各項製度上來”。
中國古人把紀念逝者的清明節放在草長鶯飛的春天,一歲一枯榮的原上草讓踏青掃墓的人也感受到生命的生生不息。何懷宏說:“我們(men) 懷念逝者,也鼓勵生者,要努力地,最後也安寧地走完我們(men) 自己的路。”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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