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利明（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一級教授）

　　21世紀是走向權利的世紀，是弘揚人格尊嚴(yan) 和價(jia) 值的世紀。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互聯網、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的發展，強化對人格權的保護和人格尊嚴(yan) 的維護已經成為(wei) 國際社會(hui) 的共識，因此，在法律上對人的尊重和保護被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們(men) 進入了一個(ge) 科技爆炸的時代，美國學者Froomkin提出了“零隱權”(zero privacy)的概念，認為(wei) 各種高科技、互聯網的發明在給人類帶來巨大福祉的同時，也存在一個(ge) 共同的副作用，即對我們(men) 的隱私權保護帶來了巨大威脅。科技主宰了人，就會(hui) 對人的自由和尊嚴(yan) 造成巨大威脅。任何科技發展既解放人又會(hui) 對人形成新的製約和控製，是進化的開始，也是異化的開始。可以說，進入高科技時代，對人格權益、人格尊嚴(yan) 的維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wei) 重要。

　　我們(men) 進入了一個(ge) 大數據時代，借助於(yu) 大數據分析，可以知道每個(ge) 信息主體(ti) 的過去和現在，甚至可以預測個(ge) 人信息主體(ti) 的未來，比個(ge) 體(ti) 更了解自己。每個(ge) 人在大數據麵前，幾乎都成了裸奔的人、透明的人。算法作為(wei) 企業(ye) 的核心競爭(zheng) 力，給市場發展和技術創新帶來巨大好處，同時也帶來算法黑箱、算法倫(lun) 理失範、算法歧視等問題。此外，因為(wei) 受算法的影響，出現了信息繭房等現象，數字時代的人也日漸成為(wei) 單向度的人，因此在數字時代，對人格權益的尊重和保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wei) 重要。

　　我們(men) 進入了一個(ge) 人工智能時代，人工智能的發展對人的主體(ti) 性存在尤其是對人格權益形成挑戰。具有“大模型+大數據”特征的生成式AI，以億(yi) 萬(wan) 的龐大數據為(wei) 參數，具有更出色的生成能力，其用途極為(wei) 廣泛，且具有驚人的應用價(jia) 值。ChatGPT雖然被視為(wei) 偉(wei) 大的技術創新，但是其依然存在設計上的固有缺陷和漏洞，很容易大規模地產(chan) 生一些虛假信息，生成虛假圖片，而這些圖片的真偽(wei) 甚至連人工智能自身都難以辨識。現有技術的缺陷、訓練數據的不可靠性等會(hui) 導致許多虛假信息的產(chan) 生。如果生成式AI產(chan) 生的大量的虛假信息、圖片、音頻等，在網絡上廣泛傳(chuan) 播，就會(hui) 對個(ge) 人的人格權益和人格尊嚴(yan) 造成重大損害。

　　可以說，在互聯網、高科技、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時代，個(ge) 人信息和隱私等人格權益受到各種技術應用的威脅，影響到人的全麵健康發展。因為(wei) 個(ge) 人信息與(yu) 隱私作為(wei) 重要的人格權益，與(yu) 財產(chan) 權相比，其與(yu) 人的主體(ti) 性、人格尊嚴(yan) 具有最直接的關(guan) 聯度，是決(jue) 定人之所以成為(wei) 人的根本原因。在數字時代，民法麵臨(lin) 的不僅(jin) 是數據財產(chan) 權益的保護問題，不僅(jin) 是對主體(ti) 私法自治的尊重問題，而且還需要回應對人的保護、對人格尊嚴(yan) 的維護問題。

　　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留下一句名言：“在民法慈母般的眼中，每個(ge) 人就是整個(ge) 國家。”他的意思是，一部理想的民法典應該能夠充分關(guan) 愛、保護到每一個(ge) 個(ge) 體(ti) 。因此，需要充分發揮民法典所具有的保障私權的效能，推動民法典的與(yu) 時俱進，民法就是人法，強化人文關(guan) 懷是當代民法的重要發展趨勢，它使得整個(ge) 民法規則發生一種重大的改變，即要重視對人特別是人格尊嚴(yan) 的保護。其實，所有的社會(hui) 科學最終還是要回到人的問題上來，社會(hui) 科學歸根結底還是人學。民法不應僅(jin) 將重心放在交易法和財產(chan) 法上，而更應當成為(wei) 尊重人、關(guan) 愛人、保護人的人法。

　　我國民法典是充分彰顯人文關(guan) 懷和人文價(jia) 值的法典，從(cong) 重視保護財產(chan) 權益，到同等重視保護財產(chan) 和人格權益，民法的價(jia) 值應當從(cong) 注重私法自治向同時注重人文關(guan) 懷價(jia) 值轉型，甚至在私法自治與(yu) 人文關(guan) 懷價(jia) 值發生衝(chong) 突時，人文關(guan) 懷價(jia) 值應當處於(yu) 優(you) 越的地位，這也是互聯網、高科技、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時代民法轉型的關(guan) 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