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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問·漢學家丨美國漢學家蔡九迪:《羅刹海市》爆火,聊齋故事為何編入西方讀者的“枕邊書”?

發布時間:2023-10-07 10:48:00來源: 中國新聞網

  中新社北京10月6日電 題:《羅刹海市》爆火,聊齋故事為(wei) 何編入西方讀者的“枕邊書(shu) ”?

  ——專(zhuan) 訪美國漢學家蔡九迪

  作者 任雨萌

  中國歌手刀郎的新歌《羅刹海市》在互聯網上的討論熱度仍在持續。這首依托於(yu) 中國經典文學作品《聊齋誌異》(以下簡稱《聊齋》)的單曲和專(zhuan) 輯《山歌寥哉》還漂洋過海,成為(wei) 美國知名漢學家蔡九迪(Judith Zeitlin)津津樂(le) 道的話題。

  從(cong) 蒲鬆齡的書(shu) 迷到中國文言誌怪小說學者,再到《聊齋》故事改編歌劇編劇,芝加哥大學東(dong) 亞(ya) 語言文明係教授蔡九迪與(yu) 《聊齋》結下了深厚的緣分。近日,蔡九迪接受中新社“東(dong) 西問”專(zhuan) 訪,講述《聊齋》的獨特魅力。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以《聊齋》中經典誌怪故事《羅刹海市》為(wei) 藍本的同名歌曲成為(wei) 全球各大網絡平台最熱門的歌曲之一。致力於(yu) 《聊齋》研究的你聽過這首歌曲後有何感受?如何評價(jia) 這一現象?

  蔡九迪:實際上,21世紀初,我就是歌手刀郎的“粉絲(si) ”了——我剛剛從(cong) 芝加哥住所的書(shu) 架上翻出了3張當時買(mai) 的刀郎的舊CD。我一直很喜歡他的聲音,以及他對民謠、流行樂(le) 、漢族和非漢族樂(le) 器以及主流電子樂(le) 器的創新融合。近年來,我沒有關(guan) 注他的音樂(le) ,直到中國的朋友通過微信告訴我,刀郎圍繞《聊齋》故事製作了一張概念專(zhuan) 輯,我對此感到非常驚喜。

  朋友們(men) 發給我刀郎《山歌寥載》中的歌曲和視頻,其中一首就是《羅刹海市》。這是一張很棒的專(zhuan) 輯,而且我是為(wei) 數不多在海外討論這首歌的人。我不確定《羅刹海市》得到了多少西方主流媒體(ti) 曝光,但我想,社交媒體(ti) 上肯定有關(guan) 於(yu) 這首歌或這張專(zhuan) 輯的討論。另外,《山歌寥載》中的歌詞非常艱澀難懂,除部分直接取自《聊齋》的內(nei) 容外,還有很多詞句需要根據“教程”逐字逐句地理解。即便如此,這張專(zhuan) 輯也已非常精彩。

  中新社記者:《聊齋》是最早被譯介到海外的中國古典小說之一,如今更是收錄進被西方讀者譽為(wei) “枕邊書(shu) ”的“企鵝經典叢(cong) 書(shu) ”。你早在1993年就出版了研究《聊齋》的英文著作,其中文譯本《異史氏:蒲鬆齡與(yu) 中國文言小說》(以下簡稱《異史氏》)也於(yu) 今年5月在中國出版。你如何接觸到這部中國文言誌怪小說?何以對這本書(shu) 產(chan) 生興(xing) 趣?

  蔡九迪:我在讀研究生的第一年才真正接觸《聊齋》。由於(yu) 我希望從(cong) 事中國古典漢語記敘文方麵的工作,且一直很喜歡誌怪故事這一文學類型,因此我很快決(jue) 定從(cong) 《聊齋》入手。《聊齋》中的故事建立於(yu) 曆史與(yu) 幻想的邊界上,在可能與(yu) 不可能、真實與(yu) 虛構之間穿梭,令我著迷。

  如今,《聊齋》早已與(yu) 我的生活密不可分,這是一個(ge) 自然而然的過程。任何人都會(hui) 對如此精彩複雜的故事感興(xing) 趣的。

  中新社記者:你最初從(cong) 事《聊齋》研究時,西方學界對這部作品的評價(jia) 如何?西方讀者對《聊齋》有多少認識?

