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緒強（西南大學曆史文化學院副教授）

　　今天的雅典古市集，遊客絡繹不絕。在古代，這裏同樣是城邦活動的中心。從(cong) 發掘和複原後的古市集看，它是一個(ge) 大型的開放式廣場。廣場的西側(ce) 是五百人議事會(hui) 常務委員會(hui) 所在地；南北兩(liang) 側(ce) 分布著規模較小的柱廊，此為(wei) 辦公場所，處理城邦的日常事務；東(dong) 北和西南兩(liang) 側(ce) 分別設有法庭，仲裁城邦糾紛；中心檔案館則是保存案件卷宗的地方。此外，廣場內(nei) 還設有多處祭壇和神廟，尤為(wei) 突出的是西北側(ce) 的赫淮斯托斯神廟，是祭祀工匠神和火神的聖所。從(cong) 曆史的長鏡頭來看，雅典古市集職能則更加豐(feng) 富，不但在希臘古市集基礎上擴建了羅馬古市集，而且增設了不少文化設施如哈德良圖書(shu) 館等。一條蜿蜒的泛雅典娜大道從(cong) 凱拉米克斯穿過古市集，拾級而上到達衛城，雅典古市集和衛城所在的這個(ge) 區域便是雅典古城的中心所在。

　　雅典古市集的曆史

　　雅典古市集成為(wei) 人口集中的活動區域是從(cong) 公元前6世紀開始的。城邦在建立過程中，這裏最早被選定為(wei) 公共活動的區域，一些行政建築和祭壇在此興(xing) 建，居民所需要的水渠和噴泉也陸續具備。公元前480年，波斯攻占雅典，古市集與(yu) 衛城均慘遭摧毀。波斯人被擊潰後，雅典人借重修機會(hui) 對古市集進行擴建。大約在公元前5世紀至前4世紀期間，古市集規模一直在擴大，功能也不斷增加，逐漸具有了我們(men) 今天所見到的規模。此時也正值雅典逐鹿希臘世界之際，雅典城邦霸權初建，迎來西方曆史上的“古典”時期。雅典古市集成為(wei) 古代世界許多知名的政治家和文人的聚集地，政治家有底米斯托克利、伯裏克利和德摩斯梯尼等，劇作家如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歐裏庇得斯和阿裏斯托芬，史學家修昔底德和希羅多德等，藝術家菲迪亞(ya) 斯和波利格諾托斯等，以及哲學家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ya) 裏士多德等頻繁出現在這裏。他們(men) 中很多是雅典人，也有一些來自地中海各地。他們(men) 在此辯論、寫(xie) 作，並將文化成果散布到整個(ge) 希臘世界。

　　接下來的一個(ge) 世紀中，隨著亞(ya) 曆山大帝國的建立，希臘世界的文化中心轉移到地中海對岸的埃及亞(ya) 曆山大，但是雅典在教育和哲學領域仍然保持其重要地位。由柏拉圖創建的學園和亞(ya) 裏士多德創建的呂克昂雖然已經搬離古市集所在城邦中心，但是古市集附近卻留下了他們(men) 活動的印跡。季蒂昂的芝諾時常在雅典古市集的彩繪柱廊講學，由此興(xing) 起的斯多葛學派影響深遠。

　　羅馬統治時期，哈德良對古希臘文化的重視，讓古市集規模得以擴大，位於(yu) 古市集中的哈德良雕塑見證了希臘文化的中興(xing) 。不過，這種文化中興(xing) 維持時間不長。隨著帝國安全受到的威脅加劇，雅典和雅典古市集也遭受了周期性的破壞。從(cong) 公元3世紀開始，西哥特人、汪達爾人、斯拉夫人等先後侵入雅典，雅典古市集基本上宣告廢棄。學者們(men) 往往以公元529年羅馬皇帝查士丁尼下令關(guan) 閉異教的柏拉圖學園作為(wei) 古典文化走向終結的標誌，這種劃分雖然存在爭(zheng) 議，但從(cong) 古典文化的延續性來看，亦不無道理。

　　從(cong) 公元前6世紀到公元6世紀的近1200年中，雅典古市集的一個(ge) 興(xing) 亡周期既見證了西方文明所達到的巔峰，同時也經曆了文明的低穀。我們(men) 今天對雅典古市集的探索已不再是對單一考古遺址的研究，而是認識古希臘文明的一個(ge) 窗口。

　　文獻中的雅典古市集

　　有關(guan) 雅典古市集的記載很豐(feng) 富，通過對洛布古典叢(cong) 書(shu) 等古希臘羅馬作品進行檢索，我們(men) 可以發現有近700條記錄提及雅典古市集及其紀念碑文。這些文字描述了古市集中曾經舉(ju) 行的會(hui) 議、審判或是哲學家的演講，等等。其中，最為(wei) 集中的信息保存在保桑尼阿斯的《希臘行記》中。《希臘行記》描述了公元150-175年的希臘各城邦，涉及雅典古市集的文字記載達20頁之多，對我們(men) 今天識別古市集內(nei) 的建築物尤為(wei) 珍貴。當保桑尼阿斯進入雅典古市集西北角眺望整個(ge) 廣場時，發現東(dong) 側(ce) 的阿塔洛斯有兩(liang) 層柱廊，南側(ce) 有“中央柱廊”，西側(ce) 還有更古老的紀念碑。

