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於表白但長存於心的鄉愁
■張家鴻
筆下有異鄉(xiang) 有故鄉(xiang) ,旅美作家劉荒田的文學世界才是完整的。就人生曆程來講,故鄉(xiang) 在前,異鄉(xiang) 在後;就寫(xie) 作順序來看,故鄉(xiang) 是原因或線索,異鄉(xiang) 是循跡可至的結果。
在劉荒田最新出版的散文集《我的台山小鎮》中,讀者可以看到劉荒田文學之路的起步。年少時光裏,五鬥櫥下麵兩(liang) 格是滿滿當當的書(shu) 籍,那是他最早的“圖書(shu) 室”。小學四年級時,因祖母得到一份經營書(shu) 店的差事,他鎮日讀書(shu) ,半懂不懂的《三國演義(yi) 》《水滸》《老殘遊記》等,讀得興(xing) 味十足。
劉荒田與(yu) 文學的這幾次遇見固然重要,卻比不過陳敏思老師給予他的文學啟蒙。“在生命的鏈條中,他是廣施的春雨,我是僥(jiao) 幸受到灌溉的幼苗。”在《六年級班主任》的最後一段,作者情不自禁以兩(liang) 個(ge) 比喻之連用來表達自己對陳老師的感恩。無疑,陳老師就是那個(ge) 在他心田裏播下文學種子的第一人。
這個(ge) 嶺南小鎮有著濃鬱的人情味,承載了作者童年、少年和青年的回憶。那些故鄉(xiang) 的人與(yu) 事,被埋在時間深處,最終成為(wei) 《我的台山小鎮》裏那些情真意切的文字,其中的細節甚至猶帶有生活的溫度。這樣的情意與(yu) 溫度,是解讀劉荒田其人的一扇窗口,也是領略其文特色的一個(ge) 視角。在他的筆下,他就是圓心,就是觀察人事看待周遭的出發點。若無足夠的細節支撐,散文定會(hui) 流於(yu) 空洞,無法顯出其獨特性來。散文之獨一無二,源於(yu) 寫(xie) 散文之人獨一無二。而作者關(guan) 於(yu) 台山小鎮中過往人和事的回憶,正是鄉(xiang) 愁的具體(ti) 流露。鄉(xiang) 愁,是關(guan) 於(yu) 故鄉(xiang) 以及故鄉(xiang) 中一切的情感,它無需多濃、多烈,一旦在心中紮下根來,就一生都化不開。
回返年少時光,往昔的畫麵在劉荒田筆下既有細細描摹也有簡筆勾勒。《水埠頭》是微縮版的《我的台山小鎮》,它讓水埠頭重回到心中,又以很快的速度消失。“遊子羞於(yu) 表白但長存於(yu) 心的鄉(xiang) 愁,也許大至九百六十萬(wan) 平方公裏,深至五千年,浩浩渺渺。於(yu) 我來說,如果它是歸雁,所要棲息的夢土,不過就是童年生活過的一隅,不必如何廣袤,如何靈秀。甚至,它抓攫過萬(wan) 裏煙雲(yun) 的爪子,要停靠的,隻是一個(ge) 水埠頭。”一共九級的花崗岩石階、光背脊被曬得漆亮的野小子、嘻嘻哈哈合力擰著被單的小姐妹、腳一撥拉隨即嘩啦傳(chuan) 來的水聲……在文中漸次呈現,這是屬於(yu) 作者的過往,也是他午夜返回的夢境,既實又虛,虛實相生。
小鎮是逼仄的、密集的,人與(yu) 人之間關(guan) 聯緊密。鄰裏有熱絡的、親(qin) 切的、和善的,也有近在咫尺的猜疑、摩擦、矛盾。因了親(qin) 情、友情、同學情、師生情,小鎮裏的所有人皆生活在剪不斷、理還亂(luan) 、扯也扯不完的關(guan) 係網中。與(yu) 此同時,小鎮並非密不透風,一些事如一根細細的針,輕易刺破小鎮長期凝固的空氣,讓小鎮的尋常日子蕩開漣漪。在故鄉(xiang) ,劉荒田乃其中一員。在海外,劉荒田是漂洋過海後的抵達。書(shu) 寫(xie) 前者,文字顯得繁密、濃烈、漫長,有離開或不離開的糾結;書(shu) 寫(xie) 後者,文字則較為(wei) 儉(jian) 省,點到為(wei) 止,灑脫幹練,仿佛隨時可抽身離開。
“一旦雲(yun) 端裏的理想和沾滿了泥巴的現實得以聯結,蓬勃的青春激情仿佛碉樓旁邊的杜鵑花,要多爛漫有多爛漫。”閱讀此書(shu) ,不難發現,劉荒田的寫(xie) 作是趨向美好、陽光、繽紛,傳(chuan) 遞真善美的。這與(yu) 他的人生觀、價(jia) 值觀有深刻的牽連,更與(yu) 他素來的美學追求有關(guan) 。如《三人行》一文寫(xie) 作者與(yu) 少年時的夥(huo) 伴阿森、光偉(wei) 時隔多年後偶遇,過往歲月盡付笑談中。文中有曆經滄桑後的淡定、灑脫,三人結伴何必腳步匆匆,隻消慢慢走著、看著,不起眼的窗戶背後也曾藏滿歲月的密碼。
《我的台山小鎮》是劉荒田的成長書(shu) ,生活中的百般風景與(yu) 千般滋味盡在其中。眼光流連紙頁間,如同看到那個(ge) 個(ge) 子不高、身材瘦削、眼睛細小的台山少年在其中歡笑過、哭泣過、蹦跳過、鬧騰過、憂傷(shang) 過、慌張過。這是為(wei) 生命書(shu) 寫(xie) 的一份見證。“‘我的小鎮’隻活在一段特定時空,時空消失,舊物即使幸存也非原樣。我寫(xie) 下來,是為(wei) 了把江河日下的私人記憶固定下來,供人我觀照和反思。”羞於(yu) 表白但長存於(yu) 心的鄉(xiang) 愁,終於(yu) ,還是不得不表白。表白不是解脫,是讓鄉(xiang) 愁越發堅固地烙印於(yu) 心;表白又是解脫,即便隻是短暫的。而這一次的表白隻是逗號,也許是為(wei) 下一次表白開啟閘門抑或埋下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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