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勇闖“無人區” 39年南極科考背後的校園思政大課
“教學樓前的這塊巨石,背後有一段怎樣的故事?”不久前的一次團日活動中,武漢大學遙感信息工程學院本科2103團支部書(shu) 記、大二學生劉易琳,從(cong) 校園裏的一塊石頭切入,為(wei) 同學們(men) 帶來一場主題為(wei) 《用腳步丈量地球,用行動勇攀高峰》的微團課。
這堂團課的“主角”,是一塊從(cong) 1萬(wan) 多公裏外的南極漂洋過海而來的“南極石”。
這塊形狀不規則的巨石,取自南極中山站,重量超過兩(liang) 噸,朝南的一角向上聳立,直指天空。石體(ti) 溝壑縱橫,鐫刻著在那塊遙遠的白色大陸上經過暴風雪洗禮的印記,一道道紋理,仿佛連接著一所高校與(yu) 一片極地的不解之緣。
20年前,中國第19批南極科考隊員順利返航。中國極地考察辦公室將這塊“南極石”贈予武漢大學,作為(wei) 該校110周年校慶的紀念禮物。“南極石”抵達校園的那天,兩(liang) 位測繪學界的院士——李德仁院士、寧津生院士親(qin) 手為(wei) 其揭開“紅蓋頭”。
為(wei) 祖國苦行,將五星紅旗插上南極大陸
地處“世界之極”的南極地區,風雪凜冽,冰原密布,自然環境惡劣。作為(wei) 人類最後一個(ge) 發現並抵達的陸地,南極被公認為(wei) 世界第一大“無人區”。
長久以來,對那片神秘大陸的向往,不斷吸引著人們(men) 向未知的精神高地發起衝(chong) 擊。抵達南極,也被視為(wei) 一國權益和綜合國力的象征。
1984年以前,世界上已有10多個(ge) 國家在南極洲建立了60餘(yu) 個(ge) 考察設施,中國卻沒有屬於(yu) 自己的科學考察站。
在“把五星紅旗插上南極大陸”的號召下,1984年,我國組建起包括科學家、軍(jun) 人、建築工人、船員、記者等500餘(yu) 人在內(nei) 的第一支南極科考隊,從(cong) 上海出發,向南極進軍(jun) 。
極地考察,測繪先行。武漢測繪學院是新中國成立後建設的第一所測繪類高等院校(1985年,武漢測繪學院更名為(wei) 武漢測繪科技大學;2000年,教育部把原武漢測繪科技大學、 原武漢水利電力大學、原湖北醫科大學與(yu) 原武漢大學合並重組,成立了新的武漢大學——編者注),時年45歲的武漢測繪學院教師鄂棟臣,被委任為(wei) 科考隊測繪班班長。
第一次科考,一切都是未知數。
出發前,鄂棟臣在“生死狀”上毅然簽下名字。當考察船穿越西風帶時,12級台風席卷而來,卷起的海浪猛烈地撞擊著甲板。船艙裏,隊員們(men) 艱難地維係著身體(ti) 平衡,甚至有人開始寫(xie) 遺書(shu) 。
經過40天的航行,1984年12月30日,54名隊員率先登上南極喬(qiao) 治王島,五星紅旗第一次在南極大陸高高飄揚。
麵對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在南極繪製一張中國人自己的地形圖,成為(wei) 測繪班的首要任務。前半個(ge) 月,鄂棟臣和其他隊員都住在臨(lin) 時搭建的帳篷內(nei) ,每天隻休息兩(liang) 三個(ge) 小時,便扛起測繪儀(yi) ,依靠簡陋的工具,在冰天雪地裏穿行。
為(wei) 了盡快完成建站,500餘(yu) 名科考隊員與(yu) 大自然“搶進度”。600多噸的建站物資靠肩挑人扛,隊員們(men) 冒著刺骨的風雪,在10天之內(nei) 完成裝卸。由於(yu) 南極紫外線照射格外強烈,即使隔著厚厚的麵罩,幾天下來,幾乎每個(ge) 人臉上都脫了一層皮。
1985年2月20日,我國第一座極地科考站——長城站正式建成,中國成為(wei) 繼阿根廷、俄羅斯、美國等國家後,第18個(ge) 在南極洲建立科考站的國家。這片自然的高地、精神的高地,第一次留下了中國科考隊莊嚴(yan) 的足跡。
此後,鄂棟臣六赴南極、四探北極,參與(yu) 了南極長城站和中山站建站、北冰洋科考、北極黃河站考察等重大極地科考項目,主持命名了300多個(ge) 中國南極地名,被譽為(wei) “極地測繪之父”。
從(cong) 1984年鄂棟臣參加中國首次南極科考開始,迄今為(wei) 止,在我國組織的39次南極科考中,武漢大學師生沒有一次缺席,是全國參與(yu) 南極科考時間最早、次數最多、派出科考隊員最多的高校。39年來,武漢大學累計派出近200名師生,參與(yu) 39次南極科考和16次北極科考。
為(wei) 科學先行,把論文寫(xie) 在冰川雪原