　　根據古典作家的記載，古市集在當時的功能大概有如下幾種：

　　第一，商品貿易幾乎每天都在這裏進行，市場內(nei) 大小建築和街道中都會(hui) 擺滿琳琅滿目的手工製品和農(nong) 產(chan) 品。據阿特納厄斯在《智者盛宴》中記載：“在雅典，你會(hui) 發現所有東(dong) 西都在同一個(ge) 地方一起出售：無花果、葡萄串、蘿卜、梨、蘋果、玫瑰、枸杞、粥、蜂窩、鷹嘴豆……”可見，古市集提供交易的物品之豐(feng) 富。第二，市場內(nei) 的柱廊也為(wei) 人們(men) 駐足提供了便利的條件，柱廊內(nei) 有充沛的陽光，空氣流通順暢。所以，這裏也成為(wei) 雅典市民談論政治、切磋學問的公共空間，進而演變成為(wei) 公民大會(hui) 常務委員會(hui) 議事和公民大會(hui) 選舉(ju) 表決(jue) 的地方。第三，古市集還是節慶和競賽的地方。如品達詩歌殘篇75所說：“來吧，前來跳舞吧，向我們(men) 賜予你們(men) 光榮的青睞吧，奧林匹斯眾(zhong) 神，在神聖的雅典之中，走向這座城市的中心，那充滿著香氣的地方，和那聞名世界、裝飾華麗(li) 的雅典市集，接受春天采摘的紫羅蘭(lan) 花環和歌聲吧。”雅典古市集的節慶和表演是品達詩歌重要的場景。較晚的作家阿普列尤斯《金驢記》中也提到雅典古市集的表演，“然而最近在雅典，在彩繪柱廊前，我看到一個(ge) 魔術師用這兩(liang) 隻眼睛吞噬著一把鋒利的騎兵劍；不久，在一小筆報酬的誘使下，他還吞下了一支獵矛，先是矛尖，直到我深入他的要害……我們(men) 所有目睹這一表演的人都感到驚訝。”

　　此外，古市集還具有宗教中心的功能。廣場西麵山丘上的赫淮斯托斯神廟，擁有多個(ge) 祭壇和避難所，部分是獻祭給半人半神的英雄。這些神廟，恰好位於(yu) 人們(men) 日常生活的中心位置，通常會(hui) 獲得更多的關(guan) 注。

　　雅典古市集的發掘

　　文獻記載為(wei) 雅典古市集的建築和功能提供了獨特的敘述視角，可是，在係統挖掘以前，除了赫淮斯托斯神廟外，古市集中的遺跡幾乎沒有露出地麵的部分。正是循著古典作家記載，考古學家進行了長達一個(ge) 多世紀的探索。

　　1832年，獨立戰爭(zheng) 結束後，希臘政府委托兩(liang) 位傑出的建築師對雅典進行城市規劃，為(wei) 希臘首都遷都到此做準備。兩(liang) 位建築師認為(wei) 新的城市中心應該遠離衛城北部區域，以便為(wei) “忒修斯和哈德良的古城區域”考古留出空間。盡管受到當時經濟壓力影響，希臘考古學會(hui) 還是抓住機會(hui) 清理了幾處遺跡，如阿塔洛斯柱廊、“巨人門廊”均在此期間被清理出來。市場西側(ce) 曾在1896-1897年由德國考古隊發掘，後來希臘考古學家接管這一區域。

　　1922年後，小亞(ya) 細亞(ya) 難民大量湧入，希臘政府經濟壓力空前，希臘議會(hui) 投票決(jue) 定放棄自行承擔古市集的係統發掘。最終，遺址被希臘政府委托給成立於(yu) 1881年的美國雅典古典學院。遺址的係統發掘涉及24英畝(mu) 土地上的365棟房屋的遷移，所需費用巨大，最終由約翰·D.洛克菲勒資助。艾德華·卡普斯是當時美國雅典古典學院管理委員會(hui) 主席，他的助手T.L.希爾組建了一支團隊，由當時最著名的考古學家組成，負責具體(ti) 發掘工作。

　　從(cong) 1931年開始，數百名學者、工人和學生參與(yu) 了雅典古市集遺址的發掘、保護、研究和出版工作。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前，古市集大部分地區已經發掘完成，古代廣場的輪廓已經清晰。戰後，為(wei) 了將古市集塑造成古典時期的樣子，美國雅典古典學院繼續在此進行研究。

　　根據現行希臘法律，發掘者發現的古物應該交由希臘方保管，作為(wei) 國家財產(chan) 留在希臘。1953年至1956年，美國雅典古典學院在廣場東(dong) 側(ce) 重建了阿塔洛斯柱廊，用來存放挖掘出的文物。1957年6月，希臘考古學會(hui) 開始接手雅典古市集遺址，負責對其進行維護。

　　在雅典古市集的發掘過程中，發現大量陶瓶、陶片，銘文記載大約有7500處，涉及法律、條約、榮譽法令、建築賬目、神廟清單、界碑和雕像底座等。這些銘文與(yu) 古典作家的記載相互印證，增加了曆史的可信性，加深了我們(men) 對雅典曆史的理解。

　　（本文係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梭倫(lun) 法律殘篇整理與(yu) 研究”〔21BSS049〕的階段性成果）

　　《光明日報》（2023年12月11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