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那樣》:以微微燭光燃亮鄉村教育的盛大炬火
作者:李國偉(wei)
胡永紅的新作《像你那樣》是上一部小說《上學謠》的姊妹篇。同是鄉(xiang) 村教育題材,前作關(guan) 注的是鄉(xiang) 村的孩子,新作則把目光聚焦在新中國教育史上的特殊群體(ti) ——“一根筋”的鄉(xiang) 村民辦教師身上。與(yu) 《上學謠》異曲同工的是,始終保持著作家的社會(hui) 使命感和責任感、對藝術有著敬畏和永無止境追求的胡永紅,在《像你那樣》裏同樣獨辟蹊徑、大膽創新,有著許多令人驚豔的新亮點。
第一個(ge) 亮點是,借鑒影視蒙太奇多時空交錯的手法架構小說,形成強烈的視覺效應。《像你那樣》巧妙地借鑒了鏡頭感極強的蒙太奇多時空交錯方式進行架構,從(cong) 上世紀的鄉(xiang) 村掃盲到今天百萬(wan) 人告別鄉(xiang) 村,把這近60年的中國農(nong) 村基礎教育曆史空間濃縮到小說裏,讓曆史材料和現實材料交錯並置。
在不斷變化的鏡頭下,時空更緊湊,曆史脈絡也更明晰。人物或事件處於(yu) 多時空交錯的格局中不斷跳躍、閃回,突破了時間的局限,形成對比、印證、呼應,在過去、現在和未來中追尋、審視,充分表現中國農(nong) 村教育幾十年來發生的變化,以及魯北齊、靳羌活、申寶、黃米孩等幾代鄉(xiang) 村教師的精神世界。
在撤點並校時,老校長魯北奇因為(wei) 顧念不能即時轉到較遠的新學校的兩(liang) 個(ge) 特殊學生——曾患小兒(er) 麻痹症的喬(qiao) 蘭(lan) 芳、要照顧患眼疾的媽媽的黃米孩,沒有立即執行有關(guan) 部門一刀切的指令,將兩(liang) 個(ge) 學生仍留在舊校上課,因此挨了他教出來的學生、政府工作人員婁郎科的批評,還要寫(xie) 檢討。村裏的老人婁德貴帶著兒(er) 子婁郎科來到舊校,30年多年前的情景在小說中閃回:掃盲時期,在土坯的簡陋校舍裏,十七八歲的魯北奇放棄了保送複旦讀書(shu) ,以及當兵的機會(hui) ,響應黨(dang) 和政府的號召,心甘情願地留在鄉(xiang) 村為(wei) 鄉(xiang) 親(qin) 們(men) 掃盲。魯北奇用粉筆在黑板上寫(xie) 上“天地人心”四個(ge) 大字,鄉(xiang) 村教師們(men) 為(wei) 了孩子的赤誠之心令有關(guan) 部門折服,糾正了撤點並校時一刀切的偏誤。
在不同時期、不同曆史節點裏反複出現的魯校長、他的學生靳羌活、學生的學生申寶,挑著兩(liang) 筐從(cong) 幾十裏外的廢舊物資站淘來的舊課本,穿山越水返回山村學校的畫麵,一再印證了鄉(xiang) 村民辦教師堅守的艱辛。當年,年輕的俞芳老師攙扶著豆芽一般躊躇蹣跚的小喬(qiao) 蘭(lan) 芳過河,如今,年輕的鄉(xiang) 村民辦老師喬(qiao) 蘭(lan) 芳放學後站在齊膝深的河水中,將一個(ge) 個(ge) 山娃仔攙著送過去。
人們(men) 在時空交錯的畫麵調度中,看到了幾代鄉(xiang) 村民辦教師的精神傳(chuan) 承。幾十年的曆史時空,正是通過這種多時空交錯的表達、展現,拂去曆史的塵埃,使陳述曆史不再拖遝、沉重,使小說各時期的人物鮮活、靈動起來,讓他們(men) 的故事熠熠生輝,也使小說更具張力、更有趣味。
第二個(ge) 亮點是,作家成功地捕捉和運用生活中具有特殊意義(yi) 的物象或符號,作為(wei) 幾代鄉(xiang) 村民辦教師的共同精神印記,並牢牢地刻在讀者腦海深處。