在人類到達南極之前,南極不僅(jin) 是地理上的“無人區”,更是科學研究的“無人區”。
39年間,中國南極科考的目標,已逐漸從(cong) “抵達南極”轉向“研究南極”,進而為(wei) 南極的和平開發與(yu) 利用打下基礎。武漢大學南極科考的步伐,也始終與(yu) 學科發展、學術研究和人才培養(yang) 緊密結合著。
在鄂棟臣最早的學生之一、今年57歲的武漢大學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教授龐小平看來,鄂棟臣有一種超乎常人的“大格局”——從(cong) 參與(yu) 首次極地科考開始,他始終站在學科發展的高度,讓武漢大學極地測繪研究“後繼有人”。
20世紀80年代起,鄂棟臣就謀劃成立一個(ge) 專(zhuan) 門從(cong) 事極地測繪研究的科研機構。經過近10年的不懈堅持和四處奔走,1991年,原國家南極考察委員會(hui) 和原國家測繪局聯合發文,批準成立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掛靠在武漢測繪科技大學,從(cong) 事極地測繪科學研究和人才培養(yang) 。
經過30餘(yu) 年的發展,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逐步建立了極地測繪遙感信息學這一具有特色的交叉學科,成為(wei) 國內(nei) 極地研究領域的重要基地。
“我們(men) 測繪人的地圖測到哪裏,象征著祖國的權益就延伸到哪裏”,這是鄂棟臣常常向學生提起的一句話。在鄂棟臣的影響和帶領下,龐小平深耕極地地圖測繪,設計並編製了我國第一本南北極地圖集,獲得國內(nei) 地圖界最高榮譽——“裴秀獎”金獎。
21世紀,極地科考步入快車道,生活、交通、通信等各方麵技術保障都有了明顯提升。與(yu) 此同時,逐漸挺進南極大陸更高更遠的地方,深入開展科研的需求也更加迫切。
南極的“極點”(南緯90°的地方)、“冰點”(南極最冷的地方)、“磁點”(地磁的最南端)和“高點”(南極內(nei) 陸冰蓋的最高點),因地理位置特殊,具有極高的科研價(jia) 值,被世界科學家公認為(wei) 南極科考的4個(ge) “必爭(zheng) 之點”。
彼時,美國、俄羅斯、法國、意大利等國相繼在“極點”“冰點”和“磁點”建立了科考站,隻有“高點”難以抵達——那裏被稱為(wei) “人類不可接近之極”。
300公裏,500公裏,1100公裏……中國科考隊一次次向南極內(nei) 陸的“高點”挺進。
2004年12月12日,中國第21次南極考察隊13名隊員駕駛4輛雪地車,拉著100多噸重的物資,開始了我國第4次南極內(nei) 陸考察。
經過近40天的艱苦跋涉,2005年1月18日3時許,武漢大學博士生張勝凱和隊友們(men) 一起,找到海拔4093米的冰穹A,將一根標誌杆深深地插進冰原,成為(wei) 國際上第一支踏上南極冰蓋最高點,開展係統研究的科考隊。
2009年1月27日,我國第一座、世界第六座南極內(nei) 陸考察站——昆侖(lun) 站建成,標誌著我國南極科考實現了從(cong) “邊緣地區”向“核心地區”的曆史性跨越。
從(cong) 1995年博士生萬(wan) 幼川成為(wei) 武漢大學參加南極科考的第一位在校學生開始,此後每一年,武漢大學派出的科考隊員名單中,總能看到在讀碩士生、博士生的身影:湖北第一位參加科考的女性周春霞、新婚第二天就出發前往南極的博士楊元德、不間斷駐守南極近500天的90後博士李航……
一批80後、90後甚至95後年輕人,從(cong) 這裏與(yu) 南極結緣,也在這裏堅定了學術誌趣和人生選擇,成為(wei) 團隊教師,帶領更多後輩踏上南極的征途。
去年11月,已是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副教授的楊元德,以第一作者完成的論文《東(dong) 南極冰蓋PANDA斷麵絕對重力測量》發表於(yu) 國內(nei) 頂尖期刊《中國科學:地球科學》。論文的數據來自2019年楊元德隨中國第35次南極考察隊出征時,在南極內(nei) 陸冰蓋測得的全球首份長距離高精度絕對重力值。
論文中這樣寫(xie) 道:“此次重力測量是國際上首次深入到南極內(nei) 陸開展的冰麵重力測量,並且獲得了1240km測線上的14個(ge) 絕對重力和重力梯度以及冰麵高程數據。”
在這位五赴南極的80後青年教師看來,南極之旅已逐漸成為(wei) 他日常科研的一部分,“看到自己在冰川雪原測量的數據,真正運用到科研成果中,是最有成就感的時刻”。