  蔡九迪:我著手研究《聊齋》時,海外學界關(guan) 於(yu) 中國文言小說的研究著述依然寥若晨星。我有幸得以參考美國漢學家白亞(ya) 仁(Allan Barr)於(yu) 1984年在牛津大學完成的博士論文和早期發表的關(guan) 於(yu) 蒲鬆齡的研究文章——這些奠基之作確立了西方《聊齋》研究中考據學的標尺,亦為(wei) 我減輕了不少這方麵的學術負擔。

  實際上,《聊齋》很早就被翻譯成英文——第一部《聊齋》英譯本由漢學家、英國駐華前外交官翟理斯(Herbert Giles)在19世紀80年代翻譯完成,之後被多次重印,直到今日。然而,翟理斯的譯本僅(jin) 包括了《聊齋》中大約1/3的故事,而且被大量刪節。翟理斯還將他的譯本作為(wei) 兒(er) 童讀物獻給他的子孫。問題在於(yu) ,雖然《聊齋》中有許多精彩的故事非常適合孩子們(men) 閱讀,例如《促織》,但《聊齋》的主要目標群體(ti) 並非兒(er) 童,其中有許多故事的主題非常成人化。

  後來,由英國企鵝出版集團(Penguin)出版、英國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編寫(xie) 的《聊齋》英譯本橫空出世,使這本文學經典收獲了新讀者的喜愛,尤其是在被應用於(yu) 課堂教學後,有了更加廣泛的讀者群體(ti) 。該譯本中收錄了一些最知名的故事,如《畫皮》《嬰寧》,但也有很多缺失。

  這也是我決(jue) 定著手完成《聊齋》全書(shu) 英譯工作的一個(ge) 主要原因,我希望學者和普通讀者都能接觸到這本著作中的豐(feng) 富內(nei) 容。據我了解,美國學生和從(cong) 事中國研究的同事都很喜歡《聊齋》。雖然他們(men) 有時無法讀懂簡短精煉的誌怪故事,需要借助更多背景信息輔助解讀,但總體(ti) 來說,他們(men) 對《聊齋》很感興(xing) 趣,能夠獲得愉悅的閱讀體(ti) 驗。

  中新社記者:你在《異史氏》出版之際重溫《聊齋》,對於(yu) 這部作品有什麽(me) 新的體(ti) 會(hui) 和感受?

  蔡九迪:重讀《聊齋》故事仿佛故人重逢,依舊充滿新鮮感,保留著當年令我癡迷的文學魔力。如果說《異史氏》這部書(shu) 尚有令人滿意之處,那就是它傳(chuan) 達了我在發掘《聊齋》故事以及這些故事中隱含的大千世界時,所深深感受到的興(xing) 奮與(yu) 激動。

  與(yu) 許多學者不同,我並未將《聊齋》故事看作“現實世界”的反映。我認為(wei) ,將“現實主義(yi) ”這一概念應用於(yu) 中國明清文學未免抱殘守缺,同時也不利於(yu) 理解文言小說。蒲鬆齡擅於(yu) 刻畫細節,能用寥寥數語營造出情緒氛圍,更通過完美的隱喻、恰當的典故為(wei) 文章增色,令人物豐(feng) 滿。但文言小說的特點之一在於(yu) 故事中的留白——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說,這與(yu) 我們(men) 所認為(wei) 的“現實主義(yi) ”恰恰相反。文言小說是一種非常精煉和內(nei) 斂的敘事方式。這與(yu) “話本”差異顯著,即使“話本”創作曾以“文言小說”為(wei) 基礎。

  中新社記者:你在《異史氏》序言中稱,《聊齋》是你學術生涯中取之不盡的靈感之源。你對《聊齋》的研究如何擴展至其他領域?

  蔡九迪:我於(yu) 2007年出版的英文著作《芳魂:明末清初中國文學中的女鬼與(yu) 性別》就是例證。這部完全以女性鬼魂為(wei) 中心的著作不僅(jin) 僅(jin) 是一部關(guan) 於(yu) 《聊齋》的研究。這本書(shu) 以中國文學中一種獨特的幻想為(wei) 中心展開——一個(ge) 來自現世的男子與(yu) 一個(ge) 女鬼發生關(guan) 係並使她複活,這種幻想為(wei) 許多17世紀的經典作品提供了創作動力。《牡丹亭》和《聊齋》就是其中兩(liang) 個(ge) 主要的例子。《芳魂》的另一個(ge) 研究重點是,鬼魂在文學、人類學、曆史學的維度中的豐(feng) 富含義(yi) 。從(cong) 主題上講,蒲鬆齡等作家不僅(jin) 僅(jin) 將其作為(wei) 討論死亡和來生的媒介,更通過鬼魂這一意象探索愛與(yu) 激情、回憶與(yu) 悲傷(shang) ,體(ti) 會(hui) 著書(shu) 立說的成就感、獲得不朽的聲名。

  中新社記者:近年來,你還專(zhuan) 注於(yu) 以《聊齋》為(wei) 藍本的藝術創作,正在將聊齋故事《公孫九娘》作為(wei) 原型創作英文歌劇《鄉(xiang) 村幽靈》。你對這部歌劇作品有怎樣的期待?如何讓西方讀者從(cong) 理解到共情?