“一根筋”“兩(liang) 把刷子”“三足烏(wu) ”……作家巧妙地從(cong) 現實生活中,捕捉和運用這些特殊物象或符號,定格人物的性格特征,印證鄉(xiang) 村民辦教師們(men) 的精神內(nei) 核,把鄉(xiang) 村教師真實、豐(feng) 滿的形象,嵌刻在讀者腦海深處,成為(wei) 幾代鄉(xiang) 村民辦教師的共同精神印記。
“一根筋”就是不會(hui) 變通、執拗憨傻。《像你那樣》裏的鄉(xiang) 村民辦教師,從(cong) 老校長魯北齊到靳羌活、申寶、喬(qiao) 蘭(lan) 花等,個(ge) 個(ge) 都是“一根筋”。當年,魯北齊毅然決(jue) 然地放棄了保送及當兵的機會(hui) ,留在山旮旯任教。靳羌活在入列民辦教師前,藥材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但他也像魯北奇那樣,為(wei) 了山村裏的孩子,寧願拿微薄的工資,當了沒有編製的民辦老師。就連已經從(cong) 山村小學走出大山,去了大城市裏的山娃子俞芳,在老校長“學校老師緊缺”的召喚下,也推遲就讀名校研究生,回到山村支教。
在蒙太奇畫麵中不斷閃現的“兩(liang) 筐舊課本”“桐油字典”,更是鄉(xiang) 村民辦教師們(men) “一根筋”的最有力佐證。山村學校缺課本,魯北齊跑到縣城裏的學校、新華書(shu) 店、廢舊物資站淘換舊課本,用一根扁擔挑回來:“魯北奇老校長為(wei) 了山娃仔們(men) 上學,一根扁擔挑書(shu) 本,肩挑菊香場、雪袖溝兩(liang) 所學校,每天來往奔波,三十四年如一日,相當於(yu) 走了六次長征路,繞地球走了兩(liang) 圈。”然後,老師們(men) 在課本上劃掉舊名字,寫(xie) 上新名字。一本新華字典,也是一茬學生用完,又交給下一茬。為(wei) 了不讓字典受損,老師竟在字典上塗上一層桐油。
“一個(ge) 也不能少!”為(wei) 了讓失學的申寶上學,靳羌活老師尋、跟、攔、逮、追、堵、截,非要把被家人拖後腿而輟學的申寶拽回學校。最後他不惜當上臨(lin) 時獸(shou) 醫,以給申寶家的母羊接生作條件,換取申寶爹放孩子上學。這個(ge) 情景也同樣可以回溯魯北奇當年一定要讓適齡上學的靳羌活進入學堂的執著不舍。
《像你那樣》沒有豪言壯語,沒有一路頌歌,也沒有刻意渲染艱難苦困,但卻精練和準確地勾勒出了“兩(liang) 筐舊課本”“桐油字典”這些細節,真實得令人心酸。人們(men) 看到了以魯北奇老校長為(wei) 代表的鄉(xiang) 村民辦教師們(men) ,就是憑著這種“一根筋”的精神,在山村堅持、堅守,為(wei) 了孩子、為(wei) 了鄉(xiang) 村的教育事業(ye) 出盡渾身解數,在平凡的事業(ye) 裏,嘔心瀝血,激發潛能。
在小說的敘述中,也坦然呈現了鄉(xiang) 村教育師資匱乏現狀。鄉(xiang) 村教師們(men) 不僅(jin) 教授孩子們(men) 知識,還要又當爹又當娘地照顧學生。住在土廟裏的王青藍老師,放學後要翻山越嶺送孩子回家、又要把離校遠的學生收在自己家裏,管吃管住。老師們(men) 還要給孩子們(men) 剪發、編辮子、看病治傷(shang) 。老師們(men) 燒熱水為(wei) 孩子們(men) 洗腳、擦腳那一幕,更是感人肺腑。
鄉(xiang) 村老師並非十全十美。即使是最出彩的老校長魯北奇,也在時代的發展中暴露出故步自封的保守一麵。但是,在為(wei) 了孩子、為(wei) 了教育事業(ye) 這一點上,鄉(xiang) 村教師們(men) 卻表現出了驚人的一致。魯北奇最後還是以孩子的未來發展為(wei) 重,服從(cong) 大局,解放了尖子生章春來,還額外輸送了美術“神童”小拐。王青藍老師麵對為(wei) 救學生而付出生命的俞芳,對自己的“私心”後悔不已,在牆報上撕下自己被評上先進的照片,洗了一天一夜的衣服被單,想要“洗幹淨自己的心靈”,並發奮練習(xi) 純正的普通話。這些不甚“完美”的缺陷,真實可信感人至深,讓人們(men) 更清楚看到,本身平凡的老師做著極不平凡的事。小說中的老師可信、可敬、可愛的形象,也讓人們(men) 更深入領悟鄉(xiang) 村民辦老師們(men) “一根筋”的堅守、堅持是多麽(me) 不容易。