與(yu) 信念同行,讓南極的故事被更多人“看見”
1999年出生的碩士研究生二年級學生陳亮宇,兩(liang) 個(ge) 月前剛剛完成中國第39次南極科考任務,隨隊返回國內(nei) 。此次科考隊於(yu) 2022年10月26日出征,今年4月6日返回上海碼頭,曆時163天。
作為(wei) 武漢大學目前參與(yu) 南極科考的學生中年紀最小的一位,陳亮宇說,163天裏,那些與(yu) 冰川、企鵝和風雪相伴的日子,讓自己褪去了青澀的“學生氣”——在一個(ge) 遠離現代文明,常常脫離網絡的地方,這個(ge) 20歲出頭的小夥(huo) 子,逐漸懂得了“耐得住寂寞,才守得住長久”的道理。
的確,在偌大的大學校園裏,這群南極科考師生,似乎是個(ge) “寂寞”的存在。中心所有的碩士生、博士生加起來,不過七八十人;當前極地測繪研究相對“冷門”,在“群星璀璨”的武漢大學,測繪學科看似並不出眾(zhong) ;極地研究周期長、成本高、難度大,在競爭(zheng) 日趨激烈的“學術圈”仿佛並不討喜……
可每到招生季,這裏的名額卻常常“爆滿”。幾乎每一個(ge) 來到這裏的學生,都有一個(ge) 屬於(yu) 自己的“南極夢”。
2022年高考後,湖北考生朱聖鴻以675分的成績被武漢大學錄取,成為(wei) 去年武漢大學在湖北省錄取的最高分。按當時的成績,本可以選擇一線城市就讀更“熱門”專(zhuan) 業(ye) 的他,卻作出了一個(ge) 讓不少人大跌眼鏡的選擇——誌願表上隻填了“武漢大學測繪學院”。
中學時,朱聖鴻在圖書(shu) 館偶然讀到武漢大學博士生李航以自身科考經曆撰寫(xie) 的《在南極的500天》一書(shu) 。書(shu) 中驚豔的南極風光、有趣的科考故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內(nei) 心。這個(ge) 00後男生由此萌生了探索南極、研究南極的誌向,還沒入學就認準了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
武漢大學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主任張小紅介紹,我國極地事業(ye) 從(cong) 無到有、從(cong) 弱到強的曆程,本身就是一部思政教材。
2022年,武漢大學麵向全校學生開設通識選修課程《走進極地》,艾鬆濤、周春霞、龐小平、楊元德等數十位曾經“抵達”極地,而今“研究”極地的專(zhuan) 家學者,用親(qin) 身經曆,為(wei) 來自全校不同專(zhuan) 業(ye) 的學生,講述科考故事,分享極地見聞。
上完一個(ge) 學期的課程,曆史學院2019級本科生李軒被那片神秘的南極大陸深深吸引,也感歎於(yu) 一代代科研工作者薪火相傳(chuan) ,征服“無人之境”的故事。受到啟發,他也想在自己的專(zhuan) 業(ye) 領域幹一件“別人不敢幹的事情”。
從(cong) 小就對先秦曆史感興(xing) 趣的李軒,從(cong) 老師那裏得知,由於(yu) 年代久遠,史料欠缺,先秦時期地理信息的考釋和整理疑難頗多。先秦曆史地圖編繪,一直是國內(nei) 曆史研究的空白。即使是由哈佛大學、複旦大學知名學者建設的中國曆史地理信息係統(CHGIS),也隻記錄了公元前221年以後的數據集。
在老師的指導下,李軒決(jue) 心和團隊成員一起,“紮”到成堆的古籍裏,尋找曆史的“蛛絲(si) 馬跡”,他們(men) 還自學GIS軟件,用信息化係統還原先秦曆史地圖。經過一年的努力,團隊編繪出37頁先秦曆史地圖和130餘(yu) 頁釋文,項目還獲評大學生創新創業(ye) 訓練計劃項目國家級立項,驗收結果優(you) 秀。李軒認識到,“勇闖‘無人之境’的內(nei) 核,就是要在自己熱愛的領域做到極致”。
39年來,武漢大學通過建設極地大課堂、極地展覽館、極地科考報告團等途徑,在全國高校中形成了具有鮮明特色的極地科考文化,凝練出“愛國愛校、敢為(wei) 人先、自強不息、求是拓新”的武漢大學南極科考精神,成為(wei) 引領學子成長成才的精神財富。
珞珈山下,那塊曆盡風霜的南極石朝向正南方,指引著一批又一批學子,一路向南,去闖蕩更多、更險的“無人區”。
張子航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雷宇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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