  蔡九迪:首先,就藝術性和深度而言,《公孫九娘》可能是《聊齋》中最完美的故事。它是根據一個(ge) 真實曆史事件改編的,講述了明末清初時,清政府對山東(dong) 一帶的抗清民眾(zhong) 進行鎮壓屠殺,幸存者萊陽生在“鬼村”愛上鬼魂公孫九娘。但他回到陽間後,卻無奈違背了與(yu) 九娘的承諾,九娘怒而消失。

  每次讀到這個(ge) 故事的結尾,我都悵然若失。慘案的幸存者總是希望逝者安息,卻無可奈何。幸存者所能做的就是書(shu) 寫(xie) 他們(men) 的曆史,紀念他們(men) 的事跡。我對《公孫九娘》的解讀融入了我個(ge) 人的文化背景——我是猶太人,從(cong) 小就在父母和老師的講述中了解到20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納粹對數百萬(wan) 猶太人的大屠殺事件。雖然我的父母都在美國出生,我們(men) 也沒有在大屠殺中失去家人,但這種恐懼仍籠罩在心頭,我們(men) 害怕慘案再次發生。在猶太宗教和文化中,我們(men) 總是被告誡要“銘記”。

  在將《聊齋》故事改編成歌劇、電影和其他表演藝術形式時,進行大量改寫(xie) 是必不可少的步驟。至於(yu) 歌劇版《公孫九娘》,我認為(wei) 這個(ge) 故事本身就具備強烈的感情和衝(chong) 突,契合歌劇的特點,將會(hui) 是一台精彩的悲劇作品。但由於(yu) 蒲鬆齡在原著中留下大量空白,在寫(xie) 歌劇劇本的過程中,我必須填補很多內(nei) 容,讓故事更加完整,因果關(guan) 係和邏輯聯係更加嚴(yan) 密。

  我在寫(xie) 劇本時得到的最好的建議之一是:你不是在寫(xie) 蒲鬆齡的《公孫九娘》,而是在寫(xie) 蔡九迪的《公孫九娘》。

  中新社記者:你還計劃開展《聊齋》全書(shu) 的英譯工作,你的動力來源是什麽(me) ?《聊齋》走向世界還需人們(men) 做出哪些努力?

  蔡九迪:我很高興(xing) 能開始這個(ge) 新項目。我想每個(ge) 讀到《聊齋》的人都會(hui) 喜歡其中的故事。且對於(yu) 國際受眾(zhong) 來說,單篇獨立的故事比長篇小說更容易理解。上月我剛剛得知,我獲得了一筆為(wei) 期3年的基金會(hui) 的大額資助,以幫助完成和出版第一卷《聊齋》英譯本。

  我目前正和美國《聊齋》學者韓瑞亞(ya) (Rania Huntington)合作完成譯作,她是我在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的老朋友和同事,尤其在中國狐狸故事方麵享有權威。

  此外,我的全部譯文已被收錄入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徐唐文苑》叢(cong) 書(shu) ,該叢(cong) 書(shu) 是以知名美籍華人考古與(yu) 曆史學家徐心眉及其丈夫、美籍華人金融家、慈善家唐騮千命名的文集,旨在闡釋古典文學在當今社會(hui) 扮演的角色,及其對人文學科轉型的重要性。這也是一項幫助世界讀者全麵了解中國古典文學的舉(ju) 措。(完)

  受訪者簡介:

  蔡九迪,1988年獲得哈佛大學博士學位,師從(cong) 美國著名漢學家韓南教授。現任芝加哥大學東(dong) 亞(ya) 語言文明係講座講授,主要研究方向為(wei) 明清文學、戲劇和視覺文化。著有《異史氏:蒲鬆齡與(yu) 中國文言小說》《芳魂:明末清初中國文學中的女鬼與(yu) 性別》《蔡九迪自選集》等。目前,正與(yu) 中國作曲家合作創作《聊齋》題材歌劇,並計劃開展《聊齋誌異》全書(shu) 的英譯工作。

(責編:常邦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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