第三個(ge) 亮點是,把鄉(xiang) 村民辦教師放在過去、現在、未來的曆史宏大空間去追尋、審視,以小見大,觀照中國社會(hui) 的大變革、大發展、大繁榮的偉(wei) 大進程。於(yu) 是,小說在這個(ge) 基礎上就有了更豐(feng) 富、更深刻的內(nei) 涵。
教育,就是培養(yang) 民族的未來。鄉(xiang) 村教育的曆史變遷,就是中國現代化新農(nong) 村的曆史變遷。《像你那樣》濃墨書(shu) 寫(xie) 鄉(xiang) 村民辦教師的奉獻和付出的同時,還通過在過去、現在、未來的宏大曆史空間去追尋、審視,讓人們(men) 看到鄉(xiang) 村教育的規模在變化,以魯北奇、靳羌活、申寶等為(wei) 代表的一代代新老鄉(xiang) 村民辦教師的教育觀念、師資水準也在變化。通過以小見大,觀照中國農(nong) 村,以及中國社會(hui) 的大變革、大發展、大繁榮的偉(wei) 大進程,也因此小說在這個(ge) 基礎上有了更豐(feng) 富、更深刻的內(nei) 涵,更具文學價(jia) 值。
“當年,菊香場、雪袖溝連片幾個(ge) 村沒有一兩(liang) 個(ge) 人會(hui) 算數、會(hui) 識字,年底記工分寫(xie) 總結,還得到鎮上請會(hui) 計、找秀才……”這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鄉(xiang) 村教育的現狀。可以說,沒有這些民辦教師的付出,就沒有今天鄉(xiang) 村的基礎教育。現在,山村學校建起了新樓房、教室掛上了電視機。幾乎出現在小說每個(ge) 章節,具有強烈象征意味的“接力跑步到北京”在繼續著。孩子們(men) 一邊喊著“一、二、三”的跑步號子,一邊交流在學校學到的各種知識,他們(men) 跑過了西安,跑過了河北,直奔北京……那天,申寶邊跑邊問黃米孩為(wei) 什麽(me) 懂得那麽(me) 多知識時,黃米孩答:
“因為(wei) 我想去那裏。”
“去哪裏?”
“所有,每一個(ge) 地方。”
若幹年後,回鄉(xiang) “掐尖”的北京名校高才生黃米孩,問到鄉(xiang) 村學校的尖子生章春來時,章春來也是這樣說的:“我們(men) 會(hui) 真的跑到北京,不止於(yu) 此,我們(men) 的腳板會(hui) 踏遍世界上所有的地方。”
小說的最後,最耀眼的明星不再是含辛茹苦在鄉(xiang) 村堅守了幾十年、已經完成了曆史使命的魯北奇們(men) ,而是代表著中國未來的孩子們(men) :從(cong) 菊香學校考上名牌大學的高考狀元黃米孩、在江蘇南京讀書(shu) 、研究生畢業(ye) 的章春來;還有再下一代的山娃子,不到18歲便被中央美術學院錄取的小拐……
鄉(xiang) 村民辦教師以微微燭光,燃亮了中國農(nong) 村基礎教育的盛大炬火,為(wei) 實現中華民族偉(wei) 大複興(xing) 提供了勢不可擋的磅礴力量。這段特殊曆史,以及“一根筋”的鄉(xiang) 村民辦教師曾經的堅守、堅持和付出,都是我們(men) 不能忘記的紀念。
(作者係廣東(dong) 省作家協會(hui) 